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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鸢尾花 ...

  •   一直以为下雨的时候躺在床上是最幸福的事情。塞着耳机,流淌着缓缓的音乐,在似睡非睡之间制造着大批大批比笔下的文字还要绚烂的幻想。窗外是潺潺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有一点清冷的味道在空气中流转。
      念北躺在床上已经三天了,雨还是在不停地下着。阴沉的天气似乎没有要放晴的意思。在这座已经待了三年的城市里面,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厌恶。以前她都是把它当作自己逃离往事的帘幕,只要将这帘幕一拉,仿佛又展开了一个新的世界。镁光灯还是打在自己的头上,不管是自说自话,还是凤冠金钏,都不再活在过去的世界中。
      程晗托同学送去的食物她还是动都没动,全身好像是虚脱了一样,这种感觉每次考完试的时候总是会有。只是这次竟然会这么这么地长,长到心里都快长出纠结的水草,它们舒展着枝叶在被空灵浸的窒息的心脏里缓缓地舞蹈。
      她觉得疼,真的好疼。凌迟的极刑是这种疼法么?
      树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着她的电话,直到电话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自动关机。
      对不起,树,我并不想让你担心,只是现在的我真的没有办法来面对你。我怕,我会在你面前哭起来。我怕听到你心疼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树,你能听到吗?我真的很想念你。我真的很想要你抱抱我。告诉我,不要害怕。可是我真的不能再用自己的伤来伤害你了。我知道,每次对我的伤害在你那里都是会被放大无数倍的痛苦。这一次,就让我自己来度过吧。你会找个比我好的女孩子,心疼你,迁就你,给你莫大的安慰和鼓励,而这些我都不能也不会做到。树,谢谢你,这么多年你是除了哥哥以外唯一一个对我那么好的男生。我多想嫁给你,享受一辈子的温暖。可是,我没福气,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平躺着,望着洁白的蚊帐被镂出的繁复的花纹,眼泪却一点点地从眼角流下来了。鼻腔有一种奇异的温暖透过,酸酸的,也许自己真的应该哭一下吧。
      冬天的时候她都不曾将蚊帐收起来,总觉得收起来以后形成不了独立的空间,高高的床便没有了安全感。和树躺在一起的那些晚上是她此生最安全的一些时光,即使连那些经常的噩梦都不曾再惊扰她了。一转身,总能看到那么熟悉的面庞,即使闭上眼睛也能闻到那熟悉的味道,连梦境里面也是连绵的温暖。她将头埋在被子里面,假装这是树的胸膛。在过去的20年中,她都是用这种方法度过那些很难过的日子。假装爸爸还在身边,假装江存曦没有和自己分开,假装奶奶还活着,这一次,是假装树知道一切。
      假装树知道一切,他一定会吻干她脸上乃至心上的眼泪。假装树知道,他只会对她更好。假装树知道……
      不用想万一,因为在她这里,树永远不会有万一。即使有万一,她也可以假装没有万一。唯一没有办法假装的是她自己不干净了。
      又是新生进校的日子。即使是阴晦的雨天,学校到处也都洋溢的是热闹的气氛,那些活跃的分子们争先恐后地在空气中制造喜庆的因子。室友们都出去迎新了,只剩下念北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她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在老家的阳台上望到的万顷麦田。好像又突然回到了那个压抑悲伤的年代。念北并不认为被人□□了就活不下去了,但是她无法接受自己那样厌恶的一个人强迫自己告别了少女时代,更无法接受自己已经不干净,没有办法和树在一起的事实。她惊奇地发现在自己的心里面没有仇恨的影子,只是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渺茫起来了,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当楼下的管理大妈上来敲门的时候,念北的眼泪还是没停。大妈在门口叫了几声赵念北有人找,便离去了。应该是程晗吧,这几天他也为自己操透了心,念北想想就觉得很难过,那个晚上就不该将他牵涉进来的。本该去找工作的大好时光就全用来担心她了。她心里觉得内疚,便支撑着自己下楼去见他一面,想告诉他,不要担心,自己很好。
      虽说是阴雨绵绵的天气,空气却没有想象中的清冷,只是闷闷的。她简单挽了一下头发便下了楼。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白色运动服的男生站在角落,正想挤出一个笑容问程晗怎么突然换装扮清纯,那人却掉过头来叫了一声,北姐姐。
      念北诧异地半天没合上嘴。是小铭,上官铭。三年时光,他长高了,原本脸部坚毅的线条在时光的轻拂之下有了一些柔和。没想到是他。念北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北姐姐你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是不是身体还是不好?
