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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苦昼短(二) ...

  •   左大臣精神矍铄,一直陪同士兵们站在鹿鸣殿之外,倒也不知疲倦。剩下的几位老臣劳累了一个晚上,现在天将要破晓的时候,都有些抵挡不住,站在禁军身旁,脸上渐渐出现体力不支的神情。

      朱门上两个金狻猊兽咬着的铜环,在禁军使力之下立即碎裂,左大臣退开了一步,眼前场景竟然依稀与旧日自己披挂上阵,为虹霓国出去外患的时候相似,拜将登台、收受青龙宝剑,那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

      他不禁有些惆怅,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宝剑,大声道:“虹霓国国主郑都雅,品行不端,残害幼弟,天不忍视,宫中生鬼魅,国中花疫浓,其因盖在此。今郑佳音在此,当为国清除妖孽!”

      这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站在鹿鸣殿之中的众人也听到了,都俱是一怔──不知道为何,左大臣口中的国主和他们看到的国主似乎不太一样……

      鹿鸣殿前的小门窄而细,禁军全部都挤在一处,左大臣于是大声道:“列阵,虹霓国国师在殿中,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站在殿外的士兵正要应答的时候,只见朱门骤然破碎,先前还托着手中的大钺的士兵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左大臣,脖子以旋转了半圈,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看着大臣,随后只听见数声骨头折断的声音,士兵的手弯曲着抓起了大钺。

      大钺极重,本来是要三个士兵合力才能举起来的,但是站在左大臣面前的士兵竟然只用一只手就做到了,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这个时候众人都觉出一些异样来,反而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了,外墙上巨大的朱门被分成两半,很快落到了地上,激起了一地尘埃。

      尘土很大,宫道上咳嗽声此起彼伏,一直没有停歇,等到烟尘全部散去的时候,身材有些圆胖的户部使司用手扇了扇风,向左大臣说道:“郑老弟,怎么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来?你侄女可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左大臣没有回答他,户部使司心中骤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再朝着左大臣看去的时候,只见他浑身是血,皮肤和嘴上沾满了泥泞和尘埃,眼睛缩成一小点,看见自己后就朝着地上扑到。

      户部使司一下子愣住了,朝着左大臣走过去,伸出双臂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没想到两个持着剑的禁军拦住了他,大声道:“大人小心,恐怕有异!”

      他们二人话音刚落,只见门板倒下,墙上的空隙之中滚出来了数个红色的球状事物。天空中刚好出现了一丝蟹壳青,火把劈里啪啦地响着,众人这个时候看清了那些球状事物是鼓起来的花苞。一个士兵的脸扭曲起来,双手握着自己的剑,朝着地上的花苞上劈刺了下去,剑刺中了花苞,却好像刺中了一片棉花一样。

      士兵大骇,反应过来将自己的剑往后扯,却没想到剑身像是被吸住了一样。根本拔不出来,最后花苞张开,将他整个人都拉到了花心之中,淋漓腐水洒了一地。士兵的被一寸寸拉近花心,随后整个脑袋都被埋到了花心之中,花朵逐渐蚕食着他的身体,士兵的双腿摆动了几下子,就停住了,没有再发出任何动静。

      禁军士兵们心中害怕,但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将几位老臣围住,举着手中的长枪对准了地上像是蹴鞠球一样滚来滚去的花骨朵,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站在户部使司前的士兵脸上的汗珠已经将眉毛都打湿了,眼睛中只能看到一片红色的雾气罢了,就在他将自己的长枪放在地上,想要用手擦一下汗珠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正好和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

      横在他眼前的就是一个巨大的花苞,花苞上面分出了一瓣花,卷住了士兵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士兵的两只手掰住了花瓣叶子,想要将它从自己的脖子上面拉下来,但是却无济于事,花瓣像是绞绳一样收紧了,他眼前的景象全部都昏暗下去,最后看见的是拖在地上的暗红色的裙摆,是女孩子穿的那种,已经被鲜血浸红了。

      郑都雅双手分开,一手抓着匕首,一手抓着天子剑,从鹿鸣殿中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已经被打成一盘散沙的士兵,额头上面那块被打伤的地方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视线也有些模糊了起来。

