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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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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封为皇后的时候,才13岁。
出嫁前几日,父亲拉着我的手揩着泪说,“儿啊,只有进了宫才能安全啊,这个世道乱的很。”
我不懂父亲为什么这么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只知道,我家没钱了,连教我学的先生都请不起了。
我的学识浅薄,跟那普通人家的孩儿差不多。
而我进宫受封后位的场面可以说是我们北朝历任皇后中最简陋的一个。
准确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家国式微,乱臣贼子当道,虎狼在外。
皇兄也只是个傀儡皇帝罢了。
一个傀儡皇帝封后,没人会在意。
皇后是什么身份好像他们也不在意。
父亲很早就这么在我耳边念叨过这些。
又随时提起以往北朝的辉煌,北朝的风光,他再放眼当下,目中无一又不是痛恨。
傀儡皇帝也有傀儡皇帝的好处,就是不用处理朝政。
“笙笙儿,为什么同意进宫呢?宫里的人,都想出去。”皇兄穿着龙袍坐在我的身旁这样问着我。
我本来年纪就小,这身行头又重,压得我不舒服极了,脑袋都顶不起来,于是我垂着脑袋绞着手指说,“我不知道,皇兄,父亲说这里安全。”
“没关系,不知道也好。以后宫里玩儿的吃的都不会亏待了你,宫里有四位妃子,她们都是极其有趣的人,你一定会喜欢的。”
皇兄摸了摸我的脑袋,我上次见皇兄还是在几岁的时候,那时候太后还在世,宫中也有许多的妃嫔,一群人坐在后花园里。
“皇兄,皇上不是有很多的妻子吗?以前都是坐好多人,你怎么会只有四個啊?”
皇兄又是摸了摸我的腦袋,極有耐心的説道,“因爲太吵了呀。”
我说,“这样啊。”
皇兄又和我聊了一會,大都是儿时的趣事。
皇兄不像爹爹,动不动就说北朝的风光。
半夜我实在撑不住了,没有再回答皇兄的话,直接倒头就睡了。
是宫女们伺候着我睡了下去。
這是我第一次离开怡亲王府,睡夢中都是在怡亲王府的那些事。
中宫是一位小姑娘,还是皇上的堂妹,这是□□啊,宫里嘴碎的人这么说道。
我不懂什么是□□,便没有理会。
双脚踏入中宫,还是有些紧张。
那天阴沉沉的,我微微咽了口唾沫。
四个姿色各异的美人坐在屋中,年龄均在22岁左右。
看到我明显一愣,屋里安静了那么几秒,随即都笑了起来。
“哟哟哟,这是我们的小皇后娘娘呀。”一个女人上前来,她穿着暗红色锦纹的袍子,头发高束,很是英气,发间又插着几根金钗。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不像北朝人。
我本能的后退一步,她却揉着我的脸,“哎,德妃,这小皇后的脸就跟像是面团子。”
说着她又将我揉她怀中,“香香软软的。”
又有一个妃子窜了出来,她穿着绿色的袍子,一张圆脸儿杏眼,有些喜庆,挽着一个双环儿发髻,跟她人一样。
两人站一块还真是搭配上了。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摸出一把瓜子来,把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久。
过了一会儿,才又一边磕一边说,“哈哈哈!!还真跟皇上一个模子似的,哈哈哈哈。”
一个端庄极了的女人柔着嗓音说道;“淑妃,你这是做什么呢?”
那人是我觉得四人当中最为好看的姐姐,她穿着月白色衣裳,发髻梳的端庄,发间带着几朵别致的簪花,妆容也淡雅,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高岭之花,出水芙蓉。
还有一个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穿着绛紫色的衣裳,发髻也有些松松垮垮慵懒的意思,她打了个哈气,又拿着手中的绣盘扇了扇风,“你可别把小皇后吓着。”
她这才将我放开,“哦对对对,皇后娘娘安。
我们也不客气了,一家人,我是淑妃,最好看那位是德妃。
我旁边这位是愉妃,啧,你瓜子壳儿都要吐我脸上了!”
