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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鸣天鼓(二) ...

  •   一阵大风吹过,避火大阵上那些花朵堆成的高塔逐渐散开了,几乎像是幻灭的烟花一样,顶部的花朵缓缓落下,像是火苗终于熄灭之后的样子。

      穿着云苗布的女孩子的衣服被谷中层层叠叠的树木钩住了,青蓝弯下腰去为她解开那根缠绕着衣服的树枝。

      就在他刚刚将腰弯下去的时候,突然感到心口传来一阵阵痛,手上使劲就将那根树枝折断了,树枝的尖端扎进他的手中。

      小女孩还处在懵懂不知世事的时候,但是看见他手上流血,还是撕掉了自己很宝贵的衣服,为他包扎了一下伤口。

      青蓝感到自己的手指上热辣辣的,传来一股莫名的感觉。有点像那种皂荚壳里面的泡沫粘在自己手指上的感觉,像一个不知名的虫子停在自己手上的感觉。

      二人头上的树梢发出巨大的声响,青蓝勉强抬头,解开了自己手心缠绕着的带子。少女两腿弯着坐在青蓝的身旁,开心地捧起地上的一片花瓣,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身周风向的变化。

      树梢被刚才那个庞然大物拨开一道缝隙,只见一只巨大的测风鸟扇动着自己的羽翼,似乎是被那些树枝禁锢住了。一只白得发青的手搁在测风鸟羽翼的一片木板上,血迹从那只手的小指上缓缓落下。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青蓝回头朝着他们二人离开之处望了一眼,摇晃着的红色火影似乎无处不在。但是刚才测风鸟上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风苗族族长云清。但是,管他呢?仍和与修士相关的事情都和他无关了。

      青蓝牵着少女的手,缓缓向着密林的出口走去。在两个人将步子踏出树林口的时候,合欢花树上的一朵给人一众绒质触感的粉色合欢花落到青蓝的肩膀上,少女虽然够不到,但是依然踮起脚想要去够那一朵花,青蓝也配合着她弯低身子。

      少女摘走了他肩膀上的那朵合欢花,扯着他的袖子朝着远方那些火红色的屏障指了指。青蓝抬头时只见那些原本该是支风券存在的地方,已经被那些像千百个红色小瓷碟堆起来的踯躅花塔给掩盖住了。

      此种情景,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青蓝忍不住将少女抱在自己的怀中,避开那些像烟花一样散开的花朵。踯躅花的红色充塞了整个锦被谷,青蓝感到自己吸纳进肺腑的空气仿佛也被染上了一层红色。

      避火大阵已经与绮怀整个人命理相连了,因此在绮怀自戕于茂林江边的时候,整个大阵就已经开始瓦解了。支风券落在大阵的阵心,大阵瓦解,对于施加支风券之人也会产生巨大的压力。

      绮怀身死,林咬碧的坤山玉道失去了施加的对象,整个本来为了迷惑绮怀的幻境自然也开始破碎崩裂。

      青蓝不想让少女看见眼前的景象,于是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但是仍旧不放心,于是道:“你要是听我的话,一直闭上眼睛的话,我就教你操纵风儿的术法。”

      怀中的少女虽然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但毕竟依旧是少年心性,听到能让风儿自由地在自己的指尖飘动,立刻将眼睛紧紧闭上,再也不愿意睁开。

      青蓝于是松了一口气,紧紧地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从五个避火大阵开始,锦被谷中的事物都开始像一滩蜡泥一样缓缓地融化了。所有的石块和那些溪水,缓缓飘到空气中,黑色的墨水散入清水中,又被濯洗干净了,清清白白。

      青蓝不愿再看,将怀中少女的脑袋又压得低了一些,带着她走在还未消散的锦被谷的羊肠小道上。他眨了眨眼睛,对着日光抬起了自己的手,只见那上面原先代表着谶语者反语咒的痕迹已经消失了。

      阵心之上,花朵堆成的高塔摇摇欲坠。在幼青的视线中,那些踯躅花堆成的高塔就只有两种颜色,包着花骨朵的花萼是白色的,深红色的花瓣在她眼中是黑色的。虽然能够想象出来事物的颜色,但是面对着仅余黑白二色的世界,幼青还是没来由地感到恐惧。

      陈洗砚的脚步始终不离她身子两尺之外,就像是她的影子一样紧紧地黏着她。幼青退了几步之后,踯躅花瓣堆成的高塔像是被人削了一半,花瓣簌簌而落,落在两人之间,终于将他们隔开了。

