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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碎玉奉君子(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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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庭对他的反应感到疑惑:“怎么了?”
小杜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无可奉告。”
……行吧。
沿着敞开的窗户,白庭突然感受到刺痛感像钉子一样扎在了他的肩上。
是训练员!
他还没来得及向小杜传递出警戒的信息,对方却突然把他推离窗边,一手按住他的手腕,一手封住了他的嘴,侧头警戒着窗外。
……倒也…不至于如此…
小杜扑过来的一瞬间,白庭闻到一股淡淡的焚烧后的草木灰味,他那一身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金饰品,竟没有在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中发出一丁点声响。
“有人,别出声。”
白庭感到心累。
又来了…这种被软体动物缠住的黏糊糊的束缚感……这次更加强烈,好像有只看不见的八爪鱼缠紧了他的四肢,滑腻怪异的感觉几乎要让他颤抖起来。
小杜看了他一眼,传信息:“看来我们得躲一下了。”
白庭只挣扎了一下就意识到双方的差距,遂放弃抵抗,在心里幽幽叹气。
技能迅速发动,他们缩小进了那枚绿色骰子。骰子滚落到窗下,这个位置刚好不会被从窗外窥探的视线注意到。
外面渐渐传来脚步声,隔壁的窗户发出一声巨响,老人惊慌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炸响:“你们是谁!干什…唔唔…”。接着一道冷峻的声音下令:“带到碎玉楼。”
这架势……难道也是被诱饵钓到的鱼?看来得跟上去看看了……
脚步声逐渐消失。
白庭知道没这么简单。果然,就在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从窗外突然伸进来一颗头,眼珠转来转去,巡视着屋子。
从他们这个角度来看,那颗头简直巨大得令人发指,肥厚的下巴之上满面油光,活像童话里吃人的巨人。
头颅转了好久,疑惑道:“奇怪了…”终于消失在窗外。
小杜又按着他等了一会儿,久到白庭都忍不住传递消息问:“可以放开了吗?”小杜才松开他,闪现在骰子外,整了整衣服。
白庭不太自然地活动手脚,不知道为什么回想到“幸存者联盟”的测试,面无表情地问:“我真的很好奇,你本体是不是一只章鱼,然后突然成了精?”
小杜似乎没有放他出来的意思,白庭依旧坐在骰子里。虽然他能感受到周围的障壁,但却看不见,这种过于渺小的感觉让他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在和一点也不像正常人的“幸运之神”共处一室的时候。
对于他的打趣,小杜突然笑了,蹲下来靠在土炕上,撑着下巴凑近骰子,悠悠道:“那我也真的很好奇,你应该没有能隐藏行踪的技能吧?”
饶是再秾丽美好的容颜,放这么大看还是十分恐怖的。
白庭侧开头,在离开骰子恢复自由和暴露拥有“隐秘锁链”之间艰难地抉择起来,最后艰难地沉默了。
小杜的笑容更大了:“我决定把你…坠在我的胸口处。”
……
海城位于亚洲大陆的南方,四月份已经到了微微炎热的时节。
胶囊舱的门缓缓打开,林诚越爬出来,室内空调过低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找到遥控器将温度升高了一点,揉着头发,开门出去。
“妈,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房里的空调不用开这么低。这里是地下,没有地上那么热!”
身为科二代,林诚越的性格和他醉心于研究的父母大相径庭。他并没有继承他们严肃谨慎的性格,反而因为过于严苛的教育而叛逆地长成了这副懒散模样。
从他出生起,他们一家人就住进了亚洲第一科学院南部分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即使借助分院的高科技和胶囊舱得以见识过世界各地的风景,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他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离开过这里。
亚洲第一科学院南部分院又被称为“梦境-现实维度研究院”,因为为“体外梦境模拟技术”提供了关键的理论基础和对“梦境-现实维度”的研究遥遥领先于他处而在全世界都享有极高的声誉和地位。然而鲜少有人知道,这家科学院的地下还有这么大一个秘密研究所,有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24小时巡逻,内部流通的资料放在任何一个政府部门手里都是“绝密”等级。
六年前,他们一家从地上搬到了地下。
林诚越知道他的父母是在研究什么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他知趣地没问,他们也不愿意告诉他。忙于研究的亲人无法再像他小时候那样事无巨细地照料他,林诚越也乐的自在,每天宅在房间里,年龄够了以后就自己注册了胶囊舱账号,从此喜怒哀乐都无人管他,浑浑噩噩过去了许多年。
他们为谁效力,又获得了什么利益,林诚越一概不知。他是游离与整个研究所之外的透明人,是顶级科学家父母微不足道的附庸品。
他走到母亲常待的书房,并没有看见她。
今天是他母亲努力工作两周后才拥有的一天休假,往常这个时候,她还会选择待在书房里整理资料。可即使忙成这样,她也要挤占林诚越最后一点生存空间,连他房间的空调温度都要管。
每当他提出质疑,母亲都会一摔资料,怒目冷声地反问他:“林诚越,我做这些究竟是为了谁?!”
