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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二律(二) ...

  •   第二十二章

      就在那层寒霜即将要将五根琴弦都冰封住的时候,陈洗砚将自己的手覆在幼青的手背上,带着她拨动琴弦,弹奏出徵音。

      两个人的手掌覆在一起,陈洗砚头上没有绾好的一缕鸦发垂到她的眼前,弄得她有些痒。他的手在夏天也很凉,像金石的触感,幼青悄悄地想。

      在徵音发出的那一刻,如蜘蛛结网般快速移动的寒霜突然停住了,没有再往前近。

      陈洗砚轻笑一声,道:“孟夏之月,其音徵。没想到五音中的徵音还可以阻止寒气的前进呢。”

      虽然不知道这六月飞雪是怎么来的,不过五音中的角、徵、羽、商分别和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相关,按照刚才的实践经验来看,徵音的确是那股莫名而来的寒气的克星。

      眼看着他似乎没有要把手拿开的意思,幼青于是默默将手抽出来,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坐姿十分规矩端正。

      其他来参加海祭课程的小娘子都还被冻在原地,幼青皱眉道:“这样下去不行,得把她们解救出来才好。”

      弹奏徵音虽然有效,但用处不大,只能救得了近火,对那些小娘子身上的冰块是毫无用处。

      陈洗砚看到她把手抽回去的窘态,嘴角又浮出了一丝微笑,道:“刚才使用的只是代表孟夏之月的徵音,但是别忘了,还有许多古时的曲子是代表夏天的。”

      他是迎春使者,经常要在敛春台上弹奏春歌《青阳》。青阳、朱明、西皞、玄冥四首曲子也与四个季节对应,要解救书院中学生的困厄,大约是要奏响夏歌《朱明》的。(注1)

      书院之中还放着很多各式各样的乐器,不等陈洗砚吩咐,幼青就拿起了一旁瓶花上的一串护花铃,开始用手指敲动上面的小铃铛,奏出夏歌《朱明》的调子。

      随着乐声响起,一股赤红的焰火慢慢从她手中的护花铃的每一个铃铛中涌出,来到琴桌下坐着的各个小娘子身旁。

      她本来是试验一下《朱明》是否能起作用的,于是就随意拿了样能出声的器具,没想到一串小小的护花铃弹奏出来的曲子也有用,瞬间眼底就充满了期待。

      那股赤红的火焰只是在各人的身旁停留着,并没有化解她们身上的冰雪,幼青眼中期待的目光突然消失了。

      她心中有些焦急,正在思考对策时,突然听到身后陈洗砚揶揄道:“刚才不是很稳的吗?现在你居然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幼青正要回怼,身后之人却已经在琴桌前坐定,微笑道:“怎么?神使大人,需要我来请你吗?”

      陈洗砚手指拨动五弦琴,和着幼青手上护花铃的声音,奏出的夏歌《朱明》的调子比先前的层次更加丰富,力道更加强。

      赤色火焰势头大涨,贴近那些小娘子,逐渐将她们身上结的冰雪化掉了。

      坐得离琴桌最近的小娘子面上结的霜已经化了,她身体僵硬许久,一时不能控制住身体的动向,朝前倒去,脸孔瞬间埋在几上的几卷书中。

      幼青想要伸手去扶她,没想到陈洗砚一把拉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他轻轻拿起桌上的戒尺,用戒尺小心地去撑起那个小娘子的头,没想在戒尺才刚碰到那个小娘子的时候,对方就变成了一片片的碎片,落在地上,慢慢融化了。

      剩下几个小娘子头上结着的霜也逐渐化了,她们失去了冰块在自己身下的支撑点,都纷纷倒地,像泥塑娃娃一样碎成了好几块。

      要是不奏夏歌《朱明》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幼青后退一步,即将要撞上琴桌的一角,手中的护花铃也在不知不觉间滑落。

      陈洗砚见状立马挪开五弦琴,顺便用手握住了琴桌上那块尖锐的地方,护住了即将撞上来的幼青,低声道:“小心些。”

      铜质的护花铃落在地上,发出迟钝的声音,幼青如梦初醒,赶忙问道:“你的手......不要紧吧?”