      然而幼青看到的,却仿佛是黑色的浪花即将淹没自己。她踏出了几个步子,本想要朝着陈洗砚靠近一点,但是想到方才他与自己对峙的时候,那双眼睛中透露出来的狠辣的意味,便又收住了脚步。

      她眼中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因此不能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其实是存了要与她商量的意味的。加之陈洗砚的说话的声音大,幼青在敛春台上、春寅君座下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

      这会儿眼睛不能辨认出色彩,耳朵便显得清明多了,将陈洗砚有些生气的语调听在了心里。

      周围的场景的颜色都像潮水一样疯狂褪去了,陈洗砚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皱着眉头伸手抓像那些躺在地上的女子,但是他的手指竟然穿过了那些人的身体。

      躺在地上,由陈洗砚用春舆全图复生的那些人口中呼出的气,才将她们脸上盖的云苗布顶起来一角,又即刻进入了死地。看着她们脸上的神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陈洗砚心中实在是痛苦万分,钝刀割肉,不如直接断了气痛快。

      那些女子的身体变得透明之后,数个散发着白光的月亮和几条张着自己的尾鳍,围着月亮飞舞的黄雀化成的海鱼在空中飞舞着。

      这应该便是这第三个幻境中的春日碎片了,眼看着幼青还将自己隐在那些红色的踯躅花瓣中,陈洗砚忍不住有些生气。

      于是他便立刻走过去想要将幼青从那些花瓣中揪出来,但是看见他走进,幼青又退了一步。

      陈洗砚心道:这可不是玩小孩子游戏的时候,她平日里看到碎片肯定第一个抢着去收集,今日怎么这么反常?

      那些黄雀变成的海鱼在空中缓缓地飞舞着,环绕在五个月亮周围,像是环绕着荧惑星的天轨一样转着。月亮错彩流光,虽然散发着无限的光华,身上却依然有数个阴翳一样的斑点,藏在那一片光亮之下。

      春舆全图上已经有了初始的山峦和大地,只是流淌在山间的却还是很微弱的细流。几个月亮一起一伏地朝着春舆全图上的巨峦飘过来,停在山头。满月、新月、上弦月、下弦月兼有之,几条海鱼在山峦之间穿梭,五个月亮投下来的光斑似乎是它们穿梭于山峦之间的媒介。

      海鱼的半个身子探入一块光斑,土黄色的长着金鳞的尾鳍还在摆动,带着尖锐的喙的黄雀脑袋从山的另一侧的光斑中探出头来。

      黄雀摆脱了光斑的桎梏,高歌着飞向山头的月亮,等到黄雀在下弦月的尾巴上绕了一圈,就又变成了海鱼,朝着散落在山坡上的光斑飞过去。

      自月至鱼,无始无终。夏天伊始,黄雀风起,海鱼转变为飞鸟,朝着空中的月亮飞过去。年年如此,日复一日的单调恐怕会将人逼疯。陈洗砚轻轻叹了一口气,朝着幼青走过去,想要解开自己心中的疑窦。

      先前空中出现白色的月亮状的事物之后,春舆全图就脱手朝着空中飞去,幼青便瞬间明白过来什么2,脸上瞬间有点挂不住。

      刚才她没有识别出来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陈洗砚要是知道自己被碎片吓得脸色发白,准会大声嘲笑一番。想到此处,幼青瞬间站不住了,眼睛骨碌碌地转起来,拼命在脑子中搜罗说辞。

      陈洗砚与她斗了这许多年,看见她一双点水双瞳开始转动,立刻知道她是要耍什么小心眼了。他于是伸出手穿过空中飘落的花瓣组成的踯躅花墙,一下子抓住了幼青的腕子,问道:“你是不是见到了春天的景象了?”

      幼青正在全力思索回答他问题的对策,这会儿听到他一下子就点破了自己正担心着的事情,心中愠怒,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濯枝神使是不能看见春天的景象的,你忘了?”

