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校园]》陌语三阡

41、041 多云转晴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商启辰苦笑，抹了一把脸，屏幕上只有计时还在跳动，他直起身，躺在了床上，看着手机另一端的温辞年，很想亲一亲他。
　　指尖在桌面轻点，温辞年一只手揉了揉眼皮，擦过眼尾，酸涩刺痛的感觉缓和一些，他恍惚觉得商启辰的声音非常耳熟，好像自己已经听过很多次一样：“交给我吧。”
　　商启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腻歪他：“真的吗？会不会累到你呀？”
　　温辞年看着画面翻滚了几圈，最终定格在他瘦削、棱角分明的侧脸，镜头尽职尽责地拍摄微笑着的唇瓣，那是前两天他还品尝到的香软美味。
　　温辞年不着痕迹地咽了一下口水，将镜头挪开一点：“不会。”
　　两人将后续事情商量一遍，到了该挂断视频的时候，却都没有动作。商启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圆润的后脑勺，小动物一样哼哼唧唧。
　　温辞年的手指在半空中，隔着屏幕覆上了那个又圆又黑的后脑勺。指尖在屏幕上擦了一下，商启辰虽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哼。温辞年感觉自己云养了一只小猫，近乎巧合的回应让他得到难以言表的满足，就像小时候得到了期望已久的玩具，实现了藏在心底很久的愿望。
　　最后还是温辞年先挂断了视频，他打开剪辑软件，又点开了学校的论坛。

　　星期一开学的时候，人们的议论声依然不减，有人扒着一班的窗户，看到了温辞年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有个高的男生经过时瞥了一眼，眼神里的不屑与嘲讽显而易见。
　　大多数人理所应当地认为商启辰心虚，害怕，不敢上学了，一部分人认为他压力大，需要休息来调整。秦理和李一桃两人坐在风暴中心附近，经常能听见一些风言风语，气得恨不得厥过去，又没办法反驳什么。
　　温辞年依旧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看起来只知道学习，对八卦闲聊不感一丝兴趣。大家本来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讨论商启辰的事，但自从上周温辞年一个箭步放倒许言之后，就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谈这件事了。
　　他脊背依然笔挺，若无其事地吃饭、自习，只不过变成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自习。在食堂坐下的时候，对面的座位坐上了陌生人，他才有了一点真切的难过，因为商启辰今天没有来。
　　三个多月下来，商启辰身体力行地让他习惯了有人相伴，却没教他如何更好地适应习惯被改变的生活。
　　不知道商启辰什么时候能走出来，还有那个可怜的女孩儿。温辞年走神一会儿，又想起这件事，细密的疼痛和难过后知后觉地包裹他，盘子里的饭菜也变得没滋味。他囫囵吃了饭，坐回自己的座位，转着笔杆打开了商启辰的语文笔记。
　　他自己没有发现，当见不到想念的人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寻找带有对方记号的东西，将它们拿到自己身边，这样才会让他觉得踏实。
　　李一桃从运动会后就和温辞年关系很好，是为数不多和他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她凑在秦理耳边，悄声道：“小温老师今天好像很不高兴哎。”
　　秦理把脑袋凑过去，听到这话又一脸嫌弃地挪开：“他就这样，每天看起来都不高兴，但是不是真的不高兴。”
　　李一桃略带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一副深思的模样：“不是，今天看起来特别不高兴，他今天一个字都没说，也没笑过，是不是商启辰没来，他就不高兴啊？”
　　“笑死我了，你说得跟商启辰是他老婆一样，不来就不高兴。”秦理摇摇头，觉得李一桃的脑回路真是无可救药，捡起笔继续写题了。
　　“商启辰生病了？”
　　“没，在家睡觉呢。”
　　“睡觉？三金这都给批？”
　　“等你考了年级前三，你也能想不来就不来。”秦理无辜地眨眼，看她的目光带着怜悯。
　　“哎，哎哟，别打我别打我！”秦理忽然嚎叫一声，连人带椅子缩到了墙角，可怜兮兮地环抱住自己，挨一下打哆嗦一下。
　　温辞年靠在椅背上，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商启辰早上的时候给他发了条晚安，告诉他晚上睡醒就会回来。
　　商启辰的确在家睡觉，他周六日熬得太狠，周一就算来上课也只能趴着睡一天，权衡了一下干脆在家睡了。商启辰没说的是，他不太想参加周一晚上的班会，作为当事人，他不想再看一遍江亚男留下的视频了。
