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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荼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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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和的荼靡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司澈就躺在花树下,任花瓣一点一点遮挡住视线。
他的白发散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小坛酒,身上却并无酒味,一看就是没舍得喝。
他却像是醉了,抬头向着云和并不辽远的天空。
他双目已渺,五感只剩微弱的触觉,却仿佛能看见一般。
这比扶韶山上的天差多了。他想。
司澈笑了一下,起身摸索着身旁的树。
树上有一根绸缎,一端写着白溟,另一端却是空白。
司澈动作有些滞缓,慢慢地、郑重地打了一个九全结。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语,不甚清楚,但能听出是个很温柔的男声,像扶韶山上淙淙而过的泉水。
那天的扶韶山起了山岚,漫漫而去几十里。
姻缘神司澈在花树下五感尽失,颓然仙逝。
终年二十八岁。
…………
司澈醒来,发现周边的环境变了。
扶韶山。
他做梦都想回去。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发色,黑的。
身上穿的也是自己十六七岁最爱的白绣金道袍。
是梦?还是他真有这么好的运气,穿越回了十二年前?
他回想了一下,这应该是他十六那年。
那段时间他刚被立为太子,老是被父皇催批奏折,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好不容易偷溜出来,跑到扶韶山来寻归隐的国师。
结果国师不在,就留了张纸贴在门上。
司澈起身,果然,门上有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随意潇洒,极有风骨。
“白某入山采药,归期未定,勿念。”
切,假正经。
当时的司澈不屑一顾,上手就揭。
果然,纸的反面还有一行字,语气更加随意,行笔也更加狂浪。
“山巅荼蘼树下,拈花煮酒等我。”
果然。
司澈嘴角翘了翘,转身走向去往山顶的长阶。
不管是不是梦,走一步看一步吧。
能再梦到他一遍也是好的。
走过的路无比熟悉,有风过山林,满山都是树叶的沙沙声。
司澈攥紧手掌,抬眼看向扶韶山的天空。
天空是澄澈的碧蓝色,清透辽远,万里晴空。
是真的。
他真的穿越到了十二年前。
他可以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了。
改变所有人的结局。
山顶,花树下。
这是棵很老很老的荼蘼树,老到连白溟这只老狐狸都不知道它活了多久。
就是这么老一棵树,不知白溟花了多少功夫把它弄过来滋养扶韶山灵气和水土,却被小时候的司澈系满了飘带。
白溟也不恼,将飘带上系了祈福签,挂在树上,一挂就是好多年。
司澈回了神,他向记忆中的位置望去,荼靡树随风沙沙轻摇,红色的飘带上系着祈福签和铃铛,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地响。
树下有一个白发红袍的身影——是白溟。
他靠近了白溟,说的话和少时一般无二,音调却有些颤抖:“喂,你怎么又躺在这里?这个躺椅是你本体吗?”
白溟仍闭着眼:“嗯?来了?”
“以为你会早点到,还让你煮酒来着。怎么这么晚?”
废话,因为他在山下睡着了。
话当然不能这么讲,司澈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
“……父皇让我批折子。”
“哦。”
“好好干吧小崽子,没事记得来陪师傅玩。”
“……”
虽然他已经习惯了前世这个人的嘴欠,但司澈还是很不爽。
“劳烦正经些,国师。”
“你今天语气好僵硬啊。”白溟起身,掸掉落了满身的花瓣,“来喝些酒吧?小太子,看在你这几天挺忙的,请你喝我存了百年的竹叶青。”
司澈怔怔地看着白溟从竹躺椅下变出一个酒坛。
酒坛滚圆小巧,上书“竹叶青”三字,正是他前世睡着时怀里抱的那个。
也是前世他飞升前,白溟送给他的最后一个礼物。
“这么草率就喝了?”
白溟看过来,眼里笑意盈盈:“今天心情好,荼靡开花了。”
哦。
原来不是因为我。
司澈刚重生的好心情被冲散大半,沉默着上前帮忙。
封闭了百年的坛盖被打开,里面涌出扑鼻的竹叶香气,还有些不知名药材的清香。
这人真是个败家子啊……
这么一坛百年陈酿,随随便便就喝了。
白溟似是意识到了司澈的异常:“怎么?心情不好?”
司澈声音闷闷的:“没有。”
白溟才不听他解释:“你和我家荼靡有仇?”
“怎么?你现在的表情像是要把它砍了一样。”
司澈:“……”
我不是。
我没有。
你听我解释。
白溟却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我骗你的太子殿下。”
“高兴只有三成是因为花,还有七成,全是因为你。”
司澈站着不动。
“没骗你,来吧,酒煮好了。”
上好的陈酿滑入喉间,绵软香醇。
司澈自认酒量不错,不知为何,现在竟有醉了一般的感觉。
“喝完这坛酒,咱俩就下山回宫吧。”白溟突然开口。
他并没有看向司澈,而是望向远方的山岚。
“你和我一起回宫?”司澈有些惊讶。
“回去看看。”
司澈没有说话。白溟一向游手好闲,因为引人注目的外表和妖族的身份,还被骂过红颜祸水和绣花枕头,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挂个名。即使来扶韶山归隐,外界对他的非议也依旧没有断过。
他怎么突然要回去?
“怎么?有什么事吗?”司澈看向白溟。
“没什么,突然想回去看看老朋友。”白溟笑了笑,“老皇帝最近也要给皇子们派任务了吧?他可不会允许这么多皇子整日在京中游手好闲。”
“嗯。”司澈抿了一口酒,回忆着前世的对话,“父皇想让阿澄去西北守关。他本来今天会和我一起来看你,结果被严孟棠拉去演武场练武了。”
白溟轻笑:“严小将军威武。可怜阿澄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要去奎秋关守上三年。这半年怕是要拼命修炼了。”
司澈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明明重生了,一切都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波澜,美好得不似真实。
他怕下一秒梦便醒了,他一个人在冰冷的仙宫里醒来。
他明明是个姻缘仙,怎么连自己的姻缘都不得圆满呢?
可再次见到这人,对上他那仿佛什么都看得透的红色双眸,司澈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等以后再说吧。
先吧所有人的结局改变,再想自己那些破事吧。
一坛酒尽,山间却下起了小雨。
白溟像是早有预料,撑起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带着司澈走下山去。
伞有些小了,撑两个大男人实在憋屈。
好在雨也不大,只堪堪湿了两人的衣襟。
下山的路漫长安逸,时节刚好,微风细雨。
司澈看着眼前的身影。
某个瞬间,他想一直这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