      但在她说完这番不客气的话之后,陈洗砚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手腕拉得更紧了。他的手指上的骨节紧紧地扣住她的腕骨,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站在原地。

      幼青突然感到无地自容起来,或许是因为这样陈洗砚嘲笑自己的料子又多了一件,或许是因为自己在棂星门的守门人面前竟然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陈洗砚放开了她的手,接住了从空中落下来的春舆全图,微笑道:“那些锦被谷中的女子变成了碎片了,你看到那些散发着白色光芒的月亮了么?金色的游鱼穿过那些光斑,就变成了飞鸟,绕着空中的月亮。”

      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这样循环往复、一尘不变,碎片不断地幻化出来从飞鸟到游鱼的场景,看似深蓝而又一望无际的大海下面,隐藏着的不过只是空无一物的沙漠罢了。

      幼青的一双眼睛充满了好奇,忍不住问道:“后来怎样了呢?”陈洗砚微笑着指了指那些月亮,道:“本来飞鸟和游鱼是隔着水面的,而且两者之间还是猎食者与猎物的关系。变成碎片之后,你看,它们甚至可以触碰到对方呢。”

      他的语调极尽温柔,幼青心中对于未知的恐惧立刻去了几分,轻轻垂下了自己的眼睫。陈洗砚苦笑了一下,心道:她的心思真是难猜。

      就在陈洗砚收起了春舆全图,将要离开的时候,幼青心中突然空落落的,她于是便开口道:“你昏迷着的时候,我去到了棂星门......”

      正当她想要将守门人向自己说的那番话全部讲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开不了口,那些字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明明知道该说什么,可是确乎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仙人之上,也有不可说的事情。幼青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垂下了脑袋,跟在陈洗砚身后缓缓地朝着前方走去。威武雄壮的棂星门两边的石柱仿佛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承露盘上面蹲着的叫天兽两个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她,像是五脏六腑都要被巨大的天门压垮一般。

      不可说一直是虹映天制定下来的规则,白日不语神,凡人不可以点出仙人的身份;仙人也不能透露和神有关的事情,这套规则流传已久,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遵守的东西。

      此刻听见她把剩下的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陈洗砚便转过头朝着她看过去,只见身后之人捂着胸口,面色发青地跪在地上,将身旁的一根花枝也折断了。

      陈洗砚赶紧退回去扶住她,轻声道:“快些起来。这些日子你看见什么东西,觉得有趣,想要知道它们的颜色的,可以和我说。”他是弯腰抓着幼青的手臂的,手指自然而然地碰到了她的几络黑发。

      春神祠堂中共舞的场景渐渐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陈洗砚不露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她的腰上挪开,转到她被青绿色袖子覆盖住的手臂上。青妆花过肩凤罗与她的手臂紧紧地贴合在一起,陈洗砚心跳得有些快,松垮垮地抓着她的手,一点劲也没使。

      幼青哼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按着地,自己站起来了。

      陈洗砚反而不敢转过身去看她,于是转开话题问道:“先前吴荷嘱托我们寻找的日映和晡时燃烧的两种香料方子,我们还是没有得到,要怎么办呢?”

      幼青聪慧异常,要是在平常,她一定第一个出谋划策,但是此时陈洗砚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在游历了棂星门幻境之后,幼青心中实在是后怕无比,这时听了陈洗砚的话,不禁又想到:我和吴荷以及厚土组织之间交流并不深,贸然出手,说不定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她思量许久,才开口对陈洗砚说道:“我不管这些事情了,现在找到春日碎片才是第一要务。”

      什么都爱管一点的、正义感极强的幼青的形象,似乎正在缓缓地消散,陈洗砚难以置信地转过了头瞧着她。幼青被他看得心中有点发毛,嗫嚅道:“我......我......”

      刚才她说的话中,似乎提到了棂星门。棂星门是祭天之门,曾经是人与虹映天上的古神对话的窗口,也许幼青是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吧。陈洗砚眉头紧锁,默默地思索着。

      他摇摇头,道:“你还是害怕犯错,我们加入修士之中对锦被谷的百里绮怀以及锦被谷都造成了莫大的伤害。可是,如果一个人身死能换来春天重新回到大地的话,那这个人是我也并无不可。”

      幼青还是不太能听得进去他的话,在她从守门人身旁离开的时候,守门人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她面前飘过的踯躅花瓣,渐渐变成了百里绮怀的样子。烟视媚行的人女子双眼已经失去了灵光,却依然抓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笑着:“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是谁,你们就这样漠然。”

      绮怀一直在笑,幼青却越来越感觉心中发毛,正当她要退开几步的时候,绮怀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冷声道:“你就是这么看我们的?神无差别的爱着每一个人,那我一定要诅咒你日后五蕴遭受烈火焚烧之苦。神也会像看待世人一样看待你,失去和你相关的全部记忆。”

      绮怀手上流出汩汩的鲜血,将幼青袖子上面的那片青妆花凤罗纹也染红了,原本白色的凤鸟纹被血染红之后,更像浴血而生的凤凰了。此时幼青再向自己的袖子上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个凤凰纹样的图案并没有变为红色。

