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小师妹是块真木头》吴简意

18、日出

　　幻象和利剑，皆化作细沙，被风一点点吹散。
　　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冷杉，在沙堆之中站定。她脚下的沙面不知何时荡开了浅浅的波纹，一圈又一圈向外扩散，整个幻象空间的细沙仿佛受到共鸣一般，全都跟着轻轻颤动起来。
　　“轰隆隆——”
　　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不远处的地面突然下陷，高大的骨灰沙堆全数落入深坑，激起了几丈高的烟尘。
　　很快，烟尘散开，露出了深坑里的诡异景象。
　　灰白色的细沙绕着相同的方向，转动着，转动着，转瞬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流沙坑。骨灰细沙们彼此挤压着，缓慢地、陷入流沙……边沿上渺小的灰白沙粒拼命向外逃逸，但一切努力终是无用……究竟是哪一粒细沙先堕入其中，已经无法看清，它们只能重复着、无穷无尽地陷落，永远无法自拔。
　　骨灰——也会感到窒息吗？
　　冷杉冷眼旁观着，在这个世界，她曾经的痛苦十分普通，不值一提，她只是试着对幻象反向输出了一下而已。但她似乎听到了细小的尖叫声，就在流沙坑里，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仔细聆听着。
　　“恭喜你完美通过附加考核~”，一道高昂尖锐的声音突然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声音极其刺耳，偏偏还故意凑到冷杉耳旁：“小姑娘，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按照惯例，先出去的弟子，具有优先拜师的选择权，还能得到转灵丹奖励。转灵丹哦~这可是能提升灵根纯度的好东西，能让你一举成为天灵根！快，只要说一声‘离开幻境’你就能立刻通过考核！”
　　怎么会有这么拙劣愚蠢的引诱……说话还颠三倒四的。
　　不过，没有形体么……冷杉深深地看着眼前的流沙坑，刚才的尖叫声，好像没有了。
　　“我师兄呢？”
　　“他自然也有他的附加考核。”这声音拖得又长又细，故作神秘高深。
　　这东西知道师兄在哪里，或许，还见过师兄？
　　“哦。”冷杉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见她不为所动，这声音急了，来到她耳旁劝诱道：“唉，小废……姑娘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幻境本来是没这么难的，幻境是人心的投射，你的心灵纯洁无暇，要是没有拖后腿的人，只有你一人进入幻境，必定很快就能通过！你们是潜在的竞争关系，现在你有本事先完成考核，不违反规则又有奖励可拿，两全其……”
　　“啊！”
　　嗯，就是这个尖叫声。
　　方才冷杉一罗盘向侧后方抡去，一个透明生物正被她按在地上用力摩擦，随着不间断的物理摩擦，灰白骨灰粉末很快就沾了对方满身，显出半透明的轮廓来——
　　看着像个半透明的充气皮球。
　　金光璀璨的罗盘整个压在上面，歪来歪去地，有一点滑。
　　罗盘……还是不太趁手。
　　要是能把这玩意儿串起来就好了。
　　“抓到你了，”冷杉慢悠悠地说，“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耳朵边上说话。”
　　充气皮球气急败坏地尖叫着：“啊啊啊啊啊！怎么可能！就凭你一个没了肉身的废物？！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抓到我的本体？你、你们肯定串通作弊了！”
　　冷杉平静反问道，“是吗？”只是手上慢慢加大了压制的力度，看来师兄也找到了这东西的弱点呢。
　　“救命！饶命！太痛了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了我吧，真的太痛了！嘶……我、我，这些都是按照幻境剧本来的，不是我的本意哇……”
　　厉鬼神魂被剧烈灼烧着，都没了力气伪装声音。本来他在古家镇已经被桃木剑削弱了一次，这妖孽的小怪物竟然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反向操控部分幻境！
　　要不是她传递过来的那种压抑痛苦滋味实在不好受，他也不会跳出来打断她的附加考核，他不跳出来，就不会被抓住本体……呜呜呜，那边还只是找到了助他安魂的褐石，这边直接把他的本体都揪出来了，他命苦哇。
　　“原来是你啊。”她还在想，罗盘金光的克制作用有这么强吗，是厉鬼的话就说得通了。只是，厉鬼是扮演者的话，幻境本源是……冷杉忽地想起了大殿的那一处绿光。
　　“那现在，帮我把师兄带过来，可以吗？”冷杉稍微松了手。
　　“可以可以。”厉鬼忙不迭道，只想赶快摆脱这俩魔鬼师兄妹。
　　挥手驱散幻象，冷杉回到了青牛观中，她站在大殿附近，遥望着天边的一抹亮色。
　　幻境中昼夜轮转，如今晨光熹微，深蓝天穹之上，太阳渐渐升起，一束束淡金色日光洒落在牛骨山上，山顶白墙黑瓦的青牛观沐浴在温暖的朝阳之中。
　　一个身影突然从天而降，遮住了冷杉远眺的视线，她眯着眼，恍惚间看到了一个气质阴郁的瘦削男人，他的双颊有着纵横交错的波纹状疤痕，额上束着一条染血的殷红抹额，脖颈和双手都缠满了绷带，他眼眸微垂，避开了她的视线……
　　几息之后，冷杉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周围没看到其他人，只有师兄，哦不，还不是顶着阿力脸的师兄，而是变回了龙尾少年本来面貌的师兄。
