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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苦昼短(一) ...

  •   第一百十三章

      全身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幼青在心中怒骂自己是养尊处优的时候多了,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四盏长信宫灯的幽蓝的火苗和敛春台上面因为阴雨,常年蟹壳青天空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幼青额头上面落下来的碎发已经全部被血液打湿了,眼皮子也一搭一搭地沉重起来,最终只能看到宫灯上面鎏金铜人的脚了。

      郑都华的血肉饲养了这株花,花自然也继承了他的某些“特性”,看到倒在地上的幼青,双袖上面的外袍散开,两只皓腕都垂在身侧,腕上带血。小殿下最喜欢收集带着裂痕的瓷器,躺在地上的人正好就符合了他的美学色彩,花开还须折,但是也要到花季将要结束的时候,那花朵被雨打过了之后才好。

      巨大的花朵又一下子分开,卷住幼青的腰,将她放到了殿中的大床上面。

      看着睡满了一地的那些士兵,花朵自然是不愿意放过这么多鲜美食物的,很快就朝着那些带着万众情绪的人身上咬了过去。

      郑都华的床上全部都是干涸许久的血迹,幼青脸朝下委顿在那上面,虽然沉浸在极深的梦境之中,但凭借着本能一直在转动着自己的手,想要碰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挣扎了许久,她最终只能听见变异的花朵一点一点地将地上睡着的人全部都啃食干净的声音,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她的思绪逐渐被拉入了深深的梦境之中,春神拉着自己的手走在通往敛春台神殿的道路上。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要在生长在敛春台尽头的柳树下面经受洗礼,幼青的几次洗礼都失败了,每次那代表着无垢无尘的柳枝沾水点到她额头上的时候,她整个人就会突然失控,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一次差点掉下敛春台。

      敛春台下面就是无边的幽都和酆都,那些死去的鬼神都在这两大幽冥世界的帝都之中,对于从天上坠落的神仙毫不手软。酆都北阴大帝据说是天下活得最久的人,见证过构成天地的两种不同方式不停地轮转。

      掉下敛春台的幼青,大约只有被幽都之中的厉鬼撕成碎片的份子。

      事实上幼青对于春神的态度是又敬又怕,尊敬他为敛春台之长,但是又害怕他要将自己赶出去,因此二人又走在去到敛春台尽头古柳树的时候,她就将春神的手拉得很紧。

      春神平日里给众仙人的形象也许就和犯贱打牛的春官一样乐呵、可爱,但是这个老头子也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当然知道幼青这样子的姿势是什么意思。

      敛春台柳树的下面,还是原来那些年长的仙人,看着她的眼神之中有些奇怪,年幼的她完全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只有一个挺拔如长松的年轻人,半数头发用莲花冠束起来,站在柳树下面没有看她。

      那是春寅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会梦到小时候的时候,现在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必须早点醒过来,但是根本做不到。

      最后代表着无尘无垢的树枝落到她额头上面的时候,幼青下意识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在害怕还会出现前几次的那种情况的吧。

      但是在感到额头上面那种冰凉感觉的时候,她在心中问了自己好几个有关身份的问题,发现自己都知道正确答案,于是欣喜若狂地睁开了眼睛,看也不看,直接朝着面前执着柳枝的春神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花纹繁复的衣服之间。

      她那时候太高兴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十二仙人,除了春寅君之外全部都保持着自己第一眼看到他们的那种姿势——春神施展术法将除他们三人之外的人全部都定住了。

      等她抱了个够,春神才弯下腰来看着她的眼睛,摸摸自己已经垂到地上的胡子,微笑道:“敛春台上的人,向来问心不问迹,无尘无垢的柳枝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幼青唯一记得的就是春神伸出自己的手,按在她的眼睛上面,轻声说着和“幽都”“罗刹海国”“九幽魔罗”等等相关的词汇。本来她已经全部失去了和这些东西有关的记忆,但是现在几乎被花株打散了身体之后身上冷汗直冒,再加上花茎移动发出来的细细簌簌的声音实在有些熟悉。

