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贴贴了》野良舟

31、元婴劫（一）

　　陈洗砚所画的青鸟似乎比在雪堆中萎靡不振的青鸟要大一些，石壁震颤，青鸟从石壁上飞下来，五根尾羽锋利异常，将喜予的冰堆削掉了一块。

　　似乎是知道自己被困在暗室中，青鸟目光有些癫狂涣散，它猛力地朝着石门撞去，喜予见状赶忙挥手，用巨大的冰块卸去了青鸟撞击的力道。

　　幼青用青屏剑挑起青鸾镜，朝着正在暗室中飞动的青鸟面前扔去。

　　镜子直飞到青鸟的眼前，卡在了石壁上嵌着的烛台上。正在飞动的青鸟瞥见了镜子中的自己，突然精神一滞，落在地上怔怔地盯着镜子。

　　青鸟的眼睛中透露出一股凄苦的神色，它扬起头，对着那幅不祥的壁画鸣叫起来。

　　幼青握着六只管状贝壳站在陈洗砚身边。

　　她把手中的贝壳递给了对方，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很多遍同样的事情一样。

　　青鸟的鸣声较前一只鸟更为幽怨，如泣如诉，鸣声亦逐渐转弱，唱到后来其音沙哑，仿佛秋日的最后一片红叶落入死水之中，再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了。

　　陈洗砚依旧自如地用折蝉剑削着自己手中的管状贝壳，幼青站在他的身旁，将贝壳一节节地递给他，但心中实在觉得他过于冷酷了。

　　六支管状贝壳很快被削成了，陈洗砚交了三支给幼青，自己取了手中最短的一支放到嘴边，开始吹奏。

　　在伶伦制定十二律的故事中，最短的一支竹笛对应的是十二律中的黄钟之音。

　　黄钟是中正威严的音律，然而陈洗砚吹奏的笛声，中正威严之中似乎还带了一种世事变幻无端，多少成王败寇的故事都在风中消散的苍凉意味。

　　笛声最后缥缈无比，到了极致的空灵之处,却又急转直下。

　　笛声起起伏伏，简直可以概括一个人的一生，青云直上、平步登云；烈火烹油、鲜花似锦；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众叛亲离，埋骨荒丘。

　　不知为何，幼青听到这乐声，心中疼痛无比，轻轻将眼睛闭上，才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陈洗砚吹完笛子，沉默了一会儿，走到雪堆前将笛子插入了雪堆之中，与已经制成的其他六律相对。

　　二人依次试过了最后的六个音调，在确定这些音调与自己记忆中的十二律重合的时候，终于放心地将十二根管状贝壳按照黄帝所制的十二只编钟的方位排列好了。

　　幼青走过去，坐在雪堆上，凑近去看雪堆里的十二个贝壳，她用手拨了拨其中的一个，问道：“伶伦在仲春之月、乙卯之日用代表十二律的编钟和着五音，奏出音乐，并把这支曲子命名为《咸池》。”（注1）

　　他们现在也要根据这十二律来谱出虹映天藏机曲的曲子，陈洗砚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吹灭了上面燃烧的火。

　　虹映天藏机曲是一支神乐，只有地位高的仙人才可以听这首曲子，因此幼青与陈洗砚的脑海中也只有模糊的记忆而已。

　　在记忆中，虹映天藏机曲似乎是根据二十四个节气中八风的变化而制定的，十二律中的每一个乐律都对应相邻的两个节气。

　　这首虹映天藏机曲之所以难以谱出，就是因为每一个月乐律对应的节气会随着根据四时之气的变化而变化。

　　所以演奏者的人数必须为双数，否则就无法制出这一首曲子。

　　陈洗砚将手中沾着炭灰的火折子递给幼青，轻声道：“你站到我的左边。”

　　幼青心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但是也默默地退在一边接受他的安排。

　　墙上青鸟壁画的轮廓还非常分明，陈洗砚将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烛台从白虎石壁上拿下来，端在手中，靠近了墙上的画。

　　他右手持着折蝉剑，左手稳稳地托着烛台，剑尖一舞，烛台上燃烧着的火焰立刻被剑风挑到壁画上。

　　折蝉剑舞得飞快，转眼就有二十四点火焰在距离壁画快一尺的地方跳动着，这些火焰围着壁画绕城了一个圈。

　　幼青站在他身边打量着这幅壁画，心想：二十四点火焰，莫不是对应二十四个节气?