      陈洗砚垂下手,用袖子挡住自己手上那一片红肿的痕迹,正色道:“我不要紧,不过,你不必为这些小娘子的死感到自责。”

      因为濯枝神使的到来预示着春天的结束,所以他们也会被珍视春天的人视作“青色魇”,背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幼青下界去敲结春印时,也常常感到自责。现在,有人对她说“不必感到自责”,这种感觉似乎有些奇妙。

      两人合奏的乐声还被闷在屋子里,幼青走到窗口,推开窗户,朝外望了一下,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天地间俱是素白一片,六角形的雪花轻轻地从空中落下。

      那些雪花失去了肃杀的意味,像被千百面镜子反射出来的光斑一样,投射在这天地间。

      外面的山路已经被雪覆盖住了,雪深看起来有几尺,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是寸步难行的。

      陈洗砚皱着眉头,道:“外面雪太大了,今日你我都回不去了,只能暂住在这座书院里。”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笑了一下,道:“徐海若,你作为学生,是不是应该为老师做点事情呀?”

      他点了她的名字,带着一点调笑、轻佻的意味。

      幼青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和他讨论正事:“这个无限禁区似乎和海祭有关,孟夏之时,海祭过后,就是缟羽一族带着选拔|出来的外门弟子登上贯月槎的日子。”

      陈洗砚点了点头,道:“嗯。大船贯月槎孟夏之际出海,缟羽一族和被选拔|出来的外门弟子都是去服侍船上之人的。她们被称为羽人,登船之时就可以获得仙藉,进入到充满宝藏的大海归墟之中,寻找不死仙药。”

      只是,这个无限禁区中的场景实在太过怪异,到底是什么原因使雪花在孟夏时节出现的呢?

      窗户虽然合上了,但是外面的寒气还是透过墙缝进来了,陈洗砚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双手合握,深呼吸了一下,才说道:“我还没住过海边的屋子,这海边的屋子为了透气防雨,墙板都很薄,只怕夜里会很冷。”

      夏歌《朱明》是带有夏之炎气的曲子,能够驱散寒冷,但无限禁区中还有许多未知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这首曲子什么时候会失效。

      幼青将他颤抖的样子看在眼里,道:“我来守前半夜吧,你的手受伤了,应该好好休息。”

      她说完便不由分说地走到屋角的编钟前,开始敲击夏歌《朱明》,陈洗砚看着那瘦削的身影在高大的编钟架子前转来转去,轻笑一声,靠在几个软垫子上入睡了。

      编钟声音古朴典雅,陈洗砚闭目倾听,便欲登上玄空青天,不一会儿就入睡了,没有再像平常那样想着心事。

      在夏歌《朱明》的作用下,屋内始终温暖如春,没有被外面的寒气侵蚀到。到后半夜时,幼青的眼皮渐渐有些沉重,手中捏着的敲击编钟的木锥似乎重逾千斤,她定不住身形,也在软垫子上睡着了。

      “县官老爷!看看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守礼法!他们这样,六月不飞雪才怪呢!”把幼青从睡眠中叫起来的是一个尖锐的女声。

      这个声音格外熟悉,她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徐海若的继母站在书院门口,旁边还立着穿红戴绿的继妹徐灵若,端的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徐灵若冷笑一声,朝着门外躬身道:“县官老爷,您看呐,都在这屋里,一个也没跑。”

      门口的阳光被一片阴影挡住了,一张桌子大的脸出现在门口,徐灵若口中的县官老爷现身了——看起来他的身躯过于肥大,似乎挤不进书院里来。

      县官脸上的横肉堆在一起,挤得他的眼睛只有黄豆大小,他脸上带着一副色|迷|迷的表情,显然是在心里将陈洗砚与幼青二人意|淫了个遍。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微笑道:“是啊,我正在纳闷为什么海祭要到来的时候会下雪,原来是出了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小的们,快来把他们捉到水狱里,我要好好拷问他们。”

      说完他朝着门外拍了拍手,转头时脸上浓密的胡子甚至将书架上的竹简都拍在了地上。

      陈洗砚造就看到了门口突然出现的几个怪人,这时有些懊悔,心道:也不知道夜里是怎么回事,竟然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等等......假如自己和幼青是一定会睡着的呢?