      梦境中的春神蒙上她眼睛的时候,那片黑暗之中的红色逐渐扩大,她竟然看见了巨大的红色天空,猎猎的战旗在她的头顶不断飘动,一只乌鸦停在旗杆上面,探头探脑地,有的时候视线甚至能和她对上。

      血红色的天空和她身下的满地尸骨互为对照,似乎是在告诉幼青她是误入这里的人。她所处的地方大概是一个万人坑,坑中的都是罪孽深重,无法超脱之人,都在不停地说着自己心中的怨念,那琐屑的、带着无数怨念的声音完全没有停息的时候......

      幼青猛地张开了自己的眼睛,轻轻侧转自己的头,入眼的就是那张已经沾满了灰尘的白色床帘,幢幢的影子映在白色帘子上面,显得杂乱无比。

      那个巨大的黑影已经逐渐逼近了,她现在要快些动起来才可以,好像是听到了她的召唤一般,左手的食指终于可以开始转动了。

      幼青暗中蓄力,伸手扯住了床侧的帘子,在花苞刺向自己的时候朝着床侧滚去,巨大的针状物体刺中了床上的那个鼓包。

      花株大约知道自己刺中的并不是少女柔软的身体,一下子被激怒了,很快发现了幼青的踪迹,朝着床的另一侧刺了过来。

      殿中的血腥味比刚才浓了数百倍,地上的金甲浸泡在血中,粘稠无比,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也许是被血腥气给刺激到了,幼青竟然也有些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血腥气像是一阵一阵的浪潮,很快就淹没了她的理智和精神,她终于知道敛春台上的无尘无垢柳枝点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自己会什么会陷入疯狂的状态之中,原来眼前出现的景象都是自己亲手握着一把雕刻着莲花纹样的匕首刺入面前所跪之人的胸膛的时候。

      她看不清幻觉之中那人的面孔,只知道他单膝跪在自己的面前,紧紧地握着自己手中的匕首,空中似乎还用无奈而平静的语调轻轻地说道:“你是神,既然如此,说的事情大概都是正确的,那你要杀我,就来杀好了。”

      那花朵变成的藤蔓很快就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定在原地的她,分出了一根藤蔓轻轻撩起了她的头发,像是在挑逗一般,看到她毫无反应,藤蔓又从她袍子和里衣的缝隙之间伸了进去,贴着她的皮肤缠到了腰上。

      三盏还亮着的长信宫灯又开始燃烧了起来,幽蓝的烛火平静地燃烧着,就在那些藤蔓已经要将幼青整个人都缠绕起来的时候,烛火全部都朝着一边倒过去,被拉得很长,床帘也被点燃了。

      少女的手臂之中握着一把断剑,剑身被烛火映成了幽蓝色,凑近看的话,交叠的蓝色火苗,看起来似乎就像是交缠在一起的蓝莲花。

      在她的身后,巨大的花株一瞬间崩解,从正中央裂开随后又四分五裂,其中腐臭的血液流了一地。

      这一下子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花朵上面那些四分五裂的根茎还是不死心,依然不断变化着,长成一朵朵的小花,聚到她身边。

      幼青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只能机械的挥动着手臂,长长的袖子已经被血给浸泡透了,甩起来沉甸甸的,最后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在看到一个黑影朝着自己而来的时候,双手又是机械般地抓着手中的剑朝着那团影子劈过去。

      郑都华修养身体的偏殿之中发生的事情,已经惊扰到了整座皇宫之中的人,陈洗砚也早就从宫女的口中知道了这里的事情,自从知道幼青走出去了之后,他的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于是第一时间随着执金吾走到了殿门口,便看到了血泊之中站着的幼青。

      少女出门时候穿着的那件青色的外袍已经被染红了,仿佛对众人的来到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依旧自顾自地双手抓着早已经断成两截的剑,不停地朝着那一片血泊之中挥舞。

      他心中疼痛无比,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朝着在众人视线下面的少女走过去,没想到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朝着自己砍过来。

      陈洗砚这才发现污血已经流到了她的眼眶之中,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像是锈住了一样,失去了鲜活和灵动。他实在不想动手,但是害怕自己不动手的话,幼青下一步就要对她自己下手了。

      好在她现在之是凭借着蛮力乱打,陈洗砚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压低着声音说道:“幼青,快醒醒!是我!”