      地上那些不断滚动着的花朵暗合“七”之数,从打碎化解那些黑气的塔之后,郑都雅就感觉到塔中黑气变成的花朵有些不一样了,她能看到花心之中存在的物质,像是佛学之中所说的七宝,在离她最近的一朵花之中存在的是绿色的玛瑙,在将护着户部使司的禁军给包起来的花中存在的是透明的水晶。

      虽然地上跪着的、与花朵斗争的人们脸上是痛苦无比的表情,但是她还是能看见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开出的莹白色透明小花,在风中微微摆动着,圣洁又肃穆,花朵飞到她的手上,空中似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歌谣,从远古而来的歌谣。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神君何在,太一安有。灵娲辅现,秋气益深……”

      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郑都雅闭上了眼睛。在她全部的回忆之中,父亲一次也没有踏足过母亲的寝宫,只在生养郑都华的皇后在浴佛节闭门不出的时候他才来看过自己和母亲,那个时候母亲背对着他跪拜着供桌上的灵娲像,父亲走到母亲身后,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对着灵娲神像说了些什么?”

      起初的时候他和颜悦色,并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后来就抓着母亲的那头如瀑的长发,将她朝着神龛上面扔过去,一边动手一边责骂道:“你究竟是在拜灵娲大神,还是在跪拜自己的欲望?”

      系在她腰上的十二旒玉串一下子飞到了空中,将它们串起来的绳子仿若无物,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碎片飞到了空中,上面金色的铭文瞬间亮起,在郑都雅的脚下形成了一道旋转而上的阶梯。

      台阶的上方站着一个巨大的人,样子和灵娲大神有一些相似,神从台阶上面走下来,贴近她的耳朵说道:“虹霓国有七级浮屠塔,上古之时造成人间生灵涂炭的天魔被镇压在最底层,无论怎样都达不到塔的最顶层,本来它们绝没有逃脱出来的机会,但是人不停地跪拜神灵,诉说自己的欲望,这些欲望在浮屠塔中变成了一道通天的阶梯,天魔就从塔顶逃走,变成了人间四季存在的灾祸。”

      这些话简直就像当头棒喝一样,郑都雅登时愣在了原地,她不信鬼神之说,没有在七月二十四放过一次不系舟,但是此时心中却对刚才站在阶梯上那个人的话深信不疑,但是......四季都存在灾祸吗?

      春季是无病无灾,万物生长的季节,怎么会有灾祸?

      就在她心生疑惑,想要继续求证的时候,只见一个红色的皮球一样的花苞朝着她撞过来,面前的那道阶梯瞬间就断裂了,花苞堪堪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去,郑都雅看到了花朵之中包含着的七宝碎片,想也没想,伸出手握着剑朝着碎片刺过去,剑尖碰到碎片的时候,一整个花苞就要变成了红色的雾气,消失在了空中。

      虹霓国的几位大臣看见左大臣的惨象,一直躲在士兵们的身后瑟瑟发抖,心中全部都如一团乱麻,没想到那地上的花根本没能伤到郑都雅分毫,心中疑虑之情大胜。

      地上的那些花苞在看到郑都雅毫无阻碍地刺中了花苞之后,都聚到了她的身边,将自己的身子伏得更加低了,就像是在俯首称臣一样。

      难道是方才将瓷塔击碎,让花中的黑气逃逸,这些花朵竟然将自己认成主人了吗?她的脑子中骤然闪过了这样的想法,便不再放过,心中动念,驱使着那些花朵朝着在地上颤抖着的户部使司一行人,没想到那些花朵竟然自己开始动弹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处在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就像小孩子那样,在拥有了一样新的玩具之后,很快就想要试验一下或者是没有节制地玩乐。天子剑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感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地上跪着的大臣的影子逐渐重叠起来,摇摇晃晃地进入了她的视线之中。