　　好家伙，天上掉下个师兄！可真有效率。冷杉有些心虚地把手里捏着的厉鬼皮球反复搓扁揉圆。
　　师兄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像是一直在等她清醒过来。
　　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神色难辨，暖融融的日光为他镀上了一圈金边，原是瘦削到脱相、线条锋利的轮廓，此时却透着一种浅淡的柔和。
　　冷杉鬼使神差地提议，“师兄，要回头看一眼日出吗？淡金色的阳光，很漂亮。”
　　他沉默一瞬，颔首应了一声：“好。”这才转过身去。
　　两人立在风中，阳光在他们眼中闪耀，映出了蜜糖色的通透光泽，温暖而不刺眼。
　　晨风携着山林的清新气息，拂过他们的面颊，冷杉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原来真的已经变回来了，应该是单人考核开始时就有了变化，只是她没能注意到。
　　几条黑色根须悄无声息地出现，打断了此刻的安宁，冷杉一低头，就见根须游到她脚边，亲昵地蹭了好几下，显得很欢快的样子，她一时不确定要不要躲开，因为看着这根须的形状，冷杉总觉得有些眼熟。
　　黑色根须们分工明确，一些根须直立起来指着大殿的方向，其余的根须缠在冷杉手腕上，轻轻地拉动，一看就知道是让人跟着往大殿去呢。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跟随黑色根须的指引，长长的根须一路延伸至大殿深处，两人同时跨进大殿。
　　殿内空无一物，正中央生长着一株两尺来高的小树，和幻境外那株碧玉小树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这株小树通体碧绿，根须漆黑如墨，盘根错节扎在地里，叶片比幻境外那株更深一些，新叶的翠色如同上等美玉，墨绿叶脉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荧光。
　　在空旷昏暗的大殿里，一株碧绿小树发出的莹莹翠芒点亮了黑暗，美丽又神秘，不似凡间之物。
　　“真好看啊。”冷杉着迷地赞叹出声。
　　比起外面那株透着仙气儿的小树，她更喜欢眼前给人以深沉厚重之感的这一株。
　　只见树上的叶片扑簌簌抖动起来，仿佛是在表达喜悦。
　　冷杉神色温柔，静静地欣赏着美景，幻境本源啊，她心中感慨，偌大的碧梦幻境，原来是这么一株美丽的灵植创造的，真是不虚此行。
　　几条黑色根须朝她伸了过来，冷杉这才发现，在黑暗中，根须上也亮起了星子般的点点荧光，根须接过她手中持续装死的厉鬼皮球，然后，一根子抽飞！
　　冷杉被惊得瞪大双眼，就见根须们在空中疯狂挥舞，眼花缭乱间，厉鬼被抽得在大殿里弹来飞去，甚至飞出了残影，不敢再装死，凄凄惨惨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小的又要变傻了哇。”
　　冷杉若有所思，师兄低声说，“这是在鞭笞厉鬼的神魂。他如今神魂有缺。”
　　“神魂有缺，会影响到脑子吗？”难怪这厉鬼的阴阳怪气和挑拨离间都怪怪的。
　　“也可能损害肉身。”他偏头看着她，问道：“师妹不同情他吗？”
　　冷杉摇摇头，“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谈不上同不同情，但我更相信小树肯定有它的道理。而且如果我的感觉没出错的话，这个厉鬼的满身煞气，是因为他害死过很多人吧？那么多大能在外面看着呢，如果他是无辜的，自有宗门法度来处置小树。”
　　这时，小树也打完了，厉鬼皮球缩在角落一声不吭。
　　冷杉正想向小树询问如何获得任务三的任务物品，根须们把一个鹅蛋大小的椭圆果实捧到她身前，果实呈青色，表皮上有一道道荧光竖纹。
　　“这是？”冷杉接过了果子。
　　“那是碧幻果。碧梦树雌株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碧幻果是碧梦树凝结的精华所在，能够抵御大多数幻象惑心，是许多幻丹的主材料之一。它说，这枚是所有果子里最大最宝贝的，它一直留着没舍得拿出来，它还说它喜欢你……让你赶快吃了……呜呜为什么不给我，明明我幸幸苦苦写剧本走剧本，我陪了你这么多年，你这棵没良心的树！”厉鬼被根须捆了过来，充当翻译交流器，说着说着就又哭诉起来。
　　那这肯定不是任务物品了，冷杉忙把果子递回去，“这太珍贵了，我们的任务只要求‘将幻境本源的一部分带出幻境’，你给我们两片落叶应该也可以的。”
　　黑色根须立刻把地上为数不多的落叶藏了起来，还在她眼前扭来扭去，就是不肯把果子拿回去，冷杉又递了递，根须们还伸到了树冠上，作势要薅一堆新鲜叶子给她。
　　“别薅，会影响你生长的。”冷杉阻止道，“谢谢，果子我收下了，但是我这次进幻境有些感悟，之后也想试着靠自己抵御幻象，我不吃的话，可以给别人吗？”
　　根须上下点了点，还是很欢快的样子，送完礼物，它就高兴了，后续东西到哪里去它无所谓的。
　　“师兄……”
　　“我和你一样。”冷杉听懂了，他也不想用果子抵御幻象。
　　“那我们不要别的了，就带这枚果子出去，可以吗？”
　　这幻境可不能再待了，过分热情的小树，冷杉有点吃不消。她已经看到了，那些扎根地下的根须也蠢蠢欲动了。
　　冷杉双手捧着碧幻果，“师兄，快把手放上来。”
　　她还记得要结队完成任务才行，两人一起摸着果子作为本次考核的结尾，这样比较稳妥。
　　就见师兄睫毛轻颤，慢慢伸出了手，然后，两只大掌覆在了碧幻果上。
　　两人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大手盖小手，中间还包了个圆果子……他们就保持着这个诡异姿势，被传送出了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