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的任人宰割具体表现》芜湖居士

2、第二章

　　正月十五，搞了一个什么各国觐见。
　　这只不过是一个噱头罢了，他们想的只是随时敲打敲打这个皇帝为乐。
　　皇兄带着我，坐在上座。
　　宴会上筹光交错。
　　我吃着面前的一份小点心，小孩子的心性没有那么多，吃饱了就算数。
　　回吐王的目光不停的在妃子们中间扫视。
　　随即带着一抹邪笑，饮下了一杯酒。
　　我耳朵好得很，天还未彻底放亮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抽泣的声音。
　　我唤来了照顾我的公公，那是一位老人家，待我极好。
　　“怎么了,阿福公公。”
　　“没怎么，娘娘快睡下吧。”
　　我不安心，那声音是德妃姐姐宫里传来的。
　　赤着脚，我跑了出去。
　　寝宫里，德妃姐姐隆重的坐在梳妆镜前。
　　她一贯都是素雅极了的模样，口脂都是淡淡的颜色。
　　这么早干什么打扮成这样样子？
　　活像是初嫁娘。
　　她的几个宫女跪地哭泣着。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她没想到我会来，有些慌乱地说道，
　　“快回去，笙笙儿。”她又喊道，“阿福！将皇后娘娘带回去。”
　　“是。”
　　我又看着有些人簇拥着德妃姐姐，往正殿走去。
　　那时候还吹着寒风，我觉得她要被吹散了一样。
　　我有种预感，我好像再也见不到她了。
　　阿福老了怎么拦得住？
　　我拼命地挣扎。
　　阿福苦苦劝道，“哎哟！娘娘，回去吧！”
　　我像个泥鳅一样挣脱了阿福，我跑啊跑，跑去了正殿。
　　我看着皇兄坐在皇位上。
　　那是九五至尊的位置，可是皇兄坐在哪里，却什么都不像。
　　他更像一个犯人，被压迫在那里。
　　他身侧站着的是回吐王。
　　德妃姐姐此时已经跪在地上。
　　她垂着脑袋，露出了她美丽的脖颈，看着就像受戮的人一样。
　　太监拿着一份诏书，尖着嗓子念道，“今派和敬公主出使回吐，以缔两国之好………”
　　“和……”
　　“德妃姐姐！！！”我喊着！
　　什么和敬公主……
　　什么和敬公主！！
　　她才不是，她是皇上的妃子！
　　我一边喊一边惊恐的看着皇兄。
　　德妃却不敢回头看我一眼。
　　回吐王不耐烦了，“拦住皇后。”
　　明明我们才是高权者，却要受人摆布。
　　太监拿着诏书走到了德妃姐姐面前。
　　回吐王玩味地说，“接旨吧，和敬公主。”
　　我看着德妃在听到那道声音的时候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伸手，接住了那份诏书。
　　回吐王是个大胡子胖子，他得意极了，笑得两侧横肉直颤。
　　我的皇兄好像不存在似的。
　　回吐王从皇座旁走了下来，又将德妃拽了起来，揽着瘦弱的德妃，十分不屑地看着皇兄，“多谢皇上啊。”
　　德妃姐姐深深地看了眼皇上。
　　皇兄的目光也从未从她身上离开。
　　“皇兄，救救德妃姐姐啊，她怎么会是什么和敬公主。”
　　我张牙舞爪地抓挠着拦住我的侍卫。
　　皇兄却是一言未发。
　　回吐王的那张脸我恨不得给他撕烂，他们从我面前走过，德妃姐姐眼中的那抹绝望，深深的刺痛了我。
　　“笙笙儿，若你那日得了自由，帮我去江南……颜家看看。”
　　德妃姐姐就这么被强行的带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念了起来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当他们的背影彻底看不到的时，我听到殿里的皇兄喃喃道，“岁岁……长相见。”
　　而后便是他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从高台之上滚了下来。
　　他失去了自己的一生挚爱。
　　那些人想要谋权篡位，可是没到时机，他们需要一个正统的皇帝，不能让皇帝皇兄死。
　　我穿着单薄的衣服跪在床边一点点的喂着皇兄的药。
　　皇兄两眼空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天宴会的时候回吐王就看上了德妃姐姐，他胁迫着皇上将她送给自己。
　　皇上不愿意，便拿着宫中所有人的性命来要挟。
　　又有奸臣在旁出谋划策，将德妃变成公主再和亲，这就名正言顺了。
　　他们拟好诏书，按着皇兄，在上面盖章。
　　德妃姐姐没有哭没有闹，只是在自己的宫里坐了一夜。
　　服侍完皇兄，我和其他几个姐姐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紧紧的抱着自己，德妃姐姐一生那么爱自由，爱着江南的水乡。