　　也亏他能想出来这个方法了。可是光有二十四点火焰怎么成呢？

　　圆环渐渐断裂开，裂口处的两点火焰并拢，分化成一只燕子的形状。

　　燕子拖着自己长长的尾羽，来到了雪堆中最短的两根管状贝壳前，伸出火焰变成的两足，踏在贝壳之上。

　　幼青好奇地问道：“原来你还有这种功夫？是怎么做到的？”

　　她心里着实对陈洗砚生了一些佩服之意。

　　陈洗砚微笑着说道：“我剑上折断的蝉形夏生秋死，这已经包含了夏秋两个季节。青鸟是春日使者，而这些管状贝壳被放在雪堆之中，受到冬雪的浸润。如此，四季的事物都具备了。”

　　原来他是报着试一试的心态，托大在神使面前露了一手。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成功，此时他的心中也有些飘飘然起来。

　　他一边用炭笔坚冰上记录着，一边转头看向愣在原地的幼青，微笑道：“神使，你怎么愣在原地啦？”

　　幼青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拿起火折子，用手指沾了一些上面的炭灰，根据青色火焰的方位，将乐律记录在坚冰上。

　　他们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坚冰上很快便有了一大段乐律。

　　喜予晃悠着自己的两条腿，托着下巴观看着两人忙活的样子，凉飕飕地道：“你们可别白忙活了那么久。”

　　他话里的凉风终究是吹早了，话音刚落的时候，陈洗砚与幼青就将各自谱成的曲子写在了坚冰之上。

　　两个人凑在一块端详着坚冰上的曲子，陈洗砚有些好奇地道：“怎么回事，我们两个人写出来的曲子虽然有相似之处，但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之处。”

　　难道刚才那些燕子形状的火焰在管状贝壳上击打出来的音调，在两个人听来竟然是不一样的吗？

　　幼青细细辨认两个人所写的音调，发现自己写的曲子音调似乎略高，陈洗砚谱的藏机曲音调较为低沉。

　　她于是说道：“假如，把我们两个人的音调合起来，应该能使这曲子成功吧。”

　　青鸟数次鸣叫，已经惊动了炼丹室中的人。炼丹室中的人很快会赶过来，幼青他们现在没有别的方法再找人吹出这两首不同音调的曲子了，只能加快速度了。

　　她于是试探着问道：“我们现在要合奏各自的曲子，虹映天一直秉持着相生相克、大成若缺的道理。合奏之后，那些不和谐声音说不定能融合在一起。”

　　陈洗砚点了点头，站到了雪堆中的管状贝壳前，沉声道：“那我们就一起敲击这十二根管子，看看能有什么效果吧。”

　　两人面对面站着，都有些不自在，幼青握着青屏剑的剑柄，心里却微微有些发抖，一不小心，果然敲错了一个音调。

　　她有些尴尬，默默停住了手，没想到陈洗砚却抓着青屏剑的剑柄，敲出了正确的音调，轻声道：“神使，您不善音律的事情整个敛春台都知道，我自然也不会计较。”

　　在剑被对方夺去的时候，幼青已经反应过来了，只是陈洗砚的手劲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因此她稀里糊涂地就被他带着去敲了贝壳。

　　没等她开口，陈洗砚又开始敲击代表十二律中黄钟和大吕的两只管状贝壳，竟然不做任何停歇。

　　幼青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要奏的那首曲子在心中过了一遍，立刻握着青屏剑准备跟上陈洗砚的步伐。