      小铭关心的问句一点一点地打在念北的心上。是不是轮回就是这样子的?总有一天所有的一切,在时光中丢失的那些人,那些事,总能从沉寂的过去苏醒过来,再在生活的舞台上被命运演奏成一支悲凉的交响曲。
      哦,呵呵,没事。可能才收假,有一点假期综合症吧,还没恢复过来。
      哦,北姐姐,我考上你们学校的医学院啦。以后生病了可要来找我。
      嘿,死孩子,你这不是咒我吗?
      呵呵,哪敢呀。以后还想经常蹭北姐姐的饭吃呢。
      我就知道找我没好事。一老惦记着算计我。
      念北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去说笑的力气。这么多年了,她懂,有些东西不碰就不会疼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讲,就当被狗被咬了。可是心里始终有淡淡的疼痛在萦绕。像鼓点一样踏在她心底每个柔软的地方。
      小铭盯着念北的眼睛,那始终被雾气缠绕着的双眸在他回忆中的美丽样子又加上了些许忧郁。小铭松了一口气,看着她轻轻扬起那双透明的几乎可以看见血管的手。命理书上说过手薄的女孩子命不好,小铭曾为了这句话几乎落泪。惹得一帮闲人只是笑话。
      他们几乎有四年不见了,及至见面却突然有点羞涩起来。一时间彼此都找不到话说了。只是看着雨丝一根根将天地联起来。管理阿姨的房间理传来邓丽君的《甜蜜蜜》,一声声甜腻地舔着神经。巨大的声音充斥着念北的耳膜。可是她还是没有收起嘴角的微笑。那诡异的弧度一直绽放着,直到她在小铭面前倒了下去。
      树,你一定会原谅我的。是吧?你会抱着我,轻轻将我的碎发掠到耳边,告诉我不要害怕。是吧?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念北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着。眼泪从闭上的眼睛一点点往外溢。小铭坐在洁白的病房里,感觉时光的马车一下子又拉回过去了四年。他终于可以单独地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念北了。嘘,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就好,看她轻轻蹙起的眉头,看她淡淡颜色的嘴唇,看到她心里去,看到她心里上官铭的位置占第几位。即使她忘记了他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但是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让她再回到他身边。四年前他没有力量保护她,这一次他一定会将她悉心收藏,让她生生世世只在他温暖的臂弯下停泊。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会喜欢上赵念北。可能是因为她那副袅袅娜娜不沾人间气的感觉,也可能是因为那副迷茫纯真的样子……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要不然为什么要问世间情为何物呢?她那么突然地离开,他不是没有怪过的。他在那段时间里面消沉地作践自己直到收到了念北的信,告诉他自己的近况。小城的景色在念北的字上跳跃,舞蹈,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好像念北还在身边一样。
      他曾偷偷地去看过念北。还记得小城的雪特别美,他在念北的高中外一直等。直到暮色四合也舍不得眨几次眼,生怕那短暂的一秒钟里面念北就会消失。昏黄的路灯打在小铭的头上,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终于在眼角的余光中扫到了念北。她还是那样淡淡的样子,只是从羽绒服中掏出了烟,轻轻地点燃,淡蓝色的烟雾便在空气中蔓延。猩红的烟头在风中明明灭灭。小铭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直到念北的背影逐渐消散在他目力能及的地方。
      从此以后每次开心的时候,念北的背影总是闯入小铭幽暗的心潭里,一圈圈荡起了波纹。没有人懂得。永远没有。
      病房的门被扭开了,程晗半张焦急的脸露出来,看见小铭的那一刹那惊诧瞬间便被扫在了眉后,直直地走向了还躺在病床上的念北。
      只是低血糖,不知道你是怎么照顾她的。
      小铭冷冷地说着,显然是因为误会而嫉妒了。程晗也不解释,报以同样冷冷的笑。有时候男生之间的直觉也是很敏锐的。程晗迅速感觉到了小铭透过内心深处传来的敌意,这种小儿科的报复只是让程晗觉得可笑而已。想起了以前现代文学史老师在课上分析过的一个形象,是丁玲小说《沙菲女士的日记》里面苇弟的形象。此刻似乎重合在了小铭的身上。程晗冷笑的幅度更加大的拉扯了本就薄而狭长的嘴唇。那嘲笑的感觉于是更加突兀地展现在脸上,不留余地。
      你不配!你不配!