      想到他们几人在平时对于自己的欺压残害,郑都雅就感到心中泛起来一股仇恨,潮水不停地涌动着,像是要将她全部吞没,被恨意蒙蔽了双眼,说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停地在地上滚动着的花苞朝着几位大臣砸过去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雁青渠的影子,潇洒恣意,站在竹林下面,朝着年幼的自己伸出了手,轻声说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她拼命地想要靠近,但是却像是被封闭在梦魇之中一样,怎么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整个人身上都出了一层浮汗,曲裾的料子黏在身上,秋风吹过,只觉得寒冷。对于那些近在眼前的花苞,户部使司等臣子很快地抽出了手中的兵器,禁军竖起盾牌,暂时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没有让他们看到自己是怎么对付这些花苞的。

      这样也就是说,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回头朝着鹿鸣殿看了一眼,赤尾已经在大殿的四周布下了法阵,站在花圃之旁看着自己。方才自己随手刺中的那个花苞也可以用国师的保护或者无心之举搪塞过去了,现在她的心腹大患左大臣已经被除掉了,在这之后,收回管理禁军的权力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想到此处,郑都雅瞬间放了心。

      此次虽然折损了不少禁军,但是他们胆敢陪同左大臣一起行弑君之举,本来就不仁不义,郑都雅内心并没有什么愧疚的地方。至于剩下的那些臣子,都是些朝三暮四之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对她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等到挡在户部使司面前禁军手中的盾牌被击碎的时候,郑都雅心中动念,让一个巨大的花苞来到了自己面前,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随后将手放在袖子之中,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护着户部使司的校尉看到郑都雅那处告急,被本能促使着要起身去救援的时候,发觉自己的袖子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原来是顿在地上,满眼泪光的户部使司,使司像拧湿衣服一样抓着他的衣角,眼中满是恐惧的神色。

      堂堂官员,现在竟然会露出这样丑恶的脸色,禁军校尉心中不齿,但是心中的天平摇晃了几下,还是站在了户部使司面前。一只火红的凤凰张开自己的翅膀,朝着即将要撞上郑都雅的那个花苞衔住了,狠狠一抛,花苞飞出去,将一整面围墙都弄倒了。

      尘土飞扬,左大臣用手挡住自己脸孔的时候,郑都雅握着自己的天子剑,将官道上面的剩下几朵花当中的七宝碎片都挑了出来,碎片离体,花朵仅仅挣扎了一下就再也没有下文了,很快就化作红雾消失在了空气中。

      原本在地上颤抖着的几位大臣这个时候还抱着自己的脑袋躲在禁军身后,在看到那些花朵全部消失之后,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花朵已经全部消失了,但是留下来的那些痕迹却像是刻在人们的心上,根本消除不了,碎掉的砖块、暗红色血迹、落在地上的盾牌。

      户部使司本以为挨了那一下子,郑都雅已经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了,没想到她现在竟然还好好地站在鹿鸣殿前,心中不禁又惊又怕,这次本来就是自己理亏,随着左大臣一起进行篡夺皇位之事,竟然连皇宫之中遭了花疫的事情都不知道,见了郑都雅,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郑都雅平日里与左大臣一派的人周旋已久,早就已经十分了解这些人的脾性是狐假虎威的样子了,脸上那层惊惧的颜色没有退去,轻声细语地说道:“皇宫中花疫严重,朕在此处查看橘枝子女训练情况的时候,险些就要丧命,多谢各位忠君之士带着禁军前来救我。”

      户部使司正为一行人夜半和禁军一起出现感到羞愧,此刻郑都雅给自己抛了一个台阶,焉有不下的道理,于是连忙将自己耳朵上面架着的白笔正了正,回道:“这都是虹霓国国祚绵长的道理,国主是有福之人,自然洪福齐天,不会受到花疫这种邪祟的侵扰。天佑虹霓之国,实在也是我们做臣子的幸运之处啊。”

      站在他身后的还有好几位辅臣,听他说得越来越离谱了,怎么好像已经从反对郑都雅到唯人家马首是瞻了,就算是虹霓国的风向也没有转得这么快的道理。

      秉笔大臣站到了户部使司的面前,朝着郑都雅一揖,道:“国主有所不知,郑都华阁下养伤期间所居住的地方不慎被贼人入侵,而那贼人本该是在陛下的处置下成为一个死人的人,怎么好端端地活了过来,又拿着刀子到郑都华殿下的寝殿之中了呢?”