　　温辞年给他发了一张摸小猫的表情包，商启辰反手给他回了一张小猫打滚，随后安心进入梦乡。

　　班会在晚自习之前，有学生听到办公室里的老师讨论商启辰的事，又听到零星几个“视频”、“澄清”、“可怜”，第一时间跑回班里，将还在教室里的同学招过来。
　　人群一阵细微的骚动，又很快平息，静等班会的“澄清”。
　　尖锐的顶端缓缓指向数字六，林鑫揣着U盘进来，先把未命名的视频拷在了电脑桌面上，他撸起袖子，手一扬，指挥坐在窗边的同学拉窗帘。教室里没开灯，前后窗帘一拉，瞬间有了看电影的氛围，几个学生起哄道：“看电影啊老林。”
　　“能不能看动漫，我想看海绵宝宝。”
　　林鑫倚着讲台桌，五指张开，虚空压了压，神色严肃：“行了，你们几个正经点，今天有正事要跟大家讲。”
　　光线被挡在厚厚的窗帘外，大屏幕亮得刺眼，教室安静，只能听见爱学习的学生翻书的声音。温辞年向后靠了靠，倚着墙翘着二郎腿。
　　等到教室里所有人都因为这奇怪的安静看向讲台时，林鑫终于开了口，他声音低沉而严肃，气势逼人，拿出了作为班主任的威严：“最近年级里都在传的事，大家都不陌生吧？”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视过一张张稚嫩的脸，仿佛审讯室的白炽灯，要将他们内心的想法全部照出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对很多同学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之前大家不是说想知道学校怎么想的吗，我们找到了事件当事人留下的视频，大家看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事人？”一个学生惊呼起来。
　　竟然还能找到当事人留下的视频？这件事的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吗？
　　一石惊起千层浪，教室里的学生都很激动，尤其是秦理，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立刻兴奋地回头想跟商启辰分享这个好消息，结果回头一看，才想起来商启辰今天请假没来，只好悻悻转回头去。
　　学生们想议论，又碍于林鑫还在，嗡嗡的声音仿佛有几十只蜜蜂在飞。林鑫让他们闹腾了两秒，清了清嗓子，说道：“对，学校也想借这个机会给大家上一堂安全教育课，教大家在学校遇到危险时应该怎么做。”
　　他站到电脑前，双击了那个视频：“不多说了，先看视频吧。”
　　视频的开头将论坛那几个帖子放上去了，连带着新闻截图、张唯君的个人简介、聊天记录和照片，全部清晰地展示在视频最前面。
　　展示过后，出现了一段字：“大家好，我是商启辰，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发展成现在的模样，今天借此机会还原事实真相，并且向一直以来被困扰的大家道歉。希望大家的校园生活幸福快乐。”
　　文字散去，视频开始播放，一只胳膊从屏幕上退开，屏幕闪了一下，镜头聚焦几次。昏暗的房间里端坐着一个白裙子的女孩，背后是一些杂物，衣物的摩擦声响起，女孩在镜头里有些局促。她将头发别到耳后，视线飘了飘，手指搓着裙子。
　　江亚男长发散着，被拨在了一边，乌黑的头发和白裙形成强烈反差，嘴唇抿开一抹笑，圆眼微弯。
　　所有人都紧盯着这个半年前的女孩，不肯挪动视线。
　　江亚男的每个小动作都牵动着人的心弦，等到微弱的杂音终于都安静下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都砸在这些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人心坎。
　　他们没有想到，这将是一个怎样颠覆他们认知的沉重的事实。
　　“你好，我叫江亚男，当你看到这段视频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这是我偷偷录的，为商启辰录的，他本人并不知情。我对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并且保证真实性。
　　我把它藏在他送给我的U盘里，如果有机会，江羽遇见他之后会告诉他的。商启辰在这几个月里帮我太多了，我怕他因为和我走得太近被人误会。
　　在我生命最后的三个月里，只有他对我最好，所以不能让他因为我难过。
　　希望这段视频永远也用不上，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善有善报。
　　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改变了我的生命轨迹。江省N市附属中学高一年级主任张唯君在今年三月，对我实施了……性侵，他先将我带到办公室，让我喝了一杯水，然后就不省人事，等我醒来后，他已经拍下了照片的视频。并且在之后多次威胁我，继续对我的侵犯，克扣我申请的助学金，美其名曰资助。
　　我先后求助家人、班主任，但爸妈想把我嫁给那个人，班主任说我不分青红皂白。无奈之下，我才不得不求助商启辰。他经常打球到晚自习结束，有好几次我在教室里哭的时候都看见他，他就给我递了一个月的纸巾。”