      书院的屋顶上传来极强的震动,幼青站不住,登时跌倒在地。只见那瓦片垒成的屋顶被人从上面提了起来,天光大盛,幼青只觉刺眼,将眼睛眯了起来。

      陈洗砚抬头,只见四个耳鬓如剑戟,头上长角,皮肤全黑的力士将书院包围了起来。(注2)

      力士们高过了常人,就像寺庙里竖立的巨灵神像一样威武、不可侵犯。

      有一个身上画着金色图腾的力士将整个屋顶抓在手中,宛如金刚巨人,对着屋中的陈洗砚和幼青怒目而视。

      其他四个皮肤全黑的怪人将手中持着的金刀掷到院中,四把金刀落在院子的四个角上,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光芒逐渐凝聚成光梭,朝着屋中的两个人激射而去。幼青与陈洗砚抽出各自的佩剑招架,都感到有些捉襟见肘,渐渐背靠着背,卸去对方的压力。

      光梭数量众多,饶是如此,他们最终还是被光梭锁住了,一同被困在一处极小的牢笼里。

      县官老爷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跳到了背上画着金色图腾的怪人背上,头也不回地道:“把他们带回去,好好审问!”

      被锁在这座光梭组成的笼子中,幼青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无力,像是生命力被什么东西抽走一样,只能勉强睁着眼睛观察周围的景象。

      光梭笼子本就是为了囚禁人所用的,因此里面的空间极小,幼青与陈洗砚背靠着背,头发贴着头发,简直尴尬至极。

      陈洗砚轻咳一声,道:“你有没有发现,县官老爷手下那些力士的样子,和蚩尤有一点像。”

      力士们的身高是普通人的四五倍,肩膀、腰身也比普通人要宽,皮肤全黑,头发根根分明硬如剑戟,额头上还长有犄角,正是战败后被黄帝所杀的蚩尤一族的样子。

      和那些力士比起来,县官老爷的身材就十分可笑了,他个子极矮但是却肥胖异常,仅仅横着长了,估计连徐府上的大门也走不进去,看起来可笑至极。

      幼青点了点头,道:“而且古时蚩尤一族是剑器世家,刚才那四个力士扔进书院中的那几把剑,正是按照蚩尤一族的炼剑手法做出来的剑。”

      她不说话还好,说话时脖颈微微颤动,一头兰叶似的长发蹭的陈洗砚脖子上有些痒,他心下微动,只能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几个巨人一样的力士走在山路上毫不费力,简直就如走在平地上一样舒坦,县官老爷坐在巨人力士的背上,一颠一颠得很是享受。

      书院毕竟是学习海祭之事的重要场所,并没有离主管海祭事宜的县太爷府太远,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县太爷断案的地方。

      公堂之上,背上画着金色图腾的力士将县老太爷扶上了高高的凳子,县老太爷接过了力士弯腰递过来的茶,浅浅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看来是要开始审讯他们了。

      刚进县衙时,幼青就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场景——县衙中并不全都是高大的力士,也有一些使普通人,作狱卒打扮,幼青在那些低着头、唯唯诺诺的狱卒中看到了熟人吴荷的脸。

      县衙府两侧的屋檐下,放着许多被风沙蒙蔽的用来警示后人的断案碑。县官老爷的位子上方,挂着一面铜镜和一块“明镜高悬”匾额。

      这里明明是海边,县衙府中的的地面却覆盖着黄土,看起来干燥非常。幼青皱了皱眉头。

      县官老爷拍了拍手,招呼着其他狱卒站在犯人的两侧,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道:“你们二人,在我们鲤南县撒野,真当我这个县官老爷是个摆设吗?”

