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花》木星的卫星

6、浮华世家

　　尽管节日的热闹气氛笼罩着翡翠城，但是杰克并不期待狂欢节的到来。
　　有几次新来的小学徒问他最近是不是生病了，脸色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差。
　　杰克勉强地笑了笑，把发红的铁条放进水里淬火。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从那次飞空艇爆炸事故后，一闻到橙花的香气，他就会呕吐起来。
　　无论恐惧藏在内心哪一个隐秘的角落，杰克都必须克服它。对狂欢节和对飞空艇的恐惧都是如此。如果一生被过去所束缚，那么一生都会在原地踏步。
　　小学徒天真烂漫，看到杰克的笑容便放下心来。在他的心目中，师傅是非常伟大的铁匠，即使腿脚并不方便，但是做什么都做到最好，前段时间甚至拿到了城主修复飞空艇所需的零件的订单。
　　杰克暗自祈祷自己的订单能够顺利完成。对飞空艇那样的巨物，即使像他一样技艺高超的铁匠，也充满了敬畏之心。
　　他闭上眼睛就能会想起第一次看到罗斯家族的飞空艇的情景。
　　蔚蓝的天空就像海洋一样辽远宽阔，那艘暗红色的飞空艇镶着闪光的金属包边。螺旋桨的三片叶片看起来十分锋利，它们高速旋转；飞空艇顶端和两侧的风帆高高鼓起，就像斗鱼的鱼鳍一般。
　　杰克无法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会想到自己可怜的未婚妻。谁也不知道罗斯家族的飞空艇这样的庞然大物，白天还好好地在天空中巡游，晚上就会直直坠毁在翡翠港。
　　也许这次的狂欢节他就可以克服对过去的恐惧。无论是杰克，老怀特，还是伊恩，都必须从灾难的阴影中走出来。
　　今年的狂欢节，白色圣殿的首席巫师赫尔曼会来到翡翠城，用他那公认最强的法术来为每一个前来浮城岛许愿的市民予以祝福。
　　杰克原来是从来不相信这些道貌岸然的白胡子老头的，但是今年他很想去许愿。如果伊恩工作不那么忙就好了，跟具有共同回忆的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恐惧总是会变得虚弱。
　　狂欢节还是如期到来了。杰克把店里的事情交给小学徒打理，只身乘船前往浮城岛祈愿。金色的阳光在海面上闪烁，点点金光跳跃着，小船推开两排雪浪。
　　穿上的其他乘客三三两两地在聊天说话，杰克只得佯装眺望远方，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独寂寞。远处岛上高高的城堡露台上，罗斯家族红底金纹的旗帜在风中招摇。少城主盖文·罗斯就背光站在城堡的露台上，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袍子的人，也许是他的侍卫。他本人身形高挑瘦削，看起来矜贵而遥不可及。
　　这些浮华世家，全都是一个德行，口口声声说要为翡翠城的荣誉而战，但是到头来却认为自己比所有市民都要高贵。
　　就连首席巫师赫尔曼的祝福，明明是面向所有市民的，罗斯家族偏要指定浮城岛为唯一的地点，好像在马丁街之类的地方举办活动就会让白色圣殿掉价一般。
　　船只离浮城岛越来越近了。杰克凝视着盖文·罗斯逆光的轮廓，心想他比钱币上的样子更漂亮，但那又有什么用，浮华世家的虚架子而已。
　　船靠岸，乘客们按次序排队进入城堡大厅。杰克走在柔软的红色天鹅绒地毯上，一抬头就看见历代罗斯家主们的镶着金框的油画肖像正高高地悬挂在贴着碎花壁纸的墙壁上。
　　倒数第二幅上是前任家主和他美貌而早逝的夫人，最后一幅则是现任家主，翡翠城少城主盖文·罗斯。这是一幅很精妙的肖像画，画上的盖文身穿黑色军装，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身体却斜斜地倚靠在书桌上。他的身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勋章，杰克几乎可以想象出这些勋章叮当作响的样子。杰克讨厌这样华而不实的公子哥。
　　走上旋转楼梯，大家被男仆引领着来到了一扇半掩着的大门前。
　　“赫尔曼大人，第一批祈愿的市民们来了。”男仆喊道。
　　“让他们按顺序一个一个进来。”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轮到杰克的时候，他走进房间，看到长桌的一边端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赫尔曼看起来就像怀特爷爷一样慈眉善目，完全没有白色圣殿首席巫师的架子。
　　杰克坐到他身边，赫尔曼看见了他的义肢，同情地问道：“我可怜的孩子，你的腿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是事故导致的。”杰克潦草带过。
　　“厄运曾经降临，它如今已经离开。告诉我们你的愿望吧，孩子。魔法世界会祝福你的。”