      小铭终于忍不住了,扯过程晗便是一拳。程晗正准备还手,闻声赶来的护士训了两人一顿,说病人要静养,就把他们赶出了病房。程晗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往良好的教养终于在今天没有绷好,他确实是在嘲笑上官铭。一个刚刚踏进大学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来显示自己浅薄的爱。程晗一想到这里就在心里无比地轻薄着上官铭。不配,什么不配?谁不配?程晗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心里真正的念头,抑或说不想明白。只是觉得对不起小铭了。这样年纪的孩子最怕的便是伤自尊了。
      有薄薄的雾气在小铭的眼睛里面一遍又一遍的粉刷着,捏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心脏好像被针尖挑破,蓝色的表皮大片大片地剥落,留下了整齐的伤口。四年过去了,他以为他能赶上念北的脚步,却发现自己再怎么样也无法跨越时间的鸿沟。
      小子,是你打了我,怎么还哭?
      我才没有。你自己看看北姐姐现在的样子。你舍得这样,我……
      你舍不得是吧?呵呵,真是小孩子。
      你才是小孩子!我不是!我至少不会让我爱的女人吃苦!
      额……这个问题……念北她不是我的女人,只是我的学妹。
      啊?真的?!……那……真对不起啊!
      小铭在慌慌张张地窃喜中赶紧道歉。
      可是,以后却说不定哦。小子,我们来比赛一下。怎么样?我是程晗,大四的,你的学长。
      比就比,不怕告诉你,我很早以前就认识北姐姐了。
      很早认识有什么用。
      程晗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戳破了小铭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倒是程晗愈发在心里鄙视自己的小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得越来越刻薄了。真是一张大毒嘴。他轻轻在自己嘴上打了两下,转身回到了病房。
      念北已经靠着枕头坐了起来。苍白的脸色没有一点人气。看见程晗进来,脸上绽放了薄薄的两缕微笑。
      刚刚听说小铭打你了?
      念北促狭地笑笑,好像小孩子的模样,纯真地让程晗有了些微疼痛的感觉。他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她真实的样子还是扮给他看的乖巧。这个女子总是容易给他很多意想不到的感觉。从第一次在溜冰场看到的惊喜到后面看到她抽烟时的落寞,再到后来的空洞。每一次都会让他的心脏在不知名的位置不停地抖动。
      是啊,小孩子好大力气呢。
      嘻嘻,那当然,从小练跆拳道呢。
      是啊,还从小喜欢你呢。
      念北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死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你敢说你不知道?呵呵,我们赵大小姐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小鬼的心思?就你这样把人拉去卖了我都相信。还真是老少通吃啊。
      额……这个……当时……
      别,不用跟我解释。还是准备点话跟你男朋友说说话吧。那家伙疯狂地快要吵死你们寝室的了。只要不拔电话线,那电话永远是找你的。这两天没打了,我估计他快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现在学校里面盛传你劈腿委身于我了。你看,连那小朋友都要打我了。
      念北的眼圈忽然一下子就变红了。这倒让程晗一下子手足无措了。
      念北,我刚刚说什么委身,劈腿只是开玩笑的。真的。你别这样。真的对不起。
      不是……学长,是我对不起你。
      念北忽地就哽咽了。
      学长,是我太自私了。你不是我的什么。却帮我做了那么多。耽误你找工作,耽误你的感情,现在还传出那些对你名声不好的话……
      小孩子!我一大老爷们儿,什么名声啊?!搞得我好像是黄花闺女似的。
      念北看着程晗夸张的表情一下子忍俊不禁了。于是眼泪也挂在脸上,笑容也呈在嘴角。于是也逗笑勒程晗。两个人在病房嘻嘻哈哈笑做一团。敲门的声音在笑声中渐渐隐没下去了。及至程晗抚着笑疼的肚子去开门的时候,门外已经空空荡荡的了。
      可能是谁走错了吧。呵呵。
      程晗摸摸念北的头,把那头软软的头发像假发一样提在手上,于是两个人又笑做一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盏盏的路灯被点亮。听说小王子在路过一个星球