      他虽然在发怒,但脸上的横肉抖个不停,整个人就像一团泡在水里几天没洗的脏衣服,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县官老爷的气派。

      陈洗砚在心里暗笑一下,只听得县官继续骂道:“徐海若,你身为女子,不守女德女讯,夜不归宿,害母亲担心,这是第一条罪!你孤身与年轻男子共处一室,不能自证清白,这是第二条罪!你与独处男子的关系是师生,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了,打入十八层地狱都不过分。”

      这一大堆罪名,听得幼青脑子都涨了,她正要辩解,却听得县官老爷继续拍着惊堂木,大声道:“陈先生,你身为老师......”

      他话还没说完,陈洗砚直接打断他,道:“你要罚我们,也不用花力气报菜名了,直接罚就是了。”

      县官老爷冷笑道:“这个县官不如让给了陈先生来做好了,来人——上刑架,打他三十大板。”

      说完他便把一块用漆涂黑的签子扔到了陈洗砚面前,这一下力道极大,地上的干燥的沙土被黑签子带来的风扬起,落到陈洗砚脸上。

      黑签子的意思是将犯人打得筋折骨断,但不许见血,实在是非常狠毒的一种刑罚。

      幼青见县官老爷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处罚人犯,心下焦急,乘着身后的力士不注意,猛地站起,狠狠撞在力士身上。

      力士身体坚硬如铁,她手上戴着的枷锁登时碎了,得到自由后,幼青立马想冲到县官老爷面前,希望能以他作为人质。

      没想到力士看破了她的意图,背上有图腾的力士上前几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其余四个力士也随机催动金刀上的光梭,幼青便感到行动受了什么限制似的,只能任由自己失去行动的能力。

      原本负责看住她的力士拧住她的两条胳膊,将她狠狠拖到了一边。

      县衙府中已经支起了一条长凳,凳子本来是白木制的,但是经年不干的血液已经将凳子浸泡成酱红色的了。

      力士推搡着陈洗砚,让他跪在凳子前面,朝他的膝弯踢了一脚,陈洗砚的下巴就磕在了凳子上,被凳子上的毛刺戳破了皮,血液将他身上的太清氅也染红了。

      幼青看见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黯淡下去,心下焦急,但苦于力士的桎梏,竟是无法再去解救对方的危难了。

      县官老爷残忍地微笑着,像是在欣赏一场好戏,他摸了摸手边的惊堂木,道:“不遵守鲤南县的县规,不听县官老爷的话,那就只好让老爷看个乐子啦。”

      他声音一沉,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打!”

      力士拿起金刀,就要往陈洗砚身上拍去。金刀重达百斤,力士都只能双手握刀,更何况是陈洗砚呢,幼青此时不肯再看,闭上了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明晃晃的日头下面,金刀上闪烁的光芒刺眼无比,就在那道光芒即将落到陈洗砚身上时,四周的墙壁剧烈震动起来。

      一阵带有恶意的狞笑声充满了整个县衙府,县官老爷连忙 缩到桌子下面,声音有些颤抖:“又来了又来了,那些被关了这么久的人还是不肯死心!”

      他的话音刚落,那几块断案碑上覆盖着的厚厚的尘土竟然被吹走了,每块断案碑上都浮现出数张惨白的人脸,在县衙府中飘来飘去,大声哭喊着“我好冤啊!我好冤啊!”

      人面发出的哭号之声十分巨大,震得县官头顶的铜镜和“明镜高悬”的牌匾一起掉了下来,碎在了地上。

      这县衙府中赞美县官明辨是非,断案无私的碑难道会是冤案碑吗?