　　前半生在着高墙之中，虽然有皇兄的宠爱，但是她热爱更多的自由。
　　她也想回家的。
　　后半生会不会也死在去往的大漠风沙之中？
　　一朵江南水乡的花儿，怎麽可能會在疾苦之地活下去？
　　为什么我的王朝，会是这样？
　　大家都在想着积极的调动气氛，可是德妃姐姐是我们永远都过不去坎子。
　　又是要过年的一天。
　　皇兄突然卧病不起了，汤药也喂不进去了。
　　这是要活不成了。
　　我作为皇后，自然要守在床边。
　　但我更多的，还是作为皇兄唯一的血肉至亲。
　　外面的世界过了年。
　　“笙笙儿。”
　　“我在的，皇兄。”
　　他早就病入膏肓，形如枯槁。
　　皇兄侧目看着我，“好好活下去笙笙儿。
　　你是我们王朝，最后的血脉，你也要记得……
　　还有……笙笙儿……你要保护好……你的几位姐姐……拜托你了……他們不像你，在这宫里，有着王室的血脉……做护身符。
　　我没能护住颜儿……是我抱歉……
　　当年皇兄以为…宫里最安全……所以让怡亲王将你送入宫来……你是皇兄，最后的至亲了……原来皇宫也不安全啊……皇兄剥夺了你最后的自由……你恨皇兄吗？”
　　我哭着摇头。
　　我怎么会恨他？我的确是皇室最后的血脉了。
　　如若我还在外面，那日闯入我家的人里面，是不是也要背上我这条命？
　　皇兄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怎么会恨他？
　　我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一吻，那是我和他唯一的肌肤之亲，却包含的是亲人之间最后的离别。
　　“笙笙儿，最喜欢皇兄和几位姐姐的。”
　　“我梦到德妃了，她穿着刚入宫的时候穿的水色裙子……”
　　在一声声的爆竹声里面，皇兄断了气。
　　后来听说，德妃姐姐也是在那一天死在了回吐。
　　其实大家都不是皇兄的后宫，更像是他在这宫里唯一的慰藉，唯一能够说说话的人了。
　　我们都困在笼子里。
　　可是又都怕孤独。
　　一个皇帝的葬礼，办得却什么都不是。
　　几个姐姐哭了起来，就我不哭，我不能哭。
　　我要扛起保护他们的责任，我是皇后，是李氏最后的皇后，是李氏最后的血统。
　　我这么安慰自己。
　　那些人又开始寻找新的皇帝，听说是到艮西找来的。
　　也不知道是祖宗十八代的哪一代了。
　　小皇帝很小很小，他们推搡着我，让我抱着他登基。
　　在正殿，我和他看起来好像很尊贵。
　　又好像如蝼蚁，随时都会被他们掐死。
　　明明他是天子，我是太后。
　　小皇帝养在了我的膝下，我的几位姐姐像当初教养我一样一起细心的教导小皇帝。
　　我们私下教他的都是北朝的东西。
　　他渐渐的长大，可我的国家更是摧枯拉朽，仿佛旁人一弹指，就化作灰烬。
　　突然有一日，小皇帝就没了气儿，他身体健康，能吃能睡。
　　几位姐姐又哭了起来。
　　在皇上走后，在宫中的几年，我什么都懂了。
　　这样的一个皇室，不允许我天真无邪。
　　我比任何一个妃子姐姐明白得都要多。
　　这个像枯木架子的北朝，终于要崩塌了吧。
　　整个皇城内更是限令，除了太后，任何人都不能出入。
　　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抛下宫里的人。
　　夜间我先去愉妃姐姐那里，她已然老了许多，这让我想起了刚入宫的时候。
　　那时候她爱笑，笑的跟多花儿一样，捧着把瓜子儿，磕起来可快了，跟淑妃两个一唱一和。
　　“笙笙儿，你发什么呆。”
　　我帮她剥着瓜子，“姐姐你为什么都不爱笑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没有的吧哈哈哈。”随即她终于没有再装了，“笙笙儿。”
　　“怎么了？”
　　“时间过的太快太快了。”
　　“对啊，连我都当太后了，你们都是太妃了。”
　　“我进宫仿佛还在昨日，那天我本来在吃大肘子，突然就被人拉着上了轿子……那时候那个老太后还在世上...…就跟个獠牙婆一样，我怕她得很，皇上那时候就会一直告诉我她其实挺好，皇上……”她理了理鬓边，“皇上和德太妃都不在了，笙笙儿啊…其实我很喜欢皇上的。”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皇上那样温柔的人……
　　我也曾想我们会想话本子那样斗个你死我活，后来发现，原来进宫也是朝不保夕。
　　皇上爱着德太妃，德太妃那么好一个人儿，我们怎么舍得跟她争抢呢，所以我们都藏在了心里，心动过啊，肯定心动过，那时候正是少女心动的年纪，怎么会不心动呢。”
　　愉妃这样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都能将自己的感情藏住。