      但是她非但没有停下,握着剑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住剑柄,朝着他砍过来。

      陈洗砚最终用折蝉剑挡下了她的攻击,幼青手中的只是普通的铁剑罢了,被剑上蝉形触碰到的时候,立刻碎成了好几片,落在了地下。

      眼看着她又要朝着地下倒去,陈洗砚一下子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用力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丝毫也不在乎她身上沾着的那些脓血和污秽,用外袍将她裹了个严实。

      怀中的姑娘似乎还要挣扎,他将折蝉剑扔到了地上,用手按住她的头,将她按倒自己的胸口,什么也没说。

      门外的执金吾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和满室的骸骨,终于还是走了进来,弯下腰去检查着地上堆着的那些白骨和浸在血泊之中的金甲。

      那些金铁相交的声音十分明显,陈洗砚轻轻用手抚摸着幼青的头顶,往日里蓬松无比的头发已经沾满了血块和碎掉的木屑,他心中怜惜,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些颤抖:“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不好,你想怎么骂我都可以,你也可打我......总之,你怎么开心就怎么来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他还要再继续说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锁骨上面的皮肤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低头的时候,幼青也刚好抬起头来,眼睛之中那层血色似乎淡了一些。

      她微微长着自己的嘴,一口珍珠贝齿上面还沾着鲜红的血液,这些血液并不是方才战斗的时候染上去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只有一寸而已,日思夜想的少女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身上带着最原始的野性气味,陈洗砚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扯着裹住她脑袋的黑色外袍往上一拉,将两个人都禁锢在其中.

      这黑暗的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两个人的存在,像是亡命天涯的囚徒那样,他一下子亲到了对方的唇瓣上。

      幼青眼睛中又恢复了几分清明的神色,牙关紧闭,但是陈洗砚根本不放松,原本抓着外袍的双手朝上挪去,扣住了她的头,似乎这样子片刻的时候,他就能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她口中的血腥气正好助长了他这个人的登徒子之心,他亲的更加狠了——反正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要是不趁着她神识还有些模糊的时候多多为非作歹,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大概也只能相对无言,继续当死对头去了吧。

      陈洗砚在心中唾弃自己,感受到她身子有些软下来的时候,知道是双方口中气息不足的原因了,于是便将气渡到了她的口中。

      因为要呼吸的原因,她的牙关竟然也被打开了,满眼都是一种茫然无措的神情,陈洗砚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了,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考量的,但是唯独在面对自己爱情的时候,他束手无措像是一个天生的傻子。

      他想不到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了,只能将自己嘴从身前之人柔软的唇瓣上面挪开了。身边的执金吾都在查看郑都华的床和地上那些碎块,没有人发现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已经做了一件自己都难以预料后果的事情。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这件事情,大概只会记得自己在满地朱红之中亲吻了那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姑娘,殿中的一切都是残破的、腐朽的,唯有站在他面前这个人带着鲜活的生命力,一下子闯进他的世界之中来。

      梁上挂着的朱雀帷幔交缠在一起,恍惚之间他觉得要是这里是他们二人举办喜宴的地方就好了,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过一会儿,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

      幼青要是知道自己亲吻了她,那自己大概就失去了成为她同伴和朋友的资格了。

      朱雀帷幔一下子落在了地上,这场华胥大梦终于是烟消云散了。陈洗砚松开了自己抓着外袍的手,站到了距离幼青三尺远的地方。

      *

      左大臣以及其他几位辅臣,深夜入宫,就是为郑都华殿中所发生的事情而来的。

      执金吾们大部分都被调到了郑都华的宫殿之中,现在负责皇宫巡逻事宜都是直属左大臣的那些禁卫军了。左大臣脸上出现了肃杀的意味,他们几位辅臣培植势力,仰仗的全部都是拥有皇室直系血统的郑都华,但是在他养伤的宫殿之中出现了花疫,并且惊动了这么多的执金吾,那么他活下来大概是没有希望的了。