      陈洗砚被力士以一种脸朝地的姿势搁在长凳上,这时看到与海边小镇极度不符的干燥黄土地面上渗出水来。

      地面上不断有水渗出来,照这个速度,这座县衙府不久后就会被淹没在水中。

      力士手中的金刀落在地上,然而金刀并没有发出沉重的响声,而是陷进了那片湿漉漉的泥土中,准确地说,是被那些泥土吸进去了。

      幼青足底站立的地面突然变成一个漩涡,漩涡飞速转动,像是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纳入自己腹中。

      在控制住她的力士恍惚之间,幼青猛地蹬地朝后一个燕子翻身,落在力士肩头,力士怒吼一声,要来抓她的脚——但是已经不能够了,他自己在幼青的一蹬之力下陷入了漩涡之中。

      力士的双手乱挥乱抓,但却只是徒劳,这样的动作使他陷得更加深了,不一会儿,他整个人就被漩涡全部吞没了。

      在四周异变陡然发生的时候,幼青突然发现空中似乎飘过若有若无的鼓声,鼓声越来越清晰,最后如雷鸣般响彻天际。

      四周的力士纷纷跪在地上,捂紧了耳朵拼命打滚,连地上的黄沙进了口鼻之中也未曾发觉,明显是对那鼓声害怕至极。

      陈洗砚磕磕绊绊的从长凳上下来,走到幼青身边,按住自己的伤口,轻声道:“那些力士大约是蚩尤的遗族或者什么的,听到这首《桐鼓曲》,竟然害怕成这样。”

      幼青点了点头,那缥缈的鼓声虽然有点乱,但她还是能听出这是黄帝所谱的太古之曲《桐鼓曲》,这首曲子在黄帝斩杀蚩尤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这些力士不仅外表和蚩尤一族有共同之处,骨子里竟然也刻有对《桐鼓曲》的恐惧,必然和蚩尤是有所联系的了。

      县衙府外的鼓声一阵高过一阵,如海浪冲击礁石,几个蹲在地上的力士抖得更加剧烈。

      一名狱卒打扮的人急匆匆地奔进县衙府中,正是吴荷。他孤身一人进了第二个幻境,再碰道陈洗砚和幼青两个人纯属意外之喜,因此看到他们二人被带走,他心中十分焦急。

      此时看到他们没事,吴荷的一颗心就落到了地上。

      吴荷朝着县官老爷躬身道:“县长大人,水牢里关着的几只青鸟都逃出去了。门外,也有一个女子在敲着鼓,喊着自己要伸冤,要见您,好像还有些着急。”

      县衙府的水牢里关着一些给朝廷上贡用的珍奇异兽,青鸟就算是这些异兽中的一种,水牢要是被毁,将会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县官这时才从桌子底下狼狈地爬出来,抓着吴荷的手道:“那你去好好看管水牢吧,不要再让里面的宝贝逃出来了。”

      吴荷应了一声,这时鼓点突然又如雨声一样急促,县官吓得又立马躲进了桌子底下。

      “大人,那个在门口喊冤的女子要怎么办才好呢?”吴荷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假意请求着县官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县官大人才把头从桌子下面伸出来,摆着一只胖到看不见五指的手,道:“不去不去,死都不会去的。”

      他攀着桌子,慢慢地将头抬起来,望着靠着县衙府墙壁的陈洗砚,大声道:“快!给他穿上县官的衣服,让他去见那个要伸冤的人好了!”