良妃翻个白眼继续磕了起来。
淑妃接着说,“绛紫色那个,是良妃。”
我看着她们,竟然傻笑了起来。
很久很久没有人跟我这么亲近了。
整个怡亲王府只有德叔和爹爹莲个人。
可是笑着笑着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淑妃吓了一跳,德妃上前来将我抱在怀中,我此刻哪里是皇后,活像个要人哄着的小孩儿。
也是,我本来就是小孩儿。
“怎么了怎么了小皇后?”德妃拍着我的背说。
我揩着泪,“我想我阿娘了。”
她们面面相觑,几人小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
她们忙着又轻声安慰着我。
”没关系的,以后有我们陪着你,不难过。”
皇上刚好又路过,看着里面的场景,走了进来。
“怎么了,笙笙儿。”
愉妃继续磕着瓜子说,“皇上来得巧啊,快来劝劝你老妹儿!你老妹儿想她娘了。”
皇上有些无奈地看了眼磕瓜子的那位。
“皇兄,我想我阿娘了,我想家了。”
皇兄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从德妃怀里又到了皇兄怀里。
皇兄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将我的手拿来,扶着我的肩膀,“笙笙儿,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了,有那么多人陪着你玩的,在这里,我们几个人就是一家人。”
此刻我更是念家的情绪高涨,“可我想要我爹爹进宫来看看我,他都没说要进宫来看我吗?”
“笙笙儿,怡亲王有自己要忙的事呢,兴许等他忙完了,就进宫来看你了呢。”
几个妃子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有凝固了一下。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原来这个皇宫,只能进,不能出的,而且进来的人,只能是被那些人允许的才行。
我在皇兄个几个妃子的安慰下,渐渐收起了自己念家的情绪。
只想着爹爹那日能够忙完了来看看我。
而淑妃德妃良妃愉妃,都是各有特色的娘娘。
进宫没几日她们就发现了一个亲王的女儿,好像什么都不会!!
“笙笙儿啊,好好识字,你还笑,得多读书,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用来束缚女子的条框知道吗,要看书。”德妃教导我说。
“笙笙儿,你看我的手,弹琴呢,要这么弹,知道吗?”良妃这么跟我说,我还以为她只会绣花儿呢。
“笙笙儿,我教你些武功,哎呀,也不算武功,但是以后你也好保护自己。”淑妃这么和我说。
愉妃倒是没有什么好教我的,她就跟她的封号一样,爱玩儿爱笑,每天开心得很。
跟淑妃两人就是一丘之貉,专拿别人找乐子。
他们不是我很早以前看到的那些妃子,那些妃子恪守规矩,规规矩矩,像是将自己装在了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而眼前的几人,更像是抱做一团,他们拥有着自己的才能,散开好像毫无意思,可抱做一团却耀眼极了。
其实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笨,好像不怎么容易学会他们教的东西。
也不知道哪个奴才走漏了风声,不知道是哪个官儿给我安排了一个学士,反正我知道,不是我的皇兄。
可教的都不是北朝本土的文化,而是他国的。
学着学着,我就有些四不像了。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北朝人,一个北朝的学士要教我这些。
我也不敢问,学士可凶狠了,哪怕我是皇后,我都不敢和他横。
我胆子小。
直到有一天,我下了学,在池塘边摘了莲,打算给皇兄送过去。
那么好看的莲花,还是每个人都分点吧,我蹦蹦跳跳的去了议政殿。
“皇上,盖印吧”。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屋里东西摔落,“这将山门关开了,你们的铁骑就直捯我皇都是吗!在皇都周围扎营,吸着我们国家的血液,供给给你们,去攻打其他国。
那这皇位为什么还要朕来坐!你们大可将我赶下来,你们上坐啊!
为什么还要将我困在这里!”
我从来没见过温温和和的皇兄发过火。
“皇上成王败寇,你且记住吧皇上,你本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和庸才。”
屋里突然没了声音,我不知道皇兄做了什么,只听到那人冷声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国家,如此腐朽。
原来看似至高无上的皇位,也可以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原来这就是傀儡政权。
我或许还是知晓一些人情世故的,并未推门而入,免得让皇兄难堪。
谁又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被人欺负的样子呢?
我小时候偷跑出去被人家欺负,我都要说自己摔的。
于是我拿着莲花,悄悄的回去了。
那一日以后,宫里又传来啦,说北朝割了三座城池给别人,还打开了山门关啦。
皇兄也萎靡了几天。
大家都坐在湖边树下乘凉,我漫不经心地扔了一个石子下去。
“你们都不担心皇上吗?”
我看着她们。
她们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个人做个人的事情。
我从她们的脸上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无奈。
我觉得有些委屈,替皇兄委屈。
怎么就没有人安慰安慰他呢?
德妃最先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摸了摸我的脑袋,“笙笙儿啊,这没什么的,习惯了就好。”
难道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吗?