      处理郑都雅的事情不得不早些放上日程,左大臣握紧了手中的调动三千禁军的虎符,朝着鹿鸣殿而去。按照宫中探子所说的,平日里郑都雅这个时候一般是在鹿鸣殿中观看赤尾国师训练那些橘枝子女。

      现在郑都华出事、赤尾国师和郑都雅闹掰,看起来操控禁军去处理她的事情提早日程,放到现在来办也完全不晚。

      不一会儿,几人就到了鹿鸣殿门口,殿中灯火通明,看起来一切如常,花疫虽然出现在了郑都华的宫殿之中,但是却没有侵扰到这里,殿中似乎还有女子所使用的脂粉和辟邪所用的香料燃烧的味道。

      在知道郑都华那里出事的时候,左大臣就让执金吾们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希望可以麻痹郑都雅的消息,早些执行众人筹划已久的逼宫计划。

      鹿鸣殿之中,赤尾国师看见郑都雅款款走近殿中的样子,眉头轻轻地皱起,但是很快又放松了自己的表情,朝着她行了一礼,道:“陛下真是不厌其烦,不喜欢宽阔的地方,却要到这里来和我们人挤人。”

      郑都雅知道之前自己威胁了他,赤尾心中想必十分不爽,此刻也懒得和他计较,随手在橘枝子女之中指了一人,轻声道:“我来查看一下你们这几日训练的结果,赤尾国师随便指的人不可信,所以我亲自来点一个,怎么样,你有信心么?”

      说来也巧,她点中的正好是先前那些被右大臣杜雪宦所救的官家小姐,这个时候被点到了立刻朝着郑都雅行了一礼,落落大方地说道:“陛下,这几日的训练卓有成效,学的已经是第五种辨别王花的方法了。”

      郑都雅点了点头,朝着自己面前的沙盘扬了扬下巴,示意着她站过来一些,操纵在自己面前的这方沙盘。

      赤尾朝着那位姑娘招了招手,她于是很快就站到了沙盘前面,开始操纵起来。姑娘屏息凝神,纤指微动,沙盘之上立刻平地起了高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显示出来的事物似乎并不是虹霓国的数座城池,而是皇城的样子。

      姑娘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自己联系过无数次,直到手指僵直的术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忍不住转头朝着郑都雅看了一眼,只见那位国主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责怪或者愤怒的表情,只是静静地观看罢了。

      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一种特别的信心来,心道:反正因为花疫,我早就已经流离失所了,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那就做吧,万一做错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赶出皇宫罢了。

      把心一横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她俯身抓住了沙盘旁边放着的那些银针,用银针朝着那些宫殿之中抛过去,沙子一下子全部化开了,但是却朝着这些方格子一样的皇宫各个宫室之间而来,最终落在了似乎是鹿鸣殿方位的地方。

      形成鹿鸣殿的那些沙形建筑只剩下外墙和里墙而已,那些沙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住了一样,不停地朝着鹿鸣殿之中移动,随后变成了一朵很高的红色花朵,几乎长得比围墙还要高了。

      郑都雅熟悉每一年训练橘枝子女的方法,这个少女手下那些奇怪的事物很明显就不是第五个寻找王花的方法,赤尾对她的怒火再大,也不应该用关乎民生大计的事情来玩弄她,郑都雅一下子从自己的座椅上面站了起来,准备找身后的赤尾兴师问罪。

      但是看到赤尾脸上神色的时候,她顿住了自己的脚步——她从未在他的连上看到过如此惊恐的神情,难道说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发生了什么怪事吗?

