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贴贴了》野良舟

78、鸣天鼓（八）

　　当他想要将自己的折蝉剑往那根脐带上面砍过去的时候，心口处便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利器将他的心脏全部刺穿了一样。

　　两个飘渺的轻烟组成的人像大约是发现了他的无力，轻烟组成的女子的头发在空气中像是灵蛇一样飘动着，缠住了陈洗砚的脖子。

　　在黑夜中，幼青只能看到白色的一片事物罩住陈洗砚 ，但是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她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陈洗砚的脖子被女子的头发缠绕得紧紧的，但是眼睛神思却格外清明起来，以声音指导幼青运剑，终于将女子逼退了几分。

　　陈洗砚大声咳嗽着一下子摔在地上，他身后那个剑眉星目的莹白色的男子逐渐靠过来，举起自己流淌着红色血液的手，血液从指尖流出去，变成红色的细线，朝着幼青的眼睛过去。

　　这两个莹白色的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大约连双胞胎之间的默契也没有他们这么强。陈洗砚心中着急，丝毫没有迟疑，立刻解开了绑缚着春舆全图的轴带，卷轴自己打开了，上面青绿色的山水之间，纯黑的朔月和纯白的满月朝着幼青前面飞过去。

　　双月融合变成几只燕子的形状，燕子朱红色的喙立刻咬住了红线的头，将红线往各个不同的方位扯开，就在红线被拉到最底端的时候，莹白色的人影发出了一声利叫，消散在了枝头，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先前莹白色女人像袅袅婷婷地走在神树的树枝上，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去，慢慢地消失在了枝头。最后出现在幼青眼前的，就是女子唇边的那个血红色的半月形纹路，与挂在树枝上的月亮重合在了一起，看起来鬼气森森。

　　两个人骤然碰到这样强的敌人，都瘫软在树上，一时间喘不过气来，过了很长的时间，陈洗砚才问道：“那两个人似乎是一对兄妹，这样的形貌和情状，还有这样的默契程度。”

　　幼青虽然不能辨认色彩，但是还是发现他刚才打开了春舆全图，此时怒极反笑，道：“他们是不是兄妹这件事情我确实不知道，但是你刚才又一次打开了春舆全图了吧？我们若是真的收集完碎片了，那图上的力量是可以比得上古神的力量的。你现在就这般迷醉于上面的力量，那以后可要怎么办呢?”

　　陈洗砚不服管，听到她这样子管教自己，生气中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便道：“明白了，但是这次确实是神使的错，若不是神使学艺不精没能挡住那两个怪人的打击，那我一定不会因为心焦。”

　　听他这话，倒是还为自己好了，幼青实在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听了这番话，她心中的火气倒是也消下去了不少，只是闷闷地靠在树干上面不说话。

　　巨大的青铜神树也随着女子化成的白烟轻轻去了，幼青与陈洗砚脚下站立的地方依旧是原来那一片遗留下来的桃花阵，而每一片桃花都干枯萎靡着，他们心中忍不住怀疑先前的桃花是幻术残留下来的幻影了。

　　青铜神树的气运是和它周边的植物联系在一起的，方才神树上面出现的一男一女竟然给堆在神树周围的桃花瓣重新带来了生命的活力。

　　神树在修士们预料之外疯长，原来先前的用于接应出幻境者的平台已经被它破坏掉了。修士们既要处理唾玉山的事情，又要将守护好那些还在第三个环境中之人的魂灯，竟然将要给这些人提供接应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幼青与陈洗砚两人就直接出现在了茂林江边的山坡上面，江风凛冽，刚才又看到了那样可怖的景象，两人的心脏都跳个不停。

　　陈洗砚看了一下幼青手中的那个面具，道：“不知道这灵犀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好不容易为他们破了幻境的人，竟然就这样被晾在露天的地方，实在是礼数不周啊。”