      县官的声音也在颤抖,明显是怕到了极致。

      鼓声消失的时候,那些力士也许马上就恢复正常了,到那时候再想脱身就难上加难了。有这个现成的机会放在面前,陈洗砚和幼青焉有不心动的道理,稍加准备之后,就跟着吴荷走了出去。

      县衙府外的大道上,立着一架有些陈旧的大鼓,一个缟衣女子,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足,正用力地拿着两个鼓槌,敲击着大鼓。

      鼓面上结满了苔藓,音质已经不如先前那么好了,那个女子却敲得非常卖力,硬是将它敲出了大战时鼙鼓的气势。

      幼青看到她双手的两个虎口都因为长时间敲击战鼓而裂开,热血一滴滴地落在鼓面上,但敲鼓的女人仿佛感觉不到痛,继续麻木地用力打着鼓面。

      看来这女子竟然像变为杜鹃的望帝一样,不啼尽自己的最后一滴热血是不甘休的了。

      鼓声沉浮之间,天空中飘落一片片六角形的雪花来,落满了整个鲤南县,像是银白的琼花开在了世间的各个角落。

      这女子似乎已经有一些癫狂了,陈洗砚靠近她,她却置若罔闻,仍旧不停下手中的鼓槌,每打一下大鼓,她手上的伤口就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洒出一串红梅也似的血珠。

      幼青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问道:“姑娘,您是有什么冤屈要和县老爷诉说的吗?”

      女子转过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她,幼青突然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很像陆辞冰的眼睛,不过陆辞冰的眼睛就像是漾在水里的鹅卵石,上面有流动的光影,比女子的眼睛多了好些灵动。

      看来她似乎是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幼青又一字一句地说了一遍,女子才好像反应过来了。

      两个鼓槌脱手,落在地上,女子拉住了陈洗砚的袖子,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道:“县长大人,小女子有冤屈啊!”

      她死死拽住了陈洗砚,他虽不喜与人过分亲密,但还是托住了她的手,道:“姑娘,还请你将自己的冤屈仔细说给我们听,假如这件事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那就一定会为你办到。”

      女子眼中闪现出光芒,像临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似的,她进紧紧攥住了陈洗砚的手,道:“大人,我是缟羽的族人,但却失去了登上贯月槎的机会,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主啊。”

      等等......她说自己是缟羽一族的人,那么这件事务陈洗砚这个外人又如何管得?

      他刚想拒绝,没想到女子突然恻阴阴地笑道:“请大人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哦。六月飞雪,必有冤情。要是我的冤情不能解除的话,几日之内,鲤南镇必定会被白雪所埋葬。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会进不来。想必大人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的吧?”

      她微笑着放开了陈洗砚的手,陈洗砚只觉得有一股寒气围绕着她的手臂游走,一低头,只见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雪花形状的标记。

      女子在鼓架旁一屁股坐了下来,懒懒地道:“县官大人,我叫陆晓。忘说一句,随着时间的增长,你手上的那朵冰花会慢慢变大,到最后,冰花覆盖了你的全身之后,你就只能变成碎片了哦。”

      她虽然是微笑着说出这话的,但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冰花带给陈洗砚的凉意沁入心脾,他知道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此刻不敢大意,问道:“陆晓姑娘,请问你是受到了什么冤屈呢?只要是本县官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会为你办成。”

      他虽然态度毕恭毕敬,但是眉间却有郁郁的黑气,显然是在勉强忍耐。

      幼青看到了他这个妥协的态度,心下暗道不好,于是凑近他,一把抓住他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就看到了上面那朵带着寒意的冰花。

      “这......”幼青显得有些焦急,那些小娘子的样子她也见到过了,这朵冰花是真的会让陈洗砚丢掉性命的,而且死了之后就会像春冰一样融化,是什么都不会在世间留下的死亡。

      陈洗砚知道她担心,但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只能继续听陆晓的话,看看能不能从她的话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陆晓悠闲地看着他们两人焦灼的样子,慢慢地道:“上古之时,人们能以舞降神。被三皇五帝制定的乐曲是用来与上天沟通的,巫师祈雨、祭神赛会的举行,不过都是为了倾听神的声音,与神沟通罢了。”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表情无比虔诚,显然是在心中怀了极大的信念的。

      雪渐渐停了,陆晓伸出手,触摸着与自己相隔甚远的浩瀚宇宙、无边星河,轻声道:“我也只不过是想听听神的声音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假装将星河都握在自己的手中,收紧了拳头:“我失去了成为贯月槎上的羽人的资格......"