      就在她想要刨根究底追问一番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叫的声音,随后就是什么尖锐的东西穿过了皮肤,她转头的时候之间幽葩看着自己虚弱地笑着,胸口被一根藤蔓穿透了一个巨大的洞。

      站在幽葩身后的是露华,在郑都雅的记忆中她是一个永远躲在姐姐幽葩身后的人,虽然是孪生姐妹,但是相似的地方并不多。露华总是给人一种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感觉。

      这对双生姐妹很小的时候就陪伴在自己的身边,“露华”和“幽葩”都来自于历朝诗人所写的菊花诗,但是郑都雅总是爱“幽葩”这个词汇多一些,现在她还依稀记得小时候掉进水塘的时候,冷宫中没有火炉,幽葩就主动坐到床上,用自己身体上面的热量温暖着她像岩石一样冰冷的身体。

      这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她竟然会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从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人必须要朝前看,朝后看是没意思的,但是现在为什么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了呢?

      可是......幽葩死了呀,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眼睛中是不会出现眼泪的,但是她的眼泪居然在眼眶之中打着转,还好......没有为了自己的一个贴身宫女到极度悲伤的程度。

      露华一直低着自己的头,郑都雅基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于是大声道:“露华,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皇宫禁地,还轮不到你这样的宵小之辈暗中背刺他人!”

      露华一直低着头没说话,郑都雅这个时候也咂摸出一丝不对的味道来,从椅子上面站起身,眼前的人不断地压进视野之中来,那根尖锐的东西从幽葩的身体之中抽出去了。

      失了支撑,幽葩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暗红色的血液打湿了她身上的衣服,白玉地砖很快就被染成了一片红色,郑都雅看着地上的幽葩一眼,随后就挪开了自己的目光,轻声对着身边的宫女道:“露华发配到慎刑司,把太医院的王医生叫过来,让他给幽葩医治。”

      身后众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根本不懂,郑都雅心中气愤正要发作的时候,赤尾国师走上前来,弯下身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幽葩眼睛上。

      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似的,他眼角的避火纹发出淡红色的光亮,无数红色的鸟儿朝着幽葩的胸口飞去,暂时挡住了那一片流着血的空洞。

      与此同时,露华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一张白玉似的脸孔朝着下方,像是在忏悔着什么。鹿鸣殿之中帷幔上绣着火红的凤凰,凤凰这个时候飞下来,围着露华不停地飞舞着,将她禁锢在一点小小的天地之中。

      郑都雅方才是急昏了脑袋,这个时候冷静下来觉出不对,轻声询问赤尾道:“皇宫中现在也有花疫存在了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提问,沙盘上面原本有形的建筑很快就变成了一盘散沙,那些落在地上的沙子聚拢最后变成了一株巨大的花朵,花瓣绽放开来的时候沙子缓缓落下,像是露水一样不留痕迹,出现在巨大沙盘上面的竟然是一朵活生生的花朵。

      赤尾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双手动作飞快,将缠绕在自己腰上的那些短剑拔|出,朝着足边那些白玉石砖上面刺下去。白玉砖上被小剑刺中的那一点很快就变成了红色,像是在人的皮肤上破开了一个伤口一样,留下了一个小口子,红色很快扩大,变成手掌大小,随后又变成了脸孔大小。

      地上的这些事物实在是太过诡异,橘枝子女现在都还在宫中接收着训练,还没有出去和花疫博斗过,看到这样子的景象都有些害怕,都站在一起,用手绞着自己的衣服。

      郑都雅退后一步紧紧握住了自己袖子之中的匕首,她身后的沙盘之中,沙子流动的声音竟然愈来愈响了,回头看的时候之间石质沙盘从中间裂开,不少红色的藤蔓从裂缝之中伸出。

      每一根藤蔓上面都带着一个花苞,细小但是坚韧,赤尾国师已经将几把刀全部都插在了白玉砖之中,足下之物似乎已经全部被染成了红色,那片红色还在不断地扩大之中。

      鹿鸣殿不断地震动起来,砖块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痕,不断蜿蜒伸展开。顷刻间,放在殿中的几座塔上的瓷碟飞速旋转起来,每个碟子之间已经摩擦出了火光,火星四溅,到最后乱花渐欲迷人眼,瓷碟竟然全部都从塔上面飞了出来。

