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收容所》昼连年

6、五

　　连奕将储物间的门锁上，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外面保安室的灯光亮了。

　　星河孤儿院的保安叫宋德华，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但完全听命于钟秉明，是他的爪牙。在连奕的认知里，这个保安无比像从监狱里出来的罪犯，对孤儿院里每天都在发生的虐待毫无动容，只会守住孤儿院的大门，饶有兴致地看钟秉明在里面肆意妄为。

　　他眼神微沉，来不及多做考虑，直接从较近的右侧楼梯上了楼，准备去钟秉明的房间。在经过某一层的时候，他的余光里突然晃过了一个身影，顿时停住了，狐疑地看向走廊。

　　李月宁躲在拐角处，静静地看着前方的地面，不发出一丝声音。

　　连奕站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其他动静，还是继续上楼。李月宁则拢了拢头发，飞快地进了他的房间，拨通了钟秉明的号码。

　　保安宋德华穿好外套，打开全孤儿院内的监控摄像头，开始快放今天晚上所有楼层的监控。

　　钟秉明坐在床沿，听到李月宁告诉他“内鬼”的身份，冷冷地笑起来：“我就知道是他。”

　　他打开手边的一瓶酒，一口气喝掉半瓶，这样他今夜的行为，最后都能归结为酒后失态了，徐副局长就是这么教他的。

　　他抹干下巴上的酒液，抓起桌上的棒球棍，从左侧楼梯下了楼，一路随手打开楼道间的灯。

　　****
　　林令坐在飞驰的警车内，后座上坐着低声哭泣的徐夫人。她脚边放着一个旅行袋，里面是三百万整现金。

　　林令瞥了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一眼，心说绑匪并没有要钱，从现在来看，人家也根本不打算要钱。

　　他手里的平板上陈列着资料库调取的秦觅、连奕两人的档案。秦觅没有前科，所以资料并不在警局的库里，而连奕八年前曾经作为一起酒后伤人的当事人进过局子——意外的是，他是被害者，伤人者的身份是星河孤儿院的现任院长钟秉明。

　　林令紧紧皱着眉，回想起那两个少年的行为举止，心中隐隐建立起了一点猜测，预感到今天恐怕要做好处理另一起案子的准备。

　　秦觅或者连奕绑架徐副局长的原因，多半和他们身处的星河孤儿院一直以来的管理有关，但是为什么是徐副局长？又为什么要在绑架的当天在天台上打架，还引来了别人报警？

　　犯罪理所当然在暗处进行，就算是这一起绑架案很有可能另有隐情，那个人肯定也不愿看到作为“引子”的绑架过程失败。现在现场发现的证物上面只检测出了徐副局长的血迹，所以无法确定实施绑架的是秦觅还是连奕。但是不管是谁，他的目的一定和另一个人相冲突。他也许并不愿意找来警察，但一定想要阻止另一个人的绑架行为。

　　现有的证据链显然更指向秦觅是那个绑架的实施者，但连奕的档案同样显示他有相当嫌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在现场有充足发现了。

　　他看着面前的平板屏幕思考了一会儿，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徐夫人，发信息给给留在局里的同事：“向局长申请一下，调看徐副局长的档案，注意别让其他人知道。”

　　同事很快回复了好，林令收起手机，瞥了瞥后座上的徐夫人，对方正抹着眼泪，悄悄朝他投来视线。两人目光猝然相撞，她慌忙转开了眼，不安地将装着钱的旅行袋朝自己脚边挪了挪。

　　林令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激烈警车就像破开夜色的长箭，沿着公路向城郊扑去。

　　徐副局在黑暗闷热的储物室里大汗淋漓，不住地喘着粗气，艰难地挪动着手臂，想要解开绑得死紧的绳子。这时储物室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瞬间绷起身子，竭力睁大眼睛朝门口处的黑暗看去。

　　片刻之后，门被推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走了进来，影子落在徐副局脚边。来人戴着口罩，拖着一个巨大的麻袋，依稀是人的形状。他抬起头，和徐副局目光相接的一瞬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欢迎一下吧，”他扔掉手里的铁丝，迎着徐副局惊骇的眼神说，“这是你的朋友呢。”

　　宋德华打电话给钟秉明：“院长，连奕十分钟之前从右边楼梯上楼了，暂时看不见他到了哪里。”

　　钟秉明已经到了四楼，闻言从楼道间径直穿过去，直奔右侧楼梯。一个幼童白天睡够了，现在正睁着眼睛在房间里数羊，余光里突然飘过一个黑影。他转过头，看见窗户上有一条影子滑过去。