　　我没再接下去，安安静静的给她剥着瓜子。
　　许久我才问道，“姐姐，你以前没进宫的时候住哪里啊？”
　　“什么？我有些困了笙笙儿。”
　　她看起来的确有些疲惫了。
　　本打算第二日再问问她。
　　第二日愉太妃薨了。
　　听宫女说，我走后，她就坐在案前打盹儿，就这么睡过去了，手里还握著一把瓜子。
　　我看着棺椁里的她，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塞了一把瓜子放了进去，那么爱磕瓜子的一个人，怎么可以不带点？
　　到了那边，三个人一桌儿，又能磕起来了的。
　　他也是皇兄黄陵中的第一个妃子。
　　那本该是德太妃的。
　　而后我又去找了良太妃姐姐。
　　她的琴搁置在桌上，自己坐在桌前绣着帕子。
　　他说她给愉妃姐姐绣的帕子。到时给她烧过去。
　　她只用她绣的手帕子，娇气得很。
　　我和她说了很久的话儿，她才站起身，“笙笙儿，这首曲子你要记牢，知道吗？”
　　她弹得是离国，那是北朝的国曲。
　　那些曲谱早就被毁了，为的就是同化我们。
　　其实我根本没记住良太妃弹的什么，可还是点了点头。
　　我真的比较笨。
　　她听说我要将她送出宫的时候，是不情愿的。
　　可最后却被我迷晕了让人将她送了出去。
　　她是西城总督的女儿，只要能送出去总有活法的。
　　最后，便是淑妃了。
　　她站在屋里，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匕首。
　　“你也想要将我迷晕了送走吗？太后娘娘。”
　　我摇摇头。
　　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瞳孔都为之一震。
　　她走的那日披着红衣 ，那是她进宫的时候带进来的，是她流亡时唯一的慰藉。
　　那是阿隼部落的服饰，那里的女孩儿都穿着枫叶红的红衣。
　　我将她送到了最北的胡杨林里。
　　她下了马车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上了马车。
　　“笙笙儿，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要做傻事。我们回去。”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说，“等把你送走了，我就去江南，去德太妃姐姐家看看，她走的时候跟我说让我去她家看看。
　　你放心，他们不会为难我这个太后，我可是北朝最后的血统，他们要想名正言顺，自然要把我供着。
　　江南没有战乱，我就在那里，你也知道我胆子小，我怕疼得很。”
　　“真的？”
　　“真的。”
　　她看着我，眼中有些泪光，“笙笙儿，长大了。”
　　我点点头，“去吧，淑太妃姐姐。”
　　她先是慢慢地走，三步一回头。
　　最后她跑了起来。
　　她披着的红衣飞扬，头上的金钗不停的掉落在地上。
　　我坐在马车里，看着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我的面前。
　　她是阿隼部落的小公主，阿隼部落当年战败说是什么都没了。
　　于是淑太妃便四处流亡，学了北朝语言，这才没被发现。
　　最后因为特殊，被送去了宫里。
　　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我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到的。
　　她是荒漠北原上的鹰，哪怕最后阿隼部落早就不复存在了，唯独余留下来了一些老弱病残。
　　她也该回到那里。
　　我就这么送走了她们所有人，毕竟现在也没人太在意后宫的变动。
　　女人掀不起浪的。
　　只要这位太后娘娘在就好了。
　　走到玄武门时，我自己下了马车。
　　“娘娘。”阿福不解的看着我
　　我摆了摆手，“不用扶着哀家，阿福公公。”
　　我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我茫然极了。
　　这个皇宫是我的家吗？
　　可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是啊，那里有人在自己家出门还要小心翼翼。
　　可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皇兄，祖母，叔叔都曾在这里住过。
　　哪里又是笙笙儿的家？宫里不是我的家。