      禁卫军手中的火把不停地燃烧着,从火堆之中飞出来的烟灰落进了底下的一片脓血之中,再也飞不起来了。

      郑都雅的手腕还不停地流着血,她安静地将撕下自己长袖上的一块布料,包裹住了伤口。袖子上面的花纹绵密繁复,就算衣上凤凰的翅膀有些破碎了,剩下的茱萸纹、鹤纹、龙纹还是不停地连缀下去,就像是虹霓国朝堂上复杂的势力一样,现在虽然左大臣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他旗下的党羽更是不计其数,若是要使用强力手段除去的话,虹霓国也会失去不少的荫蔽。

      她叹了口气,垂下了自己的手,轻声道:“几位叔叔可有在都华他的寝殿之中看到别的人?”

      秉笔大臣冷冷地说道:“陛下,似乎还有一个绿衣少女,浑身是血。金寿将军当时也在场,他认出来这就是您之前让朱漆园大人从莲叶春池和女泽平原上面带出来的人。”

      话语间责怪和惩戒的意味十分严重,即使他们都知道不是的,杀死郑都华的根本就是秋天的花疫罢了,但还是准备用这件事情来打压她了。

      郑度化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我不过问,那就请各位大人带着禁军去捉拿人吧。”

      *

      若水殿之中高堂明烛,如同白昼一般明亮,陈洗砚看着榻上靠着的幼青苍白的脸色,心中又是一阵疼痛。

      他的记忆很乱,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将斗篷罩在她的头上,然后在斗篷营造出来的那方小天地中亲吻了她。那一刻,天地间寂寥无比,仿佛能听到蝴蝶扑扇翅膀的声音,如此美妙,如此难忘。

      那之后他的记忆好像断片了,只能回想起两个人一同走到了若水殿之中,不知道是抱着还是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进来的,只能回想起来自己帮她脱掉了沾满了血迹的外袍,将那外袍搁到了木架子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实在是害怕极了,刚才那个挥剑就带起一地鲜血的她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着的提线木偶,不知疲倦地动着。

      那个时候,他也看到了在隆起的大床上面坐着的马小五,认出来了那个小女孩是自己之前放掉的人,但是想要把幼青救下来的心却盖过了他想要赎罪的心,在他紧紧将幼青抱在怀里的时候,执金吾已经又用镣铐将那个小女孩锁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敛春台太久了,沾染了太多人间的烟火气,他觉得自己已经掉进了人欲的漩涡之中,但是又避免不了越陷越深......

      窗外的秋气一点点从雕花窗子中间渗透进来,他吹了一会儿凉风,也觉得身上松爽了许多。

      铜盆搁在床边,他轻轻用手拈起了铜盆中的一块帕子,水声飒飒,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十分不安,抬头朝着殿外看了一眼,心中泛起一些不明觉厉的味道。

      陈洗砚拧干了吸饱了水的帕子,朝幼青的额头上面抹去,殿中的血腥味一下子浓了起来,浮在空气中,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我确实是有些糊涂了,她里衣上面还都是血,我居然直接就让她睡在榻上了。

      透过那一片蜡烛台,他轻声叫唤着门外婢女的名字,为了防止惊扰到幼青,他只能用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是回应他的除了不停跃动着的烛火,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他心中奇怪,给幼青掖了一下被角,正要站起身来的时候,一支利箭突然从大门外直射进来,正好卡在他们二人身后雕花窗子的那个花形之中。

      飞箭上面还不断地传出铮铮的声响,在空中挣扎的这会儿,整支箭都已经变成黑色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烤焦了一样。

      幼青染血的长袍被放置在若水殿的正中央,展开的长袍上,青妆花过肩凤罗看起来格外美丽,蔓延到袖子上,上面染上鲜血之后,更加显出一些凌厉的美来,无数利箭一下子就穿透了架子上面搁置着的外袍,朝着两人所在的地方而来。