林诚越只能闭嘴。
相比于感情淡薄的父亲,母亲面对他时似乎总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这体现在她要控制住林诚越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教育医疗,小到饮食衣着,事无巨细,烦不胜烦。
可是要说恨,他也是恨不起来的。这么多年,亲人的辛苦和付出他看在眼里。想到他们一天天熬白了头发,要让自己仇恨他们,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林诚越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因为没办法出去而和父母大闹了一顿后,母亲在半夜摸到了他的房间。她那时流着泪,失了魂儿一样抓紧他的手,眼睛却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她仿佛恐惧到了极点,不住喃喃道:“对不起…越越…对不起,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么脆弱的模样,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办法对她真正地生气了。
没有找到母亲,林诚越心里莫名烦躁起来。他又折向她的卧室,却看到紧闭的房门底下,慢慢渗出来一滩猩红色的液体。
林诚越的心骤然狂跳不止,他将手覆盖在门把上,脑中一片空白。
他好像在战栗,又过了三四秒,渐渐听清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手已经脱了力,他使了好几次劲,才按动了门把。
不要……千万不要……随便哪个神仙也好,求求你…求求您……
门渐渐打开了。
他分明地看到,母亲趴在地上,身下的血已经流了好大一滩。她双目圆睁,瞳孔已经散到最大,伸着手想要爬去的方向,正是他的卧室。
天啊……天啊!!!
一根针管突然飞了出去,扎进了林诚越的颈部动脉,他就这么睁着震惊了的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片刻后,一个身穿棕色毛衣的年轻女生从卧室的衣柜后悄声走出来,站在林诚越旁边。
她微微弯腰,酡红的面颊和失神的双目昭示出她此时并不存有多少理智,仿佛陷入了失常的梦境,或者极端的癫狂。
少女脸上堆砌出由衷的笑意,以一种极其充盈的愉悦声线,对地上僵直的人轻轻说道:
“为主献身是你的荣幸,有罪之人。”
在她身后,衣柜门无声开启,数百朵纯白色的坚硬纸花倾泄而出,仿佛不可阻挡的凌汛般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涌出房门,挤开家具。当浸润了地上的人血后,它们又变得温顺,渐渐呈现出一种餍足的暗红色。
房内里的一切似乎都柔软起来,像呼吸一般缓慢地、微弱地起伏。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些起伏的东西是覆盖在物体表面的一层胶状物。它们追随着女孩离开的身影,渐渐从墙壁流下,覆盖了被纸花包围的林诚越。
血液慢慢流淌,地下研究所的一切都静默在这安详的血腥味里。那些诡异的或红或白的纸花,就这么缓慢地前进着,前进着。
………
天空渐渐下起了大雨。
研究院远离市区,周围简陋的土路迅速变得泥泞,空气中弥漫起了草木被打湿的清香气味。
黄昏时分,一队着黑衣的人形色匆匆进入研究院。两位队员被留在门外警戒,瓢泼的大雨打在他们身上,像是在击打沉默的钢铁。
率先进入地下的队长看着这一片狼藉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冷然下令道:“不要碰那些花,准备通讯器和污染检测装置。一组统计伤亡人员名单,二组带着医务人员寻找幸存者,三组四组转移研究设备和资料,五组留下来警戒。”
队员都被安排好后,队长按下了耳麦。
“南方研究基地已确认陷落。”
他沉默了一下,凝视着那些浸着血的五瓣花,说完了剩下的话:
“初步判断为‘狂信徒’的报复行为,报复原因尚不明确。清理完成后,我队将按照联盟流程封锁基地。”
雷声隆隆,外面的雨竟有了越来越大的趋势,仿佛天破了个洞,要将所有的水倾倒而下,淹没地上的一切。
白炽灯将地下基地照得惨白。片刻后,一组组长带着一份名单回来复命。
他行了个标准的礼,说:“基地六百一十七人已确认全部死亡,除了……”他顿了顿,“除了一名非工作人员不知所踪。”
“非工作人员?”
“是,失踪者为基地内科学家的家属,按照规定有入住基地的资格。”
队长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上的资料页。
照片里,青年竖着一头略微凌乱的头发。他显然被保护得很好,目光里充斥着天真的茫然。
林诚越,男,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