而后皇兄终于又振作了起来。
他带着她们教我学的都是我们本土的文化。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宫里并没有教授我们本土的学士了,那些坚持北朝文化的学士们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所以他们亲自来教我,教的比以往更详细,从开国到至今。
皇兄让我不用理会那位学士所教授的,只管听他们的就是了。
索性,我就不听课了。
慢慢地,北朝的东西我就学的很好了。
原来,笙笙儿并不是很笨。
除了有时候有那么几个人的到来会打破我们的愉快生活,其余的日子,我们过的都很开心。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睡不着的时候,每个妃子都会轮流来陪着我,他们会给我讲不同的故事。
我还以为我是皇帝呢。
她们讲述地故事里有北漠的风沙淘出的勇士,江南的水乡的才子佳人,有勇敢的小姑娘。
在他们的悉心照顾之下,我渐渐地忘了想家。
爹爹让我很失望,他从来没有进宫来看过我。
我想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谁也出不去啊。
后来就没想过了。
直到有一日,皇兄告诉我,爹爹被驻扎在皇城周围的南朝士兵闯入家中时发生争执不慎身亡的时候,我哭了三天。
我哭着问皇兄,我们不是皇室吗,为什么会这样?
他可是皇帝的儿子啊。
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爹爹要将我送入宫中。
原来外面真的已经如此混乱不堪了。
皇兄不语,只是将我抱在怀里,可是他握着我肩头的手却非常用力。
他轻轻的安慰着我,嘴里唱着北朝哄着小孩儿的歌谣,我知道,他无能为力。
有天夜里,我像是发了疯,我从寝宫一路跑,往将我抬进宫里的那条路跑。
我想,沿着这条路跑,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爹爹了?
我跑呀跑,最后发现,我们都是笼中鸟,我跑不出这个四四方方的天地。
我使劲地拍着那扇大门,哭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笙笙儿要回家!!”
城楼上的人冷冰冰地说,“皇后娘娘再不回去,我们就要用强了!”
我不听他们的口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求求你们放我回家吧!!”
妃子姐姐和皇兄出来寻了我,他们从未见过我如此哭闹。
守卫看着皇兄来了,也只是冷冰冰的说,“皇上还是将皇后娘娘带回去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我只觉得那晚是魔怔儿了。
最后,我甚至连我爹爹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发丧的时,皇兄带着我站在高楼上,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整个皇城,也可以看到我的怡亲王府。
我看着一个亲王,只是几个人抬着他的棺椁匆匆忙忙地往墓地赶去,没有仪仗,没有哭丧,只有一个老奴跟在身后。
皇兄说,“对不起,笙笙儿。”
我没说话,只是抿着嘴哭。
他們就哄着我,逗着我,漸漸的,我也从悲伤之中脱离出來,只是我知道,我以后沒有爹爹了,那个喝醉了酒,聊著北朝以往的事情的爹爹。
春日里他们就带着我开春日宴,因为宫里总共人也不多,宫女太监们也一起,人多才开心。
夏日里我们就泛舟湖上,哪怕那条湖我们不知道泛舟了多少次,但依旧乐此不疲,我們也不用顾忌什么礼仪,脫了鞋子就在船边泡着脚,玩水嬉闹。
秋日里我们便一起在后花园喝酒赏月。
那日大家都醉了。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活多久。”
我也没注意听在、这句话是谁说的。
我酩酊大醉,“笙笙儿要永远,永远跟大家在一起。”
冬日里,他们教我在大雪天里捉小鸟,那是民间的玩儿法,也是愉妃娘娘教我的。
听说她是唯一一个在大酒楼里吃饭,吃着吃着就被选秀的人选上来的。
補來的鳥兒我們一般养到開了春,就給放走了。
寒冷的冬天在北朝过的很快。
眨眼之间又是一春到了。
我在他们的照顾之下,长到了16岁。
她们依旧是那么漂亮,好像从未知晓人间疾苦一样。
倒是我那个皇兄,鬓边居然年纪轻轻地就生了白发。
德妃姐姐看了,总是每每叹气。
偶然间我从宫女那里得了几本话本子。
讲述男女情爱痴男怨女,也有后宫争斗的,那我倒是不感兴趣。
少女的心思总是奇怪的。
我看着上面的文字,心脏怦怦跳。
我唯一接觸過的男人,只有皇兄。
那我爱皇兄吗?
皇兄又爱我吗?