      也许刚才在棂星门幻境中看到的事物,都是假的呢?幼青本来抱着一些侥幸的心理,但此时转念一想,自己不能识别五色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棂星门应当并不是假的了。

      陈洗砚叹了一口气,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轻声道:“神使,这里又不是春寅君管的地方,你不必害怕。况且,要随着修士乌有一起对百里绮怀施加外部的压力,这个决定是由我们两个人一同做出来的,我们两个人都有责任,你不必将全部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他是从下界飞升的人,相当于是再一次获得了生命。虹映天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下界之人必须身死道消之后才能飞升。等到飞升后,为了不让他们使用自己得到的法力去纠缠自己前世的仇人或者是未完成的遗愿,必须要施法将他们的记忆清除,由个人所在地的上神保管。

      陈洗砚就是如此,重新获得仙界的生命,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活法。人不过是在重复地踏着自己的脚印朝前走,以为自己走了很远的路,其实只不过是在原地踏步。

      两人都默默地不说话了,陈洗砚将春舆全图摊开,点着图册上的一些事物,向着幼青道:“敛春台传讯官的讯息有误,碎片并不都是在无限禁区中,还有一些隐藏在兕之上五国国主所属的‘十二旒天关’中。”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遂延,龙卷以祭。”

      兕之上五国国主或男或女,在出席春日大祭的时候,头上所戴的冠冕前后都垂着十二条玉串。春日大祭进行的时候,若是五国的国主之位发生更替,一般也是春神下凡,为新国主戴上新制成的冠冕。

      这些冠冕经过春神的触碰,也带有部分的神力,并且因为各国的国主是龙脉所钦定的继承人,因此两相合并。国主的身上也有灵气存在,十二旒冠冕也是为了压制顺便监视兕之上五国的国主。

      幼青听他这么说,眯了眯眼睛,心道:明年的春日大祭,春神他老人家似乎要将十二旒冠冕给淳国国主雁青翎。

      雁青翎虽然已经当了一年国主了,但是因为与他拥有同等血缘和资格的皇叔雁青渠与今年落下深不见底的西南渊薮,他的国主之位才终于尘埃落定,可以接受春神给予的十二旒冠冕了。

      陈洗砚在说话的时候又忘记了幼青如今已经看不到颜色了,春舆全图上面的十二个不同颜色的珠串幼青根本便认不出来,这便又是阴差阳错了。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发现那些月亮和穿梭在山峦间的鱼,身上发出亮光,亮光逐渐折射出十二旒的各色玉串。

      十二旒包含着的玉串看起来实在是美极,陈洗砚用手抚摸着那些玉串,玉串的颜色忽变,转而变为红色,朝着五行中火存在的方位靠过去。

      幼青看不出来颜色,但是却又不甘示弱,她眼中那些显出白色的光斑逐渐移动到了火所在的方位,她于是对着陈洗砚说道:“兕之上五国之中,红霓国对应的是五行中的火。难道,下一块碎片所在地,便是红霓国吗?”

      她说完了这番话之后,陈洗砚才想起来她这会儿分不出春舆全图上的颜色,不禁在心中微笑了一下,侧了侧身子,便将漂浮在山峦上的几个月亮发出的微光挡住了。幼青看不见那些白色的光斑,于是怔怔地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陈洗砚虽然将那些光挡住了,但是却并不戳破她,而是一点点地告诉她春舆全图上漂浮着的十二旒珠串的颜色等事物,幼青便也静静地在他身边听着,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巨大的默契。

      到得最后,陈洗砚试探性地问道:“神使,现在我们去茂林将边的山脉上找乌有可好?无论如何,既然已经答应了吴荷和王修,这桩事情总是要为他们办到的。”

      幼青原本沉醉在陈洗砚所描述出来的那十二旒的样子之中,但是这时听到他又向自己抛出了这个难题。刚才他语气轻柔,细心地向自己述说春舆全图场景的样子还未消散,现在拂了他的意思似乎也不太好。

      她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传讯玉牌上乌有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茂林江边,我们便去那里找他吧。”

      坤山玉道容纳的世界过于巨大,加之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相互勾连,因此幻境瓦解的速度极慢。

      两人朝着茂林江边的山脉行走的时候,身后的环境虽然在不断地瓦解着,像融化的蜡油一样追着两人的脚步,但是茂林江边的一草一木,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样子。