      青妆花过肩凤罗上面已经插满了剑,木架子根本支撑不住这样的力道,很快就朝着地上摔下去,四分五裂。连带着木架子下面放着的木桶也倒在地上,浸着中药的汤料很快洒在了地上,水泼得很远,陈洗砚低头是可以看到自己已经因为气愤和恐惧皱起来的脸孔在不停地被倒映折叠着。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只见一块灵气化成的屏障出现在他和幼青的面前,像是蓬草一样的利箭碰到屏障的时候立刻止住不动了,陈洗砚咬着牙握紧拳头,箭尖上面簇着的金铁很快落到了地上,那声音好不烦人。

      就在他搂住幼青的腰将她拉向自己这一边,拔|出折蝉剑朝着床榻后方的雕花木窗上面砍去的时候,只见数根长矛从木格子之间伸了进来,差点刺到他怀中的幼青。

      一种莫名的怒火从他的胸腹之间升起来,折蝉剑上的蝉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瞬间在空中变成了几十把剑,朝着门外的事物刺过去,陈洗砚特意收了力道,防止它们刺到凡人,只求阻住对方的步伐便罢了。

      但是这几十把剑飞到空中的时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尾巴一样,很快就朝着地上坠落下去,陈洗砚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手上使力,想要让那些剑继续飞起来的时候,心脏突然传来震痛,像是要从自己的胸腔之中跳出去一样,他再也难以支撑,俯下身子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布料,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疼痛减轻一些似的。

      就在他将整个身子都弓起来的时候,长矛已经从窗子中穿了进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陈洗砚抬起头来,眼睛中满是迷茫不解的神色。

      站在他面前的禁军校尉眼睛中流露出悲悯的表情,大声道:“根据执金吾数位大难不死的将士所说,你身边的这个人举着兵器出现在郑都华殿下的寝殿中,究竟是意欲为何!”

      禁军声音严厉,明显就是硬要来讨一个说法的样子,这样寒冷的秋天,人脑子中的血液似乎也要被冰冻住了,陈洗砚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意识到禁军口中说的是自己身旁的幼青。

      简直是一派胡言,他进入到寝殿之中看幼青的时候,她明明一直在和花疫博斗,甚至已经为了清除这些邪祟杀到红了眼睛,到了认不出来他的地步了,怎么可能是去行不轨之事的?

      在这方面,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似乎完全没有一点的用处,禁军校尉放下了举起的手,一众士兵就将手中的长矛逼得更紧了一些,其中的一支已经刺入了陈洗砚的肩头,血汩汩地从他的肩上流出来,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

      此时更加令他心惊的是,他竟然使不出来一丝一毫的法力了,无论尝试何种方法,甚至现在他连自己的乾坤袋都打不开来,更别提是暂时用里面的法宝解决燃眉之急了。

      幼青现在身上全是伤口,若是被他们带走严刑拷打的话,不知道还要遭受多少的罪。陈洗砚心中痛苦,手心中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的手一直放得很低,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碰到了怀中的那卷春舆全图,微一定神,他就开口说道:“诸位大人,请问搜捕令是谁下的呢?我们二人是国主看中的人,在先前调查和解除花疫的时候曾经......”

      禁军微笑了一下,剑柄狠狠地敲击在他的脊背上,大声笑道:“你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当真以为有人会来保你们俩吗?告诉你吧,是陛下下令让我们来将她抓捕归案的,并且,陛下还说,若是有人阻挡的话,就是同犯,一并带走,必要时,格杀勿论!”

      陈洗砚愣住了,视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看向了自己手上的那块青色斑点,这是从三径城之中出来之后才有的事物,或者说,在进入虹霓国之前,他的手臂上面根本没有这个东西,起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手上的仅仅只是与三径城之中的邪魔交往之后留下的标记罢了,却没想到竟然会是人祸。

      若是对方没有准备的话,又怎么会派遣这样普通的禁军,就来到若水殿之中将自己与幼青擒住呢?

