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龙宿]龙说与胡说》谢沉颜

11、第 11 章

　　11
　　再后来，龙宿终于回到了儒门。
　　过程说起来很复杂，概括起来很简单：凤歌得掌大权后，终于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开始对儒门中陈规陋进行整改，大刀阔斧，手段狠辣，唯我独尊，谁的面子都不卖，活活断了无数人的生路。长此以往，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于是凤歌祸起萧墙，龙宿趁虚而入，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后，这一次，胜利者是龙宿。
　　凤歌给囚在了住处。
　　那时正是黄昏，有着彩霞满天。
　　龙宿站在院子门口，凤歌站在院内看风景，目光远远地落在了千山之外。
　　两个人都没说话，直至夜色如水，一寸寸浸过来。
　　春寒入骨，汝要这么站到天亮么？凤歌回首对着龙宿一笑：多年不见，且进来与吾手谈一局。

　　你布好局
　　笑邀我进行比试
　　看到你挑战的眼眸、
　　就算明知这不单纯是个游戏
　　我还是故作轻松地把棋拿起
　　晴朗的天空开始下雨
　　界河两岸弥漫起层层杀气
　　你咄咄逼人我马不停蹄
　　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每走一步都布下重重杀机
　　偶尔抬头互视
　　却讶异地发现彼此的眼神倔强锐利
　　下棋的本意
　　两人都不再想起
　　只知道杀得昏天暗地
　　在方格间推演着一幕幕纠结的爱恨迷离
　　一局残棋
　　两人相对黯然无语
　　四目交投
　　唇角尽是讽刺笑意
　　这局残棋
　　谁也无意继续
　　只剩下伤了心的彼此
　　还有两败俱伤的结局

　　凤歌微微一笑，拂乱了棋局：还记得当年师父封了我们功体让我们去攀天都峰的事么？
　　师父对两个弟子生活上较为散漫，但学业上课徒甚严，崇奉行知合一，因此学至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一篇时，径将两人功体封了，往天都峰上一扔，让他们自己爬上峰顶，其中种种困苦，不一一描述。
　　龙宿默然点头。
　　凤歌又道：当年攀天都峰，遇到绝壁悬崖苦攀不上，汝当如何？
　　龙宿答道：自是绕路而行，择易而上。
　　凤歌微笑：汝绕路损时损力，当时若尽力再试，攀上绝壁，岂不省事？
　　龙宿淡然：人力有尽时，纵使勉力可行，然过犹不及，徒伤根本而已。
　　凤歌抚掌：如此方是正道！可叹吾便是那不绕弯路，直上直下的蠢材！短时间看吾比汝高，可待汝寻到了正途，不用多久吾我便会被汝远远抛下，且悬在半空，进退无着。
　　龙宿默然许久，对凤歌深深一礼，凤歌坦然受之。
　　龙宿转身而去，屋外夜正浓，掌灯的侍者不因白日一场变故而怠慢了差事，早已尽责将灯燃起。
　　一路行来宫灯延绵，光华灿烂，整个龙门道在无数灯火映衬下显得华丽高广。
　　金璧辉煌的大殿尽头，是龙座。龙宿走上前去，步履极慢极小心，像是那龙座与他之间隔着一道望不见底的深渊，而他必须从一道铁丝上走过，只要一步踏得不实，他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为了能踏上这白玉砖铺就的短短百十步，无数人为了拦阻他而死，又有无数人为了护卫他而死。龙宿不过百余年的人生，前六十年是欢快明亮的云中歌，后四十年却是阴郁诡谲的地狱变，严寒与酷热交替，日复一日的，将他一颗人心熔碎了又炼成形，直到比铁还硬，比铁更寒。重返垂光殿时，当年那逆风挽弓、神采飞扬的少年已经湮没不见，现在的龙宿，年轻俊秀的眉眼间尽是凉淡，唇角似笑非笑的皆是讥诮。
　　龙宿在龙座前伫立良久。接着转身，整拂衣袂坐下。
　　一直安静看着他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他们一一拜伏下去，从垂光殿，到回廊，到广场，直至儒门天下的所有角落，恭贺祝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声震九天。从现在起，疏楼龙宿成了儒门龙首。
　　年轻的龙首在这一片喧嚣的狂欢中，突然从四肢百骸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倦意，他望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最亲密的下属们，一言不发。
　　许久不闻龙宿声响，陆华娥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年轻的龙首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像是璀璨的明珠藏进了玉匣，犀利的名剑收进了剑鞘。
　　陆华娥悚然而惊，再度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