　　虹映天藏机曲果真是无上仙乐，幼青闭上眼睛听着二人的合奏之声——她仿佛来到了一处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天地间唯一看的分明的就是那澄明的月轮，仿佛混沌之中最先孕育出来的心。

　　但是月光像一阵迷魂咒一样，突然将她整个人都晃得晕乎乎的，她感到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就在她手脚发软，几乎要溺毙在那月光中时，突然感到有人握着她的手，将她从那片黑暗中拉出来。

　　她仿佛溺水的人一般，紧紧抓着那只手，似乎觉得对方有可能抓不住自己，她还两手齐上，一直死死拽着对方。

　　陈洗砚的声音在她耳朵边响起：“你怎么了？”

　　幼青睁开眼睛，直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于是别开了脸去，闷闷地道：“没有什么。”

　　陈洗砚叹了口气，向她指了指坚冰上所写的乐律，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就走神了。现在曲子都谱好了，只待神使过目了。”

　　他刚才已经验证了数遍这首曲子的正确性，直到将每一个音调都与自己脑海中的虹映天藏机曲对应上时才满意地停了手，只是没想到幼青坐在一旁，脸色开始发白。

　　两只青鸟都是一副蔫了的姿态，虚弱地靠在石室的墙壁上。幼青知道它们是春日使者，不忍心看到它们呈现如此颓势。

　　就在她正准备去催促喜予将冻住青鸟的术法解开时，饮下百家彩灰酒的青鸟突然全身都失去了颜色，化作尘烟消散在了暗室之中。

　　另一只青鸟看到同伴突然湮灭，心下凄惶，竟然挣脱出身下坚冰的束缚，朝着画着青鸟轮廓的石壁撞过去。

　　它一撞之下，石壁上的色块全部掉落下来，喜予眼中怒火大盛，突然将火折子从陈洗砚手中夺过来，迅速点燃，扔到了地上难以动弹的青鸟身上。

　　幼青大怒，道：“你！”

　　喜予不等她近身，一扬手，用一堵冰墙将幼青与青鸟隔开了。幼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吞没了挣扎的青鸟和那幅壁画。

　　幼青心中疼痛非常，但却也无计可施，她心中以前从来没有反感过自己凡人身份，现在着实感到这个身份的不便起来。

　　*

　　无方崖外停泊的几只大船上灯火通明，在其中一只名为海上鸥的大船上，县官与商人们正准备着设宴款待陆辞冰。

　　天空中一团浓黑的云聚拢在大船之上，力士站在走道上，催促持着镜子的少女们登船。

　　将要举办宴会的正厅上，红红将一只果盘放在桌上，贴近凌霄子道：“修士渡元婴大劫失败之后，身上会长出青莲是吗？”

　　凌霄子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是啊，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元婴大劫有些修士一辈子也难以碰上，比如我现在才刚刚是个筑基期的修士呢。”

　　一片垂花帘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英珠扶着陆辞冰走上船来，红红悄声道：“我说的是她好不好，刚才这天还晴空万里的，突然就聚了一团浓云在船顶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凌霄子伸手捂住她的嘴，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就算真的有人要渡元婴大劫，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红红将他的手拍掉，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上一个幻境中我们就碰到了一堆厉害角色，一点好处也没分到。大家都是在拿命走幻境，你难道想要空手而归吗？”

　　他们两人自从沫水一族的幻境中出来之后就结伴而行，凌霄子是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人，现在听着红红这么一说，顿觉在理。

　　修士介于人与仙之间，渡劫失败后肉身不会湮灭，身上会长出青莲。

　　青莲会将他们自身的灵气渡化，使陨落修士们的灵气散入天地之中。

　　他于是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打断那个陆辞冰渡劫之路，然后从她那里得到青莲吗？”

　　这件事情还是很难办到的，毕竟他们两人的境界与陆辞冰相差甚远，但红红毕竟心思毒辣，在凌霄子耳边悄悄说了什么。

　　凌霄子面露惊喜之色，朝着远处的陆辞冰和英珠盯了一眼，装作不在意地整理着自己面前的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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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来源于《吕氏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