　　怡亲王府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唯有我这个太后还在证明着曾经有过怡亲王府，有一个怡亲王。
　　前殿的人迫不及待，他们四处寻找着我。
　　我一路走，走到了我的未央宫。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显然是受了酷刑。
　　哪有人离开自己家还要这样的？
　　“放了他们，哀家只是出宫散散步。”
　　几个太监立马上前来催促我往议政殿里面去。
　　我看着催促我的几个太监，“你们是北朝人吗？”
　　那几个太监有些不耐烦，说是扶着我，其实基本上是架着往那边去。
　　我始终都维持着一个太后的仪态。
　　门口的老臣认得我，“放肆，太后娘娘是你们这班狗奴才这样对待的！？”
　　那几个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将我放开。
　　我的威严，还不如这位臣子。
　　这位老臣早就辞官回乡了，可是不知道怎么被抓回来了，兴许胜利者都爱看忠臣来见证这样的事情吧，其实是将他们的那根忠骨和自尊碾碎，告诉他们你们效忠的王朝和君主有多不配。
　　“辛苦您了。”
　　“娘娘。”
　　我走了进去，里面便是奸臣们和贼子们。
　　为首的是西都的摄政王，听说很厉害，几年的时间就把挟持我们的南朝灭了，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根绳拴着罢了。
　　他坐在本该我坐的地方，坐姿很是不敬。
　　“娘娘，盖印吧。”有人催促着。
　　我看着那人，那是我朝曾经的状元郎吧。
　　我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
　　打的他头晕目眩，对我怒目而视。
　　我拿出太后的威严，“大胆！本宫做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
　　那位状元郎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你……”
　　西都的摄政王却说，“你的确该打，这可是一国之后，你算什么东西？”
　　他点头哈腰连声说是。
　　随即摄政王看向我，其实他也算给足了我面子，没让人折辱我。
　　我吃力的拿起那块玉玺，看着那份受降文书，稳稳当当的落了下去。
　　这一章盖下去，千古罪人的册子里，是不是又要写上我李笙儿的名字了？
　　这个时代，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无一兵一卒。
　　我能做的只是将身旁的人都安置妥当。
　　其他的，我真的无能为力了，那是积压了许久的陈疾，又是我一位女子能够改变的了吗？
　　我生来胆小，也不是一个能够抗得起江山社稷的人。
　　我在这个时代里也如蜉蝣，也如蟪蛄。
　　更如浮萍。
　　从议政殿出来的时候，宫中下起了大雪。
　　活像在掩盖这场王朝的更新换代，藏污纳垢。
　　我笑了起来，真是丰年好大雪，瑞雪兆丰年啊。
　　我往前走，走上巍巍高楼，在这里我可以俯视整个皇城。
　　好像这样也可以回到怡亲王府一样。
　　“皇兄，我帮你保护住了几位姐姐………那笙笙儿呢？”
　　她是战俘，我要做为这个王朝被人俘虏的战利品，关在这宫中，直到死。
　　这时候在里面穿着铠甲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看起来都四十多岁了，我进去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注意他。
　　他脸上带着笑，冲着我喊道，“太后娘娘，不如再嫁给我啊！”
　　我恍惚间想起了德妃姐姐。
　　我不是皇上，我现在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我。
　　我也有了与他们玉石俱焚的勇气。
　　“哀家乃是怡亲王唯一的嫡女，帝王之妻，天子之妹，李氏最后的血脉，尔等宵小蛮人………”
　　我的声音响彻云霄，“算什么东西！”
　　我在这宫中从未吃过半分苦，也未曾经历话本子里面的勾心斗角，她们将我照看的很好。
　　我看着北朝的黄旗被人砍落，飘飘摇摇的落在了雪地里。
　　我是李氏的象征。
　　我与北朝共存亡。
　　我是这个王朝，最后的傲骨。
　　我那么怕疼的。
　　以后史书上也不至于说这个王朝只有懦弱苟且的皇帝，皇室昏庸无能，奸臣遍野，腐败不堪，毫无根骨。
　　史书至少会写：元和12年恭顺太后，怡亲王嫡女，大义凛然，以身殉国。
　　可是笙笙儿……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