　　小孩儿认出那是钟秉明，有些害怕地睁大眼，看了看四周，悄悄从床上溜了下来，光着脚出了房门，跟了上去。

　　钟秉明没发现身后突然多出来的小尾巴，一路疾步向前，在经过楼梯拐角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连奕。

　　连奕一时怔楞，钟秉明一看见他就恨意上涌，一声不吭，挥起棒球棒就朝他头上砸。连奕很快反应过来，抬起手臂快速抵挡。

　　他白天和秦觅打了一架，手臂还处在酸痛之中，所以动作略微迟缓，被钟秉明一棒打得手臂剧烈疼痛，感觉至少是骨裂了。他伸手抓住棒球棍，用力向左一拧，钟秉明的身前空出来，他一拳挥了上去，两行鼻血顷刻流下。

　　“操……”钟秉明捂着鼻子朝后踉跄几步才站稳，双眼死死盯着连奕，凶狠地冲上来，两人又扭打在一起。暗处的小孩惊恐地捂住嘴巴，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嚎出来。

　　响亮的哭声伴随着汽车引擎声炸响在钟秉明的耳边，他心脏一阵阵地发紧——警察要来了，但他既没没有处理掉连奕，也没有找到徐副局长，到时候所有人都帮不了他！

　　连奕带着血丝的阴鸷眼神看得他心里发慌，他知道以自己这个沉溺于酒色数年的身子，根本没法迅速解决掉比他年轻许多的连奕。时间来不及了，他没法跟连奕再耗下去，于是往连奕的小腿骨上用力蹬了一脚，狼狈地爬起来就跑，抖着手拨打了宋德华的电话。

　　“别，别给警察开门——把门锁上，立刻过来四楼拦住连奕，给我打死他！”他低吼着，跌跌撞撞地奔下楼，一边摸索着腰间的钥匙串。

　　那个人说，连奕叫警察来孤儿院门口，说明徐副局长一定被他藏在孤儿院的某个角落……会在哪里？会在哪里！

　　他一边下楼一边想，心跳激烈地撞击着耳膜，鼻血的腥味冲得他头脑发昏。在这熟悉的味道里，忽然他心念一动，想到了一幅久远的场景。

　　连奕还是十一岁的时候，钟秉明深夜应酬完从外面回来，看着他光滑白皙的脸蛋，第一次发觉这个平时看了就心里窝火的兔崽子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秀气的男孩。他心里上火，急切地想要摸摸他，却被对方厌恶地拒绝了。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他怒气冲冲地将小孩儿关在破破烂烂的储物室里，用鞭子绑着他，恶狠狠地拳打脚踢。地上都是血，刺鼻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

　　连奕咬断了他手腕的肌腱，直到现在他的手还留下了陈年旧疾，这让他更加愤怒，几乎想直接打死了他。

　　那个晚上不知是谁报了警，钟秉明第一次被扣送进了警局。从那之后，连奕对他的抗拒和恨意越发明显，他也再没肖想过这个浑身是刺的小混蛋。

　　只是现在，记忆的闸门突然被打开，钟秉明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他奔下楼去，径直冲向储物间。

　　——如果来不及处理掉连奕，那就处理掉徐副局长。

　　他知道这些人上人不会保他，他只不过是这条利益链条里最底层的一环而已。他赖以生存的孤儿院，对于那些人来说是眼睛都不眨就可以舍弃掉的东西。他不能让徐副局长开口把锅全推到他身上！

　　如果提前把徐副局长弄死，再嫁祸给连奕，一切事情就都和他没关系了。以徐副局长为首的黑色链条没有人会说出来，他能够继续逍遥下去，还能顺带解决掉那个该死的内鬼连奕——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满嘴谎话的杀人犯的！

　　身后连奕跟下来的脚步声飞快，钟秉明慌乱得几乎拿不稳手里的钥匙。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楼道尽头，是宋德华！

　　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德华，拦住他！”

　　宋德华大步上前，连奕对着他的面门飞起一脚，被他稳稳抓住，狠狠向旁边一掰。连奕顺势侧翻，抓住楼梯扶手，猛地踹他脖颈。钟秉明趁机飞快跑下去，“吱呀”一声，推动了楼道的铁门。

　　为了方便管理，孤儿院两边楼梯都设有铁门，钥匙在院长钟秉明和每天巡夜的宋德华手上。

　　宋德华趁机一拳打在连奕小腹，闪身出了门，钟秉明用力合上铁门，落了锁。

　　连奕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地蹲下来，单手攥住铁门的栏杆，一字一句道：“钟秉明，你不得好死！”

　　钟秉明喘着粗气，咽了咽干燥的唾沫，粗声道：“老子过得比你像样多了，个死兔崽子！”

　　他不再理会连奕，转身直奔储物室。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