　　有几个词汇江亚男刻意放轻了，她至今无法面对，能录下这个视频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勇气，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我听说他和保洁阿姨、宿管阿姨关系都很好，还救过被小混混打的初中生，被人送过乐于助人的锦旗。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找到他了，后来他救过我好多次，录下了张唯君说的浑话，还差点和他打起来。张唯君发现他在帮我之后，就一直在针对他，不批他的作业，不解答他的问题，说他考试作弊。
　　但商启辰很努力，他之前物理只是中上水平，之后就没考过第二。说多了，他在学校里对所有人都很好，跟所有人几乎都是朋友，没有人不喜欢和他说话，我也是其中一个。我家里没有电脑和U盘，计算机作业完成不了，他就把电脑借给我，还送我U盘和mp3，说听一听歌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和他交朋友，是我做过最棒的决定，这段时间的心情都好了很多。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活着太可怕了，我恨张唯君，我恨他。他不痛快就要打我，我身上经常有各种各样的伤口，还用言语侮辱我，对我施行精神上的压迫，我……”
　　江亚男沉默下来，别开头去，眼泪汹涌而下，流进唇缝：“我……”
　　她双手捂住脸，不住地抽噎，胡乱擦去脸颊的眼泪，试图重新整理仪态，可没说几句话就会哽咽起来。她断断续续讲完了这半年的经历，同学的漠然，老师的职责，罪犯的侮辱和商启辰的帮助。
　　“谢谢你，商启辰，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谢谢，但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也很想坚持下去，可是我真的找不到，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对不起……”
　　直到画面重新漆黑一片，她的呜咽声依然没有停止，久久萦绕在所有人的耳边。
　　教室里鸦雀无声，李一桃抽出纸巾擦了眼泪，有感性的女孩低低地啜泣，所有人都沉默而低落，他们的心被困在了这张沉重的网里，挣扎着跳动。
　　江亚男的视频结束后，是一段音频，画面是黑屏，熟悉的温润声音响起，疲惫和沙哑扑面而来，不见往日阳光。
　　“下午我打算去看看她，送一束太阳花，她很喜欢。这段音频是我提前录下来的，很抱歉我的逃避，让我们以这样的形式相见。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们还这么年轻，不应该如此早地落幕。希望大家能保护好自己，不受任何邪恶与阴暗的侵扰，如果不幸真的发生了，也不要自暴自弃，运用法律武器将坏人绳之以法，没有什么能摧毁我们，该死的是罪犯，不是受害者。人生很长很美好，世界很广阔绚烂，努力地在这片天地遨游吧。
　　至于这件事，我依然会为她讨回公道而努力，不到最后一刻决不罢休。
　　我看了论坛上的帖子，说实话，要说不生气，那一定是早就成佛了。我也算半个受害者，却被人说成嫌疑犯，还是这么严重的罪名，真的很难受。
　　体察真相、惩罚真凶的出发点永远不会错，我很高兴看到大家勇敢地站出来，愿意为亚男伸张正义。但想要引导舆论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多足够确凿的证据，来确保自己不会误伤到无辜的人。
　　你的初心无可指摘，但人的行为是会造成影响和后果的，如果你不能对你的言行负责，那就不要去做。
　　以上，是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迫于无奈，我不得不讲这件事告诉大家，但我不希望给你们带来沉重的情绪，也不希望大家觉得我可怜。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亚男成为我的挡箭牌。
　　这件事告一段落了，谨代表我自己，向大家送上最美好的祝愿。”
　　商启辰累极了，他轻笑一声，按下结束录制的按钮，但进度条和黑屏并没有结束。
　　视频的最后一段是相关的法律知识和校园霸凌的自救方法，在这样沉重的氛围里，科普竟然成了活跃气氛的方式。
　　温辞年听完商启辰说话之后就从后门溜出去了，站在走廊上透气。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了三班的前门门口，整个年级都在播放这段视频，三班也漆黑一片，他敲了敲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个气质冷淡，长相出尘的少年懒懒倚在门口，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找常轲，让他跟我出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