《[主龙宿]龙说与胡说》谢沉颜

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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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宿不是第一次见到亲人的死亡。
　　就在四个月前，他接到了父亲的病故的消息，师终于让他回家奔丧：注意，这里的终于两字——当初龙宿的师父向龙宿的父母许给了龙宿一个璀璨未来，但同时他与他们约定龙宿自此将是斩断亲情之人，他想看看在自己一力影响下的龙宿会铸成何等的名剑。于是龙宿自从年幼离家后就没有再回过家，小时候的龙宿还记得家的温暖，还会天天吵着想回家，但总也不能如愿后，人慢慢长大了，心于是也就慢慢淡了，十余年几千个日日夜夜下来，父母于是成他脑海深处的一则模糊记忆，就像童年爱如珍宝的风筝，时间久了，就成了永远挂在墙上的摆设，再后来，因为旧了就摘下来扔了，只有偶尔的回顾时才会想起。
　　龙宿的母亲是一个众口相传的绝代佳人，但龙宿回家后所见的只是一个黄瘦病妇，因为思念着故去的丈夫和一去不返的儿子病入膏肓，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终日躺在床上，颧骨高耸，脸白胜雪，发如枯草，咳嗽连连。
　　龙宿永远会记得那个妇人在看到他时那一瞬间爆发的喜悦，但她不许龙宿靠近看她，龙宿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明明很想他很想抱他碰触他，却只肯躲在重重帘幕后小心翼翼地用渴望的眼光贪恋地看着他。
　　龙宿每天按时三次去看她，她的房间里有着浓重的药味，哪怕焚着厚厚的沉水香也掩盖不住这苦涩的味道，这死亡的气息一早已经渗入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是家具的纹理中。
　　最后，她终于肯见他，那天的黄昏朱红亮丽，盛装的妇人端坐在椅子上，容颜精致端庄，她对着龙宿伸出手说：真想抱抱你——
　　龙宿略有迟疑地满足了她的要求，感觉非常的别扭跟不适，听她用一种叹息般的语调说：你长这么大，不再是母亲梦中那个小娃娃了——
　　龙宿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再说话 ，然后龙宿感到那温暖的怀抱慢慢变凉。
　　在那个繁华似锦的春末，龙宿从死去的母亲怀里慢慢直起身，在那彩霞满天的黄昏，他眨了眨眼，第一次感到了悲凉。
　　回到儒门后，龙宿一直意气消沉，连剑子也不大理。
　　然后，没等他抹平这心伤，四个月后的今天，龙宿经历着师父的死亡。
　　相较于淡薄的父母，师父才是龙宿的至亲之人：师父真心的爱护他，教导他，逗他抱他捉弄他——
　　但，这个师父死去了。
　　龙宿在那一刻非常的茫然，他恍惚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事，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直到他看到凤歌。
　　凤歌一如既往的沉默，但龙宿分明从这个安静的同门身上看到了一团静静燃烧地火焰——就好像到了临界点后物极必反的积极，龙宿突然发现他也可以这样去做。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他可以极度的脆弱，也可以分外的坚强，很多时候，这两者间只有一线之隔。
　　原本因为父母故去而软弱的龙宿却因为师父故去而变得坚强。
　　这一刻是疏楼龙宿波澜壮阔一生的开始，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现在来说说凤歌：同一个教育模式出来人，品性才能其实都差不多，真要说区别的话，就是凤歌较之龙宿少了稍许张扬跳脱。
　　咬人的狗不叫——这是龙宿后来受了那毫无烟火气的一刀后得出的惨痛教训。
　　没有烟火气这词用来形容凤歌再贴切不过。
　　与自小生于富贵绮罗的龙宿不同，凤歌出身贫寒。
　　据说凤歌虽然同龙宿一样甫一出生就给在儒门龙首内定为弟子，但世事多变，等某天这位不大负责任的师父如想起龙宿般恍然想起他再去找回他时，凤歌已经是个乞丐。家逢大变的他一人横跨阴阳两界，生与死，光与影，善与恶，一一都领教过了。
　　在那幼小无可依持的岁月，他一路走一路乞讨，每次决定要不要去敲开一扇门，对他都是一种痛苦的挣扎，因为面对他的往往只是鄙夷蔑视，冷嘲热讽：对凤歌来说，敲开那扇门往往意味着自取其辱，但不敲那扇门他就会饿死。
　　凤歌已经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他所有的只是那么一点可怜的自尊，然而乞丐的生活使他失去了最后的支持：要活下去就得乞讨，要乞讨就不能有尊严——
　　生命的尊严和生存的欲望，哪个更重要——
　　凤歌选择了生存，所以他活到了现在，同时，在失去一切之后，凤歌，明白了拥有强大力量的重要性。
　　以后的龙宿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在的他不明白，较之凤歌，已失了先机。
　　不止一次，凤歌在梦中发现自己给打回了原形，依旧是那那个在寒冬酷暑中四处乞讨的乞丐。
　　醒来后，凤歌的喘息声总重如伤后的兽，他这时看着安详睡着的龙宿，看着那无忧无虑的幸福表情，总在想：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幸福美好的人呢？
　　真是羡慕。
　　凤歌安静温柔地凝视着龙宿，就像看着自己心中至为纯净的存在：他想他愿意永远的爱护着这份美好。
　　但现在，凤歌又一次感到了选择的艰难。
　　人性的美好和掌握手中的命运，哪个更重要——
　　那个晚上，凤歌和龙宿长长久久的对视着，到最后，他依然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