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7、第 107 章 ...
-
回家吃饭,开饭前,池樱带裴寒溜进花园赏花。
四月中旬,丁香正值花期,香味同它的颜色一样,馥郁而浪漫。绣球未到盛开时节,植株静静生长,有紫藤花先嗅到春意,绽出几点浅紫,牡丹花蓄势,迎接将要到来的怒放。
樱花已经开过了,凋零的花瓣早融入土中,化为养分滋养根系。樱花树旁,池樱摸着树干,向裴寒讲起童年往事:“我爸说,当年樱花迟迟没开,他刚接我回家,花就开了。”
裴寒从另一头来握树干,他和池樱的手把它围住,他抬头看树翠绿的叶子:“‘樱’和‘英’同音,也带木字旁,所以是我们小樱名字的来历。”
有园丁辛勤照料,花园的花开得繁盛,可就连园丁的高水准,也难养活从外面移栽的野花,它不适应园艺土壤,耗尽生机之后就会枯死。
竟然快十年了,十年前,十五岁的池樱拿着铲子,将那丛野花埋在树下,纪念它被外界干涉的短暂生命。
虽短暂,野花活得却绚烂美好,池樱越发不敢去想,如果它能一直开在路旁,它会多么美。多少人又会在路过时顺手拍下,和家人朋友分享它的美。
野花不能复生,但如今池樱成长了,它也从巨大的遗憾,淡化成她可以学会放下的小遗憾。她偷偷瞄了眼,又望得远些,看向时光胶囊的方位。
池樱目光的推移,没逃过裴寒的眼睛,他走到她目光最初的落点,踩了脚土:“你这儿埋的什么?少女心的小玩意儿?”
早晚能释怀的,没必要遮掩,池樱淡然道:“一丛野花而已。”
原来,她曾视为隐痛的,现在早都可以用轻松的口吻来讲,就像她没为此伤心过。
野花栽在家里,看似冲突的搭配,裴寒心下存疑。他揉乱池樱头发,直男糊弄女朋友的经典话术:“你要是喜欢,我以后给你种。”
“别了,我的花够多啦。”池樱敷衍式回道。
吃完饭,趁池樱正找池栩腻歪,裴寒去花园找园丁梁树荣:“梁哥,一会儿忙吗。”
“哟,小裴来了。”在嗑瓜子的梁树荣分了把给裴寒,热情叫他坐,“这阵儿不忙。”
象征性剥了两三颗,裴寒进入正题,他问梁树荣:“梁哥,家里以前栽过野花吗?小樱跟我说过。”
“野花啊,我想想。”梁树荣撂下瓜子想事。
在池家当了十几年园丁,梁树荣每年都种花,也移栽过不少,但野花就那么一次,他自然有印象。
“是栽过。”他笃定道,“老池让我去路边挖的,说小樱喜欢,要移到花园里。”
瞄向埋花那处时,池樱尽力想表现释然,压抑的失落出卖了她。裴寒想,释然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种表象,那丛野花,结局也许未能圆满。
“花是不是没活多久?”裴寒问。
“对,它适应不了花园的环境,加营养剂也没用,几天就蔫了。估计小樱嫌影响美观,给扔了吧。”梁树荣没见枯死后的野花,他猜是池樱扔的。
越来越接近裴寒设想,他又问:“那梁哥你记得吗,你在哪块儿挖的。”
“记不住了,我坐你李哥车去那的。”想了想,梁树荣为裴寒指点明路,“小裴,你直接问老池吧,他们一家人出去玩,肯定拍过照片。”
“行,谢谢梁哥。”裴寒把瓜子放回梁树荣手边,起身进室内。
周五,池樱本想宅家过周末,裴寒提议去郊外赏春,车他开。人忽然就更懒了,车有裴寒开,池樱当即答应。
带好随身物品和相机出发,两个人短袖外搭格衬衫,再配牛仔裤,休闲舒适的情侣装扮。
够安全,池樱背包在身后,裴寒笑着逗她:“小学生长大了,背包方式都变了。”
“这叫老练。”池樱嘟起嘴,向右一撞裴寒,“你一边去。”
“撞吧,撞坏了看谁给你开车。”裴寒丝毫不躲。
幻想自己是台球杆,池樱手蹭蹭头顶,模拟巧克粉擦杆头。
看她手像放大版的台球擦杆,裴寒做好准备,果然,池樱腰弯下些,拿头来顶他,面前是她白皙的后颈。
可爱到爆炸的一幕,她的蜈蚣辫垂下,后脑勺碎发也带几分活泼,发力想把他顶跑。
一路右移,裴寒退到墙边,再没退路,池樱赢得胜利,高高跃起。
“黄球,两分!”她打的斯诺克。
听自己是黄球,裴寒无奈笑:“我以为,我好歹能混个高分球,结果是个黄的。”
他放好相机,径直躺下,悠然叹气:“不去了,心死了。”
裴寒躺倒在地板上,他迷人的躯体,以待她采撷的形式展现,池樱俯身去探他鼻息,微弱的,刚陷入“死亡”。
坐下,池樱自顾自讲述着:“听过童话的暗黑版本吗?白雪公主的故事里,王子迷恋尸体,才把她连棺材带走的。”
她看见,裴寒装了器具进背包,想今天和她在车里做。可惜,有更搭的情景在,车震要被迫延后。
“寒哥演公主的话,我不介意反串王子哦。”体验派演员池樱上线。
原定的出行时间推迟,他们索性吃过午饭再走。
午后阳光照耀,春日的暖意,让池樱无端生出困倦感来。裴寒为她系好安全带,她后背紧贴座椅,任阳光坠在她眼皮上,慢悠悠睡去。
她醒来时,车已停在路旁,车窗开着,清新春风吹拂。
头探出窗外,池樱遥望风景,水库离得略远,再远些有村庄,没度假村之类的楼房。附近平地视野开阔,是放风筝吗?但今天风小,风筝飞不起来。
身旁,裴寒手垫在脑后,惬意半躺着,池樱侧过头,好奇问:“这是哪儿?”