皇兄对我那么好,应当是爱我的。
我也是他的皇后啊,我们是夫妻,夫妻就应该相爱。
我把一切想的理所当然。
但是又觉得脸红心跳。
在这样的幻想折磨之下,我终于忍不住急急忙忙的拿着话本子跑了出去准备去问个清楚。
皇兄正和德妃娘娘在亭子里说着什么。
我背着手磨磨蹭蹭地来到他们的身边,“皇兄。”
“怎么了笙笙儿。”
我看了看德妃姐姐,“皇兄你爱笙笙儿吗?”
他一愣,带着笑意,“皇兄当然爱笙笙儿啊。”
我看着他,又回想刚刚他看德妃的眼神,“你骗人。”
我将话本子拿到他的面前,指着那副男女相拥的插花说,“我说的这种爱,皇兄。”
将那话本子直接按在了桌上,捏了捏我的脸,“笙笙儿,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德妃却拉了拉皇上的衣袖,微微摇头。
皇兄只是微微一笑。
可我却說,“那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我还以为皇兄不爱我呢。”
我分不清我心里是什么感受,大抵还是失落吧。
夜里,德妃姐姐披着长衫来了我的宫里。
我拍了拍旁边,“姐姐过来睡吧。”
“你还是这么喜欢和别人睡啊。”
我点点头,当然喜欢呀。
她躺在我身侧,又侧躺着,我也侧躺着,我们四目相对,德妃的眸子好看极了。
“笙笙儿,你喜欢皇上吗?”
我点头,又摇头。
我不知道。
她缓缓说道,“我入宫的时候,跟你现在一般大,也是皇上的第一位妃子。”
“那姐姐,你喜欢皇兄吗?皇兄看你的眼神,跟我在话本子里看到的一样,皇兄都没那么看过淑妃她们。”
“在入宫前,我是江南一盐商的女儿,工商自古都是抬不起头的,我爹用了重金把我送了进来,我在江南,那时候也有个喜欢的人。”
我没出声,仔细的听着。
她笑了一声,“女子又能做什么呢?那人听说了我的事,什么都没说,便跟我断了,我伤心极了,那时候其实只要他出现,我就会跟他私奔的,后来我就入了宫。”
“宫里啊,”她抬眼看了看,“皇上对我很好,民间常说,伴君如伴虎,可是这个君是个闲散君没了朝政要务,他对于情爱看的就重了些,江山社稷与我一个女儿家是没有关系的。”
“我喜欢皇上的。”
我打了个哈切,“喜欢是什么?就是话本子里面那些吗?”
她眼中带着些怜悯地看向我,将我揽入怀中,“可怜的孩子。”接着又说,“不懂情爱是好事笙笙儿,不懂喜欢也是好事。”
“那为什么你不阻止皇兄纳妃呢?”
“这不是皇上和我说了算的。”
她拍着我的背,“我好想离开这座牢笼啊,带着大家。带着皇上,一起回我的家,你们去了,一定会喜欢。”
我迷迷糊糊地答着,便睡了过去。
那时候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
后来才想明白,德妃姐姐是我的生命里从未得到过情爱,就要在这囚笼之中度过一生。
她又觉得情爱危险极了,就像她在江南喜欢过一个人,却什么都没有,还换来一场伤心欲绝。
第二天一早,我和其他三个姐姐一堆儿,淑妃笑的不怀好意,“笙笙儿长大了啊,还去问皇上喜不喜欢自己。”她的语调悠长,生怕人听不见。
我红了脸,嘟囔道,“哼哼,不要乱说。”
“乱说?嘿嘿嘿。真的乱说吗?”愉妃又磕起了瓜子。
良妃刺着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的说道,“笙笙儿,皇上只喜欢德妃姐姐。”
我想起了话本子里面的那些后宫争斗,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们都不嫉妒吗?”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捧腹大笑了起来。
笑得我觉得我像个二傻子。
淑妃一巴掌招呼在我的脑袋上,“哎哟,哈哈哈你真是话本子看多了。”
大笑过后,又是一片安静。
“笙笙儿,在这个世道,能够活下去就不错了。”淑妃很少这么正经说话。
“我们对于皇上,大多都是感恩,至少在这围墙之内,我们是安全的,他也从未刁难过我们。”良妃重新拿起了手中的刺绣,绣了起来。
愉妃手中的瓜子就没停过,
“我们已经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了啦,跟皇上搭伙过日子咯,大家邻里邻居的多好啊。”
活着真的那么不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