      这边的树丛杂草乱石极多,陈洗砚将自己的剑穗摘下来,自己扯着这一端,让幼青抓着离玉珏更近的那一端。两个人就这样在有些陡峭的山道上走着,幼青心中突然回忆起来在东风郢调那方幻境中时,年轻男子牵着小姑娘的场景。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道:脸变红,应该是被山道上的狂风吹拂的缘故吧。就在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陈洗砚走得快了一些,联系两人的那根穗子就落进了草丛中,幼青本能般地伸手去草丛之中乱抓,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陈洗砚也察觉到了身后的景象,靴子踩过那些层层叠叠的花朵,朝着身上沾着草屑的少女伸出了自己的手。幼青两个膝盖刚好挤在一处,缩在半人高的草地上,陈洗砚手上用劲,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草屑,陈洗砚弯腰一点点地拨开草丛,从草丛中捡起了剑穗。幼青的视线自然而然地挪向陈洗砚的身后,只见一团黑色的物体躺在地上,脸上似乎还覆盖着一片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盖着布的尸体一般。

      她于是放开了陈洗砚的手,朝着远处那一团黑色的物体指了指。陈洗砚于是也转过头去——地上躺着的正是乌有先生,脸上的面具已经碎了一半,露在面具外面的是皱缩成黑色的脸庞,看起来无比可怖。

      陈洗砚摒住了呼吸,将折蝉剑从剑鞘中抽出来,拿着剑尖挑了挑剩下那块粘在乌有先生脸上的面具碎片。但是无论如何,这块碎片都取不下来,陈洗砚心中疑惑,蹲下来朝着乌有先生的脸上看过去。

      皱缩成黑炭一样的脸庞,明显是因为灵气衰竭所导致的,难道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身上的天衍灵韵了吗?

      幼青虽然只能看到黑白两种颜色了,但是对颜色的深浅辨识却更加敏感起来,她指着乌有先生那一半没有面具脸孔的纹路说道:“这块面具,似乎是被人强行摘下来的。根据他脸上纹路深浅的变化,我或许可以复原出来那个面具的样子。”

      她憋了这么久,一直因为自己眼中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而需要陈洗砚的帮助而感到烦恼,此时终于能有一个不落于人后的机会了,便马上想要出点力气。

      但在答应他的话的时候,幼青就知道自己又被陈洗砚将了一军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却并不恼怒,但是表现在脸孔上恐怕陈洗砚会得寸进尺。

      于是她佯装不豫,狠狠瞪了陈洗砚一眼。条件与时间都非常紧迫,两个人来不及研墨作画,幼青便折了一根树枝在沙地上作画。

      深色的地方便是在她心中复原出来的那些纹路,浅色的地方是原来沙子覆盖的地面。

      陈洗砚站在一旁看着乌有先生脸上的面具,顺便也在心中复原面具上纹路原来的样子,竟然和幼青画在沙地上的完全贴合了起来,他不禁也在心中称赞起眼前屏息凝神,将精神全部聚焦于笔尖的少女。

      乌有先生修习的是操控天衍灵韵的法子,幼青伸出手在自己的衣服上寻找着先前变成燕子的图案,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

      陈洗砚看她找得着急,忍不住走上前去将手指点向她身上那块黑色的图案,这个时候,幼青恰巧也找到了那个部位,手指正要落下去的时候,便和陈洗砚的手碰在了一起,两个人脸上都是一红,互相别开脸去。

      吴荷嘱托二人寻找日入、晡时两个时辰方子的话语仿佛还漂浮在两个人的眼前,陈洗砚半跪在沙地旁,催动着自己的折蝉剑上附着的天衍灵韵,燕子和鸣蝉形状的天衍灵韵围着乌有先生和沙地上的图案飞舞着,看起来玄妙无端。

      燕子和鸣蝉变成的天衍灵韵逐渐变细,然后消散在空气中。七色的看起来有点像被晒干的花朵一样的事物落到了他的手中,它们都散发出一种中药材才有的苦气。

      陈洗砚叹了一口气,微笑道:“现在这些香料的原料都到手了,只不过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要交给王修去辨认了。”

      修士死亡之后,法体并不会很快湮灭,而是依然留存于这个世间,就像是那位法体被分离成七块落在茂林江边上的修士。乌有先生是灵犀界三大世家之一皂脂的家主,曝尸荒野这样的死法,已经可以说是晚节不保了。