      这下子,他算是想明白了,低下头的时候,眼眶便瞬间湿润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在他低头的时候,系住春舆全图的那根绳子也被解开了,卷轴中间光华大盛,耀人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他失去了法力的原因,仅仅是打开春舆全图的一角就有些吃力了,连手也抬不起来。

      既然手也用不了的话——他低下了头,露出了自己的牙齿,朝着那春舆全图的一角上面咬过去,竟然也是挣扎着也要把全图打开的样子了。

      幼青靠在他的身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都被红色给糊住了,但是依然看得见陈洗砚手足无措地打开卷轴的样子。

      在和郑都华殿中发生异变的花朵博斗之后,她就已经基本看不见面前的景象了,隐隐约约只看见一个影子非常明确地朝着自己而来,耳中听不见一丝一毫声音的时候,她只能拼命地挥动着自己手中的青屏剑。

      在敛春台上面,众人都觉得她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但是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想到什么就去做,绝没有逡巡犹豫的时候。

      虽然全身痛得已经动不了了,但是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朝着陈洗砚的方向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用春舆全图的力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浑身的灵气好像都挤在了一处,根本用不出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忘了这次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这里秋天碎片和严重起来的花疫......”

      她话还没有说完,禁军就用长矛将她别到了一边去,大声道:“不知道皇城别处的监狱有没有受到花疫的侵袭,先将犯人带到慎刑司中,在殿下寝殿找到的另一个人现在也被关押在慎刑司中。这样将犯人关押在一处,联合起来审讯也比较方便。”

      幼青轻声道:“之前我说了要帮你,你在莲叶春池上面搞错的人,现在还活着,所以不必那么自责了。”

      陈洗砚想要去够她的手,但是却抓了一个空,禁军已经将那个纤弱的身影架了起来,朝着若水殿外走去。等那些禁军士兵走出若水殿的时候,春舆全图也终于被他合上了,堵在他喉咙里面的浊气也散了出去。

      殿中传来沉闷的钝响,陈洗砚握紧的拳头砸在了殿中的青石板上面,石板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凹陷,他关节上面的皮肤却全部都擦破了,正在流血,他并没有包扎自己的伤口,而是等着上面的血迹自己干涸了。

      就算已经成为了仙人,法力和智力大过了常人,但还是有如此多身不由己的地方。今天的这件事情,似乎触动了他心中最隐秘最疼痛的地方,恐惧一直包裹着他,已经让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烛影彷徨,这若水殿中似乎处处都是伊人的影子,处处都是留给人追忆的地方。一旁的鸳鸯灯座上面粗壮的蜡烛融化了,一滴蜡烛油落下来,落到了左边鸳鸯的眼睛下面,很快干涸了。

      心中的思念虽然会像刚融化的蜡烛油一样从炙热的流体,到最后的凝固,但是却完全不会消失,凝固了之后就更加难以清除。

      或许是春舆全图对普通人的危害是在太大,陈洗砚现在摸过春舆全图的双手还完全没有知觉,连手指都不能弯曲半分。

      完全是在一种漫长的等待之中,实在是太漫长了,太痛苦了,被拉长的时间就像是燃烧上一万年也不会熄灭的用人鱼身上的油脂做出来的灯笼,它们未必就想燃烧那么长的时间了。

      *

      虹霓国的朝堂之上,一众臣子都肃穆万分,众人拿着自己的象笏走到大殿之中的时候,都心照不宣地将左大臣原来所在的位置空了出来。

      因为花疫,国中好几次的例会都没有顺利展开了,郑都雅借着花疫的力量除掉了郑都华和左大臣这两个心腹大患,心情甚好,上朝时穿的曲裾也用上了明黄色的料子。虽然曾经戴着的十二旒冠冕已经碎裂了,但是心灵手巧的宫女已经用珍珠给她串了一串,仰头时光泽万千,颇有国主的威严。