裴寒下车来开车门,他一把抱起池樱:“我带你去。”
池樱身体骤然悬空,她搂住裴寒脖子,和他一同去目的地。眼前,不知是她看错,抑或是真的,一丛野花离她越来越近。
像是和久远的那丛野花,相同的位置。
放池樱下来,裴寒和她相对站立,日光倾角促成影子的错位,池樱的脸正对他心口,心事恰好能说给她听。
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他笑笑:“眼熟吗?”
这张远景拍摄的风景照,路标、树木和远处的村庄楼群,都被收进取景框里,与池樱此刻见到的景物完全重合。
照片是池樱十五岁时拍的,她想留住野花的热烈,却反而害了它,提前终结它不到一季的花期。
一年年过去,原处又有野花生根发芽,开出花朵,比挖掉的那丛开得还要好。
和正盛放的对比,照片上的野花,在池樱眼里只余枯败。
懊丧潮水般涌来,池樱低下头,她讷讷道:“没什么好看的,我拍得又不好。”
走近,裴寒托着池樱的下巴让她看他。在池樱回避时,他与她额头相抵,温和音声问她:“你只关心拍得好不好看吗?都不关心我怎么拿到照片的?”
照片在家庭相册里,相册在主宅,裴寒想拿到照片,要经过父亲允许,至于野花的来历,则是园丁所讲。
眨眨眼,池樱顿了顿,又说:“总之,谢谢你带我来。”
谢裴寒留意细微处,想将她自困顿中解救。
她典型的、思虑过重的迟缓,裴寒心脏本能抽痛。
池樱在寻找责任与自由之间的平衡,事实证明,成年的她把它们处理得很好。但当她是小女孩时,她不需要责任,她只需要自由。
可同龄人该有的自由,池樱的家庭没给她。
尽管即将二十五岁的池樱已足够成熟,能消化掉负面的情绪,她十五岁的遗憾却依旧永存,无人能弥补,包括她自己,也包括他。
裴寒能想象到那画面,十年前池樱对着那丛野花,在她最多愁善感的年岁,为它注定凋零枯死的命运哀戚,再连根将它挖起,小心埋在樱花树下。
抚池樱脸颊向右,他示意她看:“我还带了花来。”
一只花盆摆在地上,它装满土,她家花盆的样式,池樱打量它,花土颜色稍深,泥土的气味还新鲜着。
野花化作土壤的一部分,裴寒挖出那处的土装进花盆,某种意义上,是带野花重返它的故乡。
拿了铲子,裴寒拎花盆过来,铲子横在花盆上,他单手托住花盆,神情是超乎往日的认真:“小樱,我明白,你遗憾这丛野花的花期,你在自责它本来能开更久,因为你的缘故,才早早枯死。但你也,不止自责它,你把它当成执念,每当你受挫,你的执念就又加深一层。”
她并没彻底释怀。极力想掩藏的,被裴寒轻易点破,池樱的泪落进土里,她哽咽着唤:“寒哥。”
只有裴寒会破译她设的一道道指令,解开她加密的谜题,走进她内心寂寞的禁区。
“是我来得太晚了,我们没法救回它,我们唯一能做的,是给它、给我们一个新的开始。”裴寒伸出左手。
望着池樱,他坚定许诺:“小樱,相信我,跟我走。”
快十年的执念,压在池樱心头,想寻求解脱释然,她始终不得法,陷在自我的内耗里。
她可以相信裴寒,池樱想。她伸出右手:“我相信你。”
两只手紧紧交握,池樱和裴寒来到野花旁,他放花盆到地面,拉她蹲下,与她同赏野花勃发的生机。
“它开得真好啊。”池樱不由得感叹。
它开得真好,好到有点野蛮,张扬又鲜明,从不管外界怎么看它,是会夸赞它旺盛的生命力,或惋惜它是普通品种缺乏价值,那些,它统统不去理。
像她初见的裴寒。
亲亲池樱,裴寒借花喻人:“它是一年生植物,我们小樱呢,是多年生落叶乔木,要落去旧的叶子,才能长出新的,丢掉沉重的,再重新开始。
今天我们来,我想和你完成落叶归根的仪式,让野花回归它生长的地方。我们带它回来了,土壤会带着它的养分一起,明年开更美的花。”
曾遗憾没救回野花,池樱回望,她找错了解法。
如果野花有愿望,那它的愿望,会是回归原先盛开之处。
是裴寒实现它的愿望,而这片她十年未曾踏足的土地,也由他带她来过。
拿铲子铲起一小撮土,池樱把手收回,犹豫着问:“我们要怎么做呢?洒在上面,会压到花的。”
“倒在边上,随风吹雨淋,土会铺匀的。”裴寒握上池樱的手,手把手带她铲土。
裴寒双手覆住她手,手茧蹭着她手背,池樱忽觉,熟悉的视线在看她。
那道视线怯怯的,见她注意,又鼓起勇气,是十年前的她。
二十五岁的池樱,终于回到过去,救赎了十五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