      陈洗砚重新将那条穿着玉珏的剑穗递给幼青的时候,幼青的手指刚要碰到玉珏的时候,一只杆身全白的剑一下子将中间的玉玦射成了两半,幼青的手指也破了一层皮,血珠瞬间从手指上流下来,滴在剩余的半块玉玦上。

      地上的土地突然拱起来,像是有什么巨大树木的茎须在泥土里钻来钻去一样,只见一截树干破土而出,一见到空气就开始迅速地舒展起自己的身体来,细碎数枝上的花苞逐渐展开自己的花叶来,桃花灼灼,像是一点点的火,在山坡上燃烧着。

      两人心中俱是一惊,抬眼朝着半空中望过去,只见天空中出现了一朵粉色的祥云,瑞鹤和仙桃布满了祥云四周,祥云上盘腿而坐之人道袍的衣角垂落下来,看着并不像凡间之物。

      陈洗砚的心骤然一紧——这祥云看起来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若是虹映天的神仙知道了敛春台没有管理好兕之上这片大陆,使春天消失的事情,整个敛春台都会遭受很大的挫折。

      幼青手指疼痛,轻轻地用指腹摩擦着自己的伤口,看着面前降下来的一片白色的事物,有些不知所措。

      祥云缓缓停在山坡上的一座六角亭之前,陈洗砚这个时候看清了上面的事物,原来这片粉紫色的、带着祥瑞之气的云朵上面,竟然还放置着一张摆着柳叶花瓶的小几,几上放着一个棋盘。坐在棋盘前的男子正用右手二指捻着一颗白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棋盘,仿佛在和什么人对弈一样。

      察觉到了陈洗砚的目光,穿着道袍的人从那一朵还未消散的云上站了起来。几片桃花落在道人的肩膀上,他抿了抿唇,将一个描金纹的蓝色琼壶放到了小几上,琼壶中飞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手中抱着一颗黑色的棋子,极不情愿地从棋盘上离开了,飞到了道士的手中。

      道士将那只蓝色的琼壶放好,才转过身来缓缓地从还漂浮着的祥云上走下来,他注视着站在地上的幼青和陈洗砚,冷冷地道:“你们莫不是想要夺走这位修士的法体,将这样东西炼制成修炼阴毒之术的器具吗?”

      幼青听了这句话,简直是一头雾水。他们二人虽然厌憎乌有先生,但也不至于再对人家的遗体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有些修士的真身是鸟兽,在身死之后法体十分巨大,常常会被一些欲行不轨之事或是心性阴毒之人拿去修习损人不利己的法术。

      这个道士说的或许是这种事情。但是......幼青与陈洗砚对视了一眼,这样的事情按理说觉了绝对不可能再发生了。虹映天百年之前下令禁止天下修道之人再行此中阴毒之事,并且随着被忘舒明神开通的天闸一点点被修补完全了,天地间很少再出现蛟龙这样拥有巨大法体的东西了。

      难道说……这种事情再一次出现了吗?

      就在两人还在怀疑的时候,道士托着自己手中的琼壶,向着他们走了过来。二人四周存在的桃花树突然开始迅速地移动起来,将两人都隔开了。桃花树移动的那一瞬间,陈洗砚发现了,道士所穿的服装是用昆仑仙山中的雪蚕吐出的蚕丝制成的。

      昆仑在虹映天坐下众神聚集地的位次比敛春台还高上许多,他们二人下界寻找春日碎片的事情自然不能让昆仑的人知道。道士抱着自己的拂尘,站在桃林中央,问道:“二位,你们或许可以早些将自己在这地方所做的事情告诉我。我正乘坐着昆仑玉墟槎到此处,就发现这位修士陨落的迹象。”

      他顿了顿,走到乌有先生身边,用手中的拂尘碰了碰他脸上那皱缩的事物,语气中似乎包含着无比的惋惜之情:“着位修士使用的是天衍灵韵,但是我经过此处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所有灵气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在炼制修士法体的时候,必须要将他们身上所有的灵气都取走,才能着手进行炼制。”

      桃花燃烧得更加炽烈了,那灼灼的光华似乎是要将两个人的眼睛都灼伤。道士空青子立在桃林中央,观察着两个人,见他们似乎都不为所动,心中的惊讶之情便立刻增大了,心道:师父师叔所说,灵犀界这几年人才凋敝,很久没有人能真正飞升上界了。难道有卷宗漏记下的人吗?

      他虽然心中疑惑,可是却依然操控着那些桃花树不停地移动着,将树林中的两个人困得更紧一些。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乱……来不及修文和补注释了,明天或者周三修文/(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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