　　二人身边既无船只，也无车马，幼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王修有和你说过在何处碰头吗？先前乌有给我的地图上，我记得，茂林江离蔚光池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现在还是想个办法快些联系上他们才是啊。”

　　夏季已经快要走到尾声了，但是大潮带来的余劲似乎还完全没有消失，现在走水路似乎是一个占尽了天时地利的法子，二人于是坐上了一只快船，朝着蔚光池而去。

　　一路上，小船经过渡口，接受修士盘查的时候，乡民众多，人多嘴杂，幼青与陈洗砚都拎尖了耳朵去听乡民们说的话，这才知道青铜神树此时已经长出了传说中为了迎接海外飞来的金乌才会长成的九穹枝叶，可以迎接神的到来了。

　　或者说，它已经可以为灵犀界中的人们成神之路添砖加瓦。

　　乡民们的脸上无不洋溢着迷醉的微笑，陈洗砚轻轻叹了一口气，同时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又变重了几分，像是要从胸腔中掉出去似的。只见有一个小脚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走到渡口处站着的两个修士面前，怯生生地问道：“这孩子在后山玩了一会儿，身上就有被灼伤的痕迹......”

　　修士将孩子从她的手中接过去，微笑着说道：“就是因为最近灵犀界这片和乐充满灵气的地方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才更能引起神的怜爱，促成青铜神树的生长啊。”

　　妇人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充满希冀的光芒，微笑着将身体已经被烫伤的孩子接了过来，用手抚摸着孩子的脸，道：“若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原虹映天的神仙能早日来怜悯一下这个孩子。”

　　修士点了点头，继续看着通过渡头之人的名碟，将陈洗砚与幼青所坐的船只放过去了。

　　在刚在那个女子与修士谈话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又开始变重，万幸自己是坐在船上的，有个可以依靠的地方，不至于一下子就摔到地上。

　　灵犀界中青铜神树出现异状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许多家产富足的人见识广泛，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拖儿带女携着自己的家产准备去往更远一点的地方，各处的水路通道都是人挤人，水泻不通的，幼青与陈洗砚的船只好不容易才到了临近蔚光池的地方。

　　众多只是存着一些想要求仙问道的凡人这个时候也急吼吼地出奔，再往前面的一段路，水上实在是不能行船了。

　　两人于是直接弃了船，从两侧的已经被神树的树根顶起来的土地上面走向蔚光池。

　　蔚光池中的池水早就已经干涸了，最大的池水旁边，星罗棋布地分布着一些小小的水泽，水泽中的颜色俱是一片青绿，看起来倒是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现在二人所走的道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陈洗砚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舒服多了，渐渐也能快步行走。

　　昨日青铜神树的变化已经惊动了灵犀界，众人纷纷觉得青铜神树其实貌似不祥，反而是离蔚光池越近的水道上面，船只越少。王修看着吃力地用着双桨划着水的阿芷，忍不住笑起来，想要从她的手中接过双桨。

　　没想到阿芷白了他一眼，继续咬着牙齿挥舞着手中的双桨，这毫无章法的划船方法带起了不少水道中的水，将王修的肩膀全部都打湿了。阿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叹了口气道：“我果然什么都做不好，连划船这么简单的事情......”

　　王修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阿芷你不是神仙，不必样样事情全部都会做。”他说着便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根束发的木簪子，微笑道：“这不是你给我雕的吗？阿芷的手真巧。”

　　他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女，只见她似乎在看着更远的地方，于是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茫茫的大雾之间，似乎有金色的事物正在不断地翻涌着。这幅景象看起来就像是日出之时，与山顶观阳，望见日光如鱼鳞般翻滚的样子。

　　阿芷突然惊叫起来：“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先前追着我们跑的那些狮子头金鱼。”

　　那些脑袋上面长着巨大的肉瘤，尾巴有千钧重量的金鱼？王修心中一惊，他这一惊恐，与自己结契的那根千年老人参就从他的灵台中蹦了出来，啧着舌头道：“这空气中可充满了瘴毒的味道，你们两个也真是不要命的，居然敢来这种地方！”