      正要说下去时,她看到了陈洗砚和幼青脸上迷茫的表情,道:“等等,你们不会不知道缟羽一族的人被称为羽人吧?”

      幼青与陈洗砚都没有回她的话,陆晓微笑着道:“那是因为,每一届受到选拔的缟羽族人登上贯月槎后,都会收到贯月槎主人赠与的一件羽衣。”

      通过她的描述,幼青大概可以知道那是怎样一件华美的羽衣了——薄如蝉翼,却包含着百种鸟儿身上最轻的绒毛。女子穿上了它,就像拥有了翅膀一样,在片羽不浮的恶海归墟之中也能踩水飞翔。

      “可是我再也没有穿过那样的衣服了!我已经失去了当羽人的资格!”陆晓恨恨地说,眼圈渐渐红了。

      陆晓想要和虹映天申诉自己的冤屈,她认为,虹映天至少也应该让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失去成为羽人的资格的原因,而不是将她晾在一边,一句解释都不给。

      听完她的话,陈洗砚点了点头,问道:“请问陆姑娘,我们要怎么才能把你的冤屈告诉虹映天呢?”

      其实不光是陆晓这样的修士族中之人无法见到虹映天上的神仙,幼青与陈洗砚平常见到他们的时候也并不多。

      陆晓擦干了眼泪,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呀,上古之时的乐曲可以帮助人们和神仙沟通,而我今天需要你们帮我找到的,就是《虹映天藏机曲》这首曲子的曲谱。”

      幼青有些着急,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得到这首曲子的曲谱呢 ?”

      陆晓像见鬼一样地看了她以一眼,仿佛这是三岁小孩都会回答的问题:“黄帝让伶伦制定声律的故事你们听说过吗?”

      伶伦制定完十二律的时候,在仲春时节的日出之地演奏乐曲,这首曲子被黄帝命名为《咸池》,是是敛春台上神官和神使的基本课程。(注3)

      陈洗砚与幼青也都知道黄帝命令乐官伶伦制定十二律的故事,难道陆晓是要他们模仿伶伦制定十二律的方法,来为她制定《虹映天藏机曲》这首曲子吗?

      幼青走上一步,继续问道:“伶伦是参考了凤凰的鸣叫声才制定出十二律的,我们在这个鲤南县里,要怎么去找到凤凰呢?”

      陆晓满不在乎地说道:“这里有什么,你们就用什么吧,鲤南县里还是有很多青鸟吗?你们难道不能参考它们的声音?”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那几只青鸟似乎已经全部从水牢里溜出去,各奔东西了呢。你们找起来估计有点费劲。”陆晓抱臂微笑着说。

      陈洗砚甚至不坏好意地认为,她击鼓就是为了放掉那几只青鸟罢了,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伸冤。

      伶伦在制定十二律时,曾在解溪之谷取中空而壁厚的良竹,根据凤凰的鸣叫声截取竹子的长短来制定乐律。

      现在陈洗砚与幼青既没有良好的器具,也找不到可以参考的灵兽凤凰的声音,要他们平白无故地编出一段不熟悉的曲子,可真是难上加难了。

      陈洗砚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可以参考的蓝本和制定乐律的器具了。”

      幼青轻轻瞥了一眼他手上结的那朵冰花,感觉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用略带歉意的声音说道:“我们先去见吴荷,问明那些逃出水牢的青鸟的去处,然后在路途中再寻找合适的器具吧。”

      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史记·乐书》云:“春歌《青阳》,夏歌《朱明》,秋歌《西暤》,冬歌《玄冥》。”
    注2: 《述异记》记载:蚩尤氏的耳鬓如剑戟,头有角。
    注3:
    《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院隃之阴,取竹于嶰谿之谷,以生空窍厚钧者,断两节间。」为了阅读方便,故意打了解字
    ps:这章的注比较多,希望大家不要打我w
    8.7会修一下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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