      郑都双手放在龙座上面,轻飘飘地朝着地下俯首称臣的人扫了一眼,用手指支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声音清脆响亮:“国难当前,虽然朕知道诸位对郑都华和左大臣的离去感到十分悲伤,但是现在花疫严重,一切只能从简,朕已经命人对他们二位追封了谥号,选定一个日子下葬。就不在国中发行大丧的日子了,等到明年春日大祭的时候,顺便为他们二人祈福便罢了。”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轻声道:“诸位爱卿若是心中有什么不满的话,大可以说出来,朕会考虑你们的提议。若是没有异议的话,就请右大臣来讲述一下他在三径城之中的所见所闻吧。”

      杜雪宦这个时候抱着手中的象笏站到了堂中,朝着龙座上面的九五至尊轻轻一揖,讲述了自己在三径城中遇到的从天而降的花疫,和昆仑的空青子和从灵犀界来的术士对于自己和那些橘枝子女们的帮助。

      在他提到陈洗砚的时候,郑都雅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但是很快就恢复到了原状,轻声说道:“右大臣绝对不会向着我一人,砸碎十二旒玉串之后,上天也听到了虹霓国的声音,从昆仑而来的空青子也是这么说的,三径城之中,确实有花疫的源头。”

      一众臣子都点了点头,不少离得近的人之间还低下头窃窃私语,看起来像是信了大半成的样子。郑都雅心里清楚,虽然站在殿中的一众大臣对于自己都十分不满,但是总是将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的,左大臣在宫中惨死,这件事情传出去也算是给这些人敲了一个警钟。

      更何况,皇城闭塞,里面的人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自然会将一件小小的事情说得神乎其神,花疫对于世代住在宫中的人来说就像是洪水猛兽一样,本来皇城之中是绝对没有危险的,现在变成这样人人自危的境况,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居安思危。

      等到殿中那些有争议的声音平息下去时候,郑都雅抬起手,身边的大监连忙低头跪在龙椅边上,将手中的托盘举过了头顶,她从托盘上面取下了自己的国主金印。

      郑都雅轻声道:“请秉笔大监代劳,听朕御旨。对于此次三径城出现花疫的情况,朕要御驾亲征,右大臣杜雪宦手下的龙□□在三径城一役之中伤亡惨重,此时应该注重修养生息。等我出了皇城之后,宫中的一切都由杜雪宦代劳,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调动军队。大将军金寿随着我一起到三径城之中中,破坏掉花疫的源头,朕也有许多不解的事情想要亲自到三径城中寻求答案。朕心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拦我。”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都被这位上任才一年的女皇帝给震惊到了,虽然现在左大臣和郑都华都已经死去了,但是朝中那些反对她的势力盘根错节,占据了朝堂的半壁江山,她如此执意地想要御驾亲征,真的不害怕自己后方的房子起火吗?

      当然也有不少臣子暗中得意,现在没了左大臣之后,他们几人便是反对郑都雅临政的人了,就算有杜雪宦值守京城又怎么样,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将军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殿中的众人各怀鬼胎,郑都雅微笑道:“国家有难,诸位当然应该挺身而出,现在但凡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派出家族中的嫡系子女加入到金寿将军的军队之中,随着将军一起去到三径城。”

      众大臣这个时候脸上才出现了慌乱的神色,秉笔大臣的家中只有一个嫡子,他这个时候站出来跪在大殿之上,拼命地给坐在龙座上面的那个人磕着响头,大声道:“陛下,臣家中只有一个男丁啊,三径城的花疫若真像杜雪宦大人和空青子大人说得那样严重的话,臣就更加不敢让家中的这根独苗苗去了。”

      郑都雅从龙座上面站起身,冷笑道:“秉笔大臣,政令一旦发布,就绝对没有为了一个人改变的道理,现在我将你家的孩子当成例外。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例外,那这个政令还要不要推行下去了?”

      秉笔大臣低着头不敢将头抬起来,但是终究是爱子的拳拳之心胜过了理智,他脸上满是哀求之意,抬起头来看着郑都雅,郑都雅将脸别过去,轻声道:“橘枝子女也全部都是很年轻的人,离开了父母和家乡,就是为了早点解除花疫的,你的儿子又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了。朕意已决,日后若是谁再提起这件事情就是公然与朕为敌!”

      说完拂袖离去,不再看跪在地上的秉笔大臣。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战了,激动地搓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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