　　阿芷特别不服气这像个老家长的人参，于是回怼道：“这边可是修士们说的‘闻一下味道益寿延年’的地方呢，你这么说话也不害怕被他们捉去炖滋补汤喝。”

　　人参怒道：“你这女娃娃，怎么这么说话呢？你不相信，那老夫就让你来看看，前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说着人参便在小船的船沿上踱着步子，朝着那片烟雾中吐出了一口气，道：“自己好好看看吧。”

　　乳白色的烟雾逐渐散开了，阿芷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只见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狮子头金鱼身上只剩下一点肉块了，巨大的利刃一样的脊柱暴露在空气中，身子像是陷在什么粘稠的金黄色的液体中，那些液体中散发出来一阵庄严肃穆的香气。

　　王修精于药理之术，对于药物的香味和各种植物的味道都非常清楚，但是此刻他竟然不能认出这奇怪的味道是什么，不禁有些心悸。已经拥有了人形的人参摸着自己下巴上面的茎须，大声地道：“这似乎是上古时期鲛人死后身上的鳞片燃烧后变成的灯油啊，这些灯油是怎么到了此处的？”

　　那些浮在水面上的灯油似乎还在不停地扩散着，巨大的狮子头金鱼根本挣脱不开那些灯油，就像是陷进了沼泽中一样，只能任由这些灯油将自己的脊背上面完好的鳞片全部都腐蚀掉，阿芷好像是问了一个自己也知道答案的问题似的：“这些金鱼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性吗？”

　　王修也沉默了很久，先前他们几人商讨好的是吴荷和离诏一起去琅嬛福地破坏掉修士们源头处的香料，而他去到青铜神树下面接应去寻找香料方子的陈洗砚和幼青，但是局势风云变化，节外生枝的事情总是很多。

　　他一进入思考问题的状态就不能感知外界发出的声音了，等到他即将要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参已经急得跳脚了，大声道：“你们还在管什么呐，这灯油都快把小船也给腐蚀掉了！”

　　王修这才清醒过来，朝着水中一看，只见澄黄色的灯油已经将整个小船都包围在了其中，小船外沿的木板上面传出来劈里啪啦的木块燃烧的声音。几个火星子落到灯油上面，水面上覆盖着的灯油立即全部都开始燃烧起来了。

　　红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了一整只小船，火焰势头极大，将整个小船都吞没在了其中，王修刚从阿芷的手中接过船桨的时候，一挥动船桨，立刻带起来一大束火焰，他瞬间不敢再去动船桨了。

　　眼见着火焰向着两个人逼过来的时候，王修急中生智，一把揽住阿芷的腰，带着她一起跃入水中，化成人形的人参也立即与他的神魂融合在一起。二人如水后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水花上面也带着不少灯油，依旧在熊熊地燃烧着，像是一朵巨大的烟花开在水面上。

　　水下暗流涌动，王修抓着一个狮子头金鱼的骨架，勉强在湍急的水流中定住了自己和阿芷的身形。人参在拼命地嘀咕着什么，大约是说这水过于臭的声音，王修并没有理会它。

　　人参快速地伸出自己身上的茎须，让这些茎须变成一个球状物体，将王修和阿芷全部包裹在里面，两个人渐渐地可以呼吸了。人参惊叫了几声，道：“真是太吓人了！差点被烤成人参干！好歹厚土也是一个组织，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完全都是不知道的吗？”

　　王修叹了一口气，道：“是，您老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然您这么厉害，那刚才为什么就这样看着我们两个人干巴巴地来这里？”

　　他本是存着揶揄之意的，没想到人参立刻从半人高变成了只有手臂长度的样子，而且皱缩起来，原本在人参周围隐隐可以看到的那层灵气也消失了。阿芷连忙推搡了几下人参，大声道：“喂，你怎么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但是回答她的只有水中护着王修与她的那一层茎须形成的球状物体慢慢消失的样子，王修一见不妙，连忙用手揽住阿芷的腰朝着外围的水下游过去。