      郑都雅感到自己的脸上传来一阵阵的凉意,伸出双指在自己的脸上一搭,只见那上面全部都沾上了鲜红的血液,低头的时候,脚边的白玉砖上面已经落了数滴红血。

      那阵血腥气很快就撞入了她的口鼻之中,一瞬间竟然让她感到头皮发麻,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她从小就有些怕血,但是现在身边之人受到伤害,鹿鸣殿之中的异变又陡然升起,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支撑。

      郑都雅心性坚韧,闭上眼睛微微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手指上原本还带着温度的血液很快就站到了腰上挂着的那块组玉佩上,冰凉的触感更加让她清醒了过来。

      只有幼童那样高的塔上,瓷碟已经全部落到了地下,摔成了碎片,浓重的秋气被罩在瓷碟之下,很快就逃脱了出来,朝着鹿鸣殿之中的人身上涌过去。

      看着那些黑气的方向,似乎朝着的正是站在大殿一角的橘枝子女——郑都雅不是没有想过这些花疫变成的东西会具有自己的思想,现在那些秋气很快就让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自己和国师之前想的东西还是太保守了。

      现在亡羊补牢,还为时未晚,黑气一直绕着橘枝子女中的一人转动,她的面容几乎要淹没在黑暗之中了。

      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保护剩下的那些橘枝子女,郑都雅朝着偏殿的一角走去,在她刚将自己的步子挪开之时,白玉石砖一下子碎裂,藤蔓穿透地面,上面的花朵盛开,张开尖利的牙齿,朝着她肩膀上面咬下来。

      露华这个时候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她,双目已经全部都是血色,大声道:“郑都雅,你真是个冷酷无比的人,为了自己所求的东西,对于自己利用过的人,一概格杀勿论!你,我要杀了你!”

      她本来跪在地上,被赤尾国师的术法紧紧地束缚着,堆在一起的裙摆这个时候膨胀起来,露华整个人竟然都被一朵庞大的花朵给托了起来,朝着空中升上去,几乎要贴紧在大殿之上了。

      赤尾这个时候双手张开,五指之上全部都燃起了点点的火苗,朝着将露华整个人托起来的花株扬手的时候,五指之上的火苗都逐渐聚拢,将一整个花株都点燃了,顷刻间花茎就被烧毁了,灰色的尘埃纷纷朝着地上飘落。

      一直跪坐在花株顶端的露华看着即将燃烧到自己腰上的火苗,脸上神色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想要从花朵上面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长长的曲裾一下子被撕裂了。

      众人抬头之时,只见花朵之中的红色藤蔓已经将她的腿全部都缠绕住了,露华的脸色很快灰暗下去,皮肤上不断发生皱缩,最后已经像是一个老年人一样了。

      她的生命力似乎已经全部被抽干了,像是融化的蜡烛一样很快委顿在地,赤尾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血红色的藤蔓还是不断在碎掉的白玉砖之间缓缓移动,蠢蠢欲动,似乎还在寻找着时机,橘枝子女们虽然心中害怕,站在一起,但是没有人做出贸然逃跑这样出格的举动。

      潜入皇宫之中花疫的目的当然是那些橘枝子女,众人心中像是明镜一样清楚,裂开的花朵落到地上,竟然很快又落地生根,变成了新的花朵,从地缝中间生长出来,上面红色的黏液不断掉落,让人几欲作呕。

      几个巨大的花苞齐刷刷地朝着橘枝子女所在的地方转头,这一下子花苞上面的黏液也不断地落到地上,在那些粘液即将流到自己脚下的时候,郑都雅弯腰伸手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了粘液上。

      这一下子动作干净利索,郑都雅平日里给人以不动如山的感觉,橘枝子女都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眼睛中骤然散发出一种渴慕欣羡的神情来。