　　杰克本来想说：“我希望人类本身能变得强大一些，可以用人类的力量去改造世界。”
　　但是他想了一想，觉得自己毕竟在像魔法世界祈福，借助的是神的力量，如果许下这样的愿望是否太没有眼色。
　　于是他改口：“我希望我可以在不忘记过去的同时不畏惧未来。“
　　“嗯，孩子，你可以做到的，”赫尔曼微笑着点头，“魔法世界祝福你。”杰克很久没有受到过这样真诚的鼓励，大受感动。
　　杰克站起来，走了出去，感到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赫尔曼大师目送他走出房间，接着等待下一位祈福者进来。
　　接下来的是两位结伴而来的祈福者——一个是高高瘦瘦的亚麻色头发的英俊青年，另一个身形稍矮，裹在宽松的黑袍里看不清面容。
　　两位形容举止稍显怪异，前者目光呆滞，动作僵硬，仿佛梦游，后者则跟在前者身后，仿佛牧羊犬一般。赫尔曼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两位。
　　男仆关好门的一瞬间，穿黑袍子的人放下了兜帽，露出一张苍白但是极其精致的脸蛋：“赫尔曼大人，别来无恙。”
　　“兰茨啊，白色圣殿等候你已久”，赫尔曼轻声说，“拒绝首席巫师的席位后，你这次违背禁足命令，主动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这个被你用迷魂术带来的人吗？”
　　“对，”兰茨坚定地点头，“只要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愿意终身为白色圣殿效力。”
　　赫尔曼皱眉：“魔法世界不能随意干涉凡人的生死。兰茨，你已经为了他坏了规矩。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到了禁术，你第一次使用起死回生的法术的时候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对此白色圣殿表示理解；但是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叫，呃，伊恩，在你第二次使用禁术的时候，他的灵魂就该结束生命之旅的，但是你却偏执地将他带了回来。伊恩本来就到了强弩之末，你想再给他强行续命是违背规定的。白色圣殿无法坐视不管。“
　　兰茨沉默地听着，把嘴唇咬得发白。半晌，他说：“对不起，赫尔曼，我就是无法冷眼看着伊恩死去。我愿意为白色圣殿做任何事情，只要……”
　　任何事情？赫尔曼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想起当年兰茨是如何骄傲地拒绝首席巫师的席位，在众人的注视下昂起头选择了被幽禁的一生。那时候兰茨是具备绝对优势的一方，而如今，时过境迁，他竟然低三下四地来恳求白色圣殿伸出援助之手。
　　即使贵为罗斯家族二少爷，即使身为百年难得一遇的魔法奇才，兰茨也有他的弱点，那便是伊恩。
　　“跪下来。”赫尔曼的声音非常冷酷。
　　兰茨顺从地跪了下来。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坚决的神情，为了伊恩，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那些他曾经唾弃的，曾经厌倦的。
　　兰茨早就预见到今日，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使用禁术的情形，真的，一点也不后悔。
　　那时伊恩和马丁街上的孩子们一起踢皮球，不知被谁的马车所撞倒，重重地摔在地面上，被自己的血泊所包围。那辆马车完全不理会伊恩，径自往前跑去，兰茨追在后面，用毕生的脏话储备发出恶毒的咒骂。这些翡翠城里的大人物就是这样，伤害了平民就可以毫无责任地脱身，也没有谁去追究。
　　兰茨心急如焚，每日守候照料高烧不已的伊恩，可是毫无办法。伊恩的姐姐几乎绝望了，兰茨一面安慰她，一面在背地里望着陷入沉睡一般的伊恩哭泣，担心他会就此死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访，那是兰茨第一次接触魔法世界的人。他教会了兰茨如何使用禁术，兰茨悟性很高，回去就用禁术复活了伊恩。看见伊恩苏醒，缓缓睁开迷惘的双眼，这是兰茨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伊恩从死神那里回来了，只知道想吃香草口味的冰淇淋。
　　看着伊恩的姐姐开心得掉下了眼泪，兰茨第一次感觉自己竟然也是可以给别人带来欢乐的。
　　兰茨不想让喜悦的气氛变得这么煽情，他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戳了戳伊恩的额头嘲笑他：“还惦记着香草味的冰淇淋呢？真是没有品位，榛子味的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