　　阿芷体寒不能一直在水边，偏偏她本人十分喜爱水，王修也只能由着她。他本是医者，虽然湍急的混着灯油的水流从两个人之间流过，但是他还是能感受到阿芷的经脉似乎比方才更加鼓胀一些了。

　　混杂着落叶与水草的污浊的水流从两个人之间流过去，阿芷的发丝之间也掺杂进了那些杂草，老人参留下的那个隔绝河水的事物已经消失了，王修就不再拼命定住自己的身形，而是紧紧地拉住阿芷的手，朝着远方游去，希望能脱离这一片火海。

　　巨大的金乌灯从树梢上面落下来，碎在树下，灯油顺着围绕着蔚光池的已经干涸的河道缓缓地流着，灯油堆积在水道的转角处，那些堆积起来的灯油表面被风拂之后，竟然自顾自地燃烧了起来。

　　幼青与陈洗砚走在徒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水道边上，一个人分辨不清道路上有什么，一个人心口疼痛，两个神仙弄得如此狼狈，走在石头道上，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陈洗砚能看清路，就走在幼青的前面，带着她走路，两个人相濡以沫，倒是有些末路之人互相搀扶的意思了。

　　就在两人绕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一点火苗在石块上面燃烧起来，陈洗砚一下子刹住了脚步，将即将要走上来的幼青扶住了，最后一点火苗落在了她青绿色的裙摆上，烧出了一个小洞。

　　幼青后知后觉般地退开了几步，朝着陈洗砚站立的地方走过去，两人地衣角都逐渐勾连在一起。一些气味浓重的东西顺着河水漂下来，幼青很自然地扯了扯陈洗砚地袖子，指了指河水中的东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她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嗅觉闻到水面上存在着异样的，陈洗砚在靠近那片水面的时候，心上又传来阵痛，他离水面近一分，心中的痛楚就越大——难道说，水下竟然是有人的吗？

　　这几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怪病，心脏深处的痛楚会随着与人多处靠近而变得更加严重，离水面越近，他的心脏就越痛，难道说水下竟然是有人的吗？

　　可是水面这样漆黑一片，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在其中呢。火光正盛的水面映着他苍白的脸庞，为他的脸颊增添了一点血色。那煌煌的水面下，应该会是有人的......那些人现在还是否是活着的，他心中升起无边的痛苦与愧疚之情，先前锦被谷中的大火与水面上燃烧着的火焰重叠在一起。

　　幼青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这个时候看见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一点一点地朝着地上跪倒下去，连忙连路上是不是有尖锐之物的事情都不管了，只是一心想要到他的身边。或许是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那布满着灯油的水面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求救般地挥动着。

　　被水面上的火焰灼烧着，那只手已经完全变得焦黑，但是依旧拼命地朝着陈洗砚与幼青所在的地方挥舞着。那只手露出水面的时候，陈洗砚心脏上面的疼痛又重了好几分，他努力地拖着自己的膝盖来到水边，极力想要去抓那一只手。

　　幼青这时候也发现了那里的不对劲，但是青屏剑的长度更本不能直接戳碰到那一只露在水面上的手。似乎是本能般的，她打开了自己怀中的春舆全图，站在水边，第一块堆雪作佛的碎片——那个慈眉善目的穿着珍珠罗衣的玉人像，举着手中的柳枝朝着水中一指，只见巨大的柳叶沉入水中，变成了一只小船，载着水中的两个人浮出了水面。

　　陈洗砚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领，丝毫不顾仪态地走到柳叶舟上在这的两个人面前，开始探着他们两人的鼻息，知道确定还存在着气息之后才放心地仰面躺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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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六失败ε=( o｀ω′)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