      剩下的红色粘液都绕开了被扎中的粘液,继续朝着众人包围过去,郑都雅紧握住匕首刀柄,将它从那片黏液之中拔了起来,手臂上的袖子被挽了起来,红色的液体一下子就溅到了她白藕似的腕子上。

      现在是生死关头,郑都雅也不必在掩饰了,眼睛上面蒙着的那层浓雾终于被吹开,显示出其中的清明底色来。

      赤尾国师一直在关注着她们这里的情况,看到郑都雅收了匕首,五指上面的火苗很快就聚成了数百只,朝着地上的那摊血红色的黏液而去,飞鸟不断地咬着地上黏液的红色边缘,将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快速拉扯着,随后只听见气体蒸发的声音,红色的大雾充满了一整座鹿鸣殿。

      根本看不清身旁发生的事情,郑都雅皱了一下眉头,在混乱之中贴到了身后的一根木柱子上,一手摸着自己腰上悬挂着的天子剑,一边弯曲手臂,将匕首挡在自己的面前。

      鹿鸣殿中的众人都屏息凝神,害怕未知之中会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殿中哪怕是裙裾细细簌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郑都雅耳目清明,很快就听到了鹿鸣殿之外传来的金铁兵器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夹杂在这些声音之间的还有喘息的声音,虽然压得非常低,但是她还是可以分辨出来。

      匕首上面的那些纹路硌疼了她的手心,郑都雅心电急转。

      先前左大臣带着那几位辅臣提出来应该由她身边的人去照顾郑都华,幽葩与她熟悉一些,于是她便派遣了露华去,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露华那天一直用手揪着自己的衣服,不愿去照顾郑都华。

      那天露华还被她数落了一番,难道刚才的“冷血”是在说自己硬逼着她去郑都华那里,不为她求情的意思吗?露华从郑都华的宫殿之中出来之后,就来到了鹿鸣殿,难道说郑都华的宫殿之中竟然也存在着花疫吗?

      还没等她将事情全部捋通顺,突然就听见殿外传来了巨大的声音:“陛下,小殿下那里似乎出了一些事情,还请您一同随着我们去到那里,查看他的情况。”

      赫然便是左大臣的声音,郑都雅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知晓了对方是要做什么的了——左大臣手握操纵宫廷禁军的虎符,他敢这样目中无人地“请”自己出来,那就必定是有恃无恐的了。

      现在若是她出去的话,少不得就要被左大臣以自己的军队和郑都华的事情逼迫。殿中的红色雾气渐渐散去,站在她身后的那些橘枝子女已经全部晕倒在了地上,好在女孩子身体柔软,倒在地上的时候基本不发出什么声音。

      郑都雅走出殿门时依旧牢牢地抓着自己的匕首,她步子很轻,赤尾站在背后看着她,竟然咂摸出了一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味道。

      鹿鸣殿外墙的门本来也不甚厚重,左大臣没见着殿中有花疫侵袭的迹象,于是朝着身后的士兵招了招手,郑都雅在靠近殿那道朱红色大门的时候只听见了一声巨响,金锁钥剧烈震动起来,锁钥上晃动着的两条鲤鱼瞬间触碰到了一起。

      郑都雅感到自己浑身都有些发烫,但是在她头脑之中的想法却越来越明晰起来,殿前正好有两个石砌的巨大容器,里面装着布帛和丝线织出来的菊花,每个容器中间都嵌着巨大的石塔。

      她朝着身后站在鹿鸣殿门口的赤尾看了一眼,赤尾会意立刻合掌,原本大开的殿门这个时候立刻合拢,连一丝缝隙也没有,数百只燃烧着的飞鸟围绕着鹿鸣殿盘旋。

      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愈发响亮急促,就像是催命一样,郑都雅几乎是飞跑着奔向还完好的瓷塔,奋力将石砌容器之中的瓷塔全部都劈碎了,空中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黑影,影子穿透了她的身体,朝着殿门口而去。

      还有数点黑影围着她不断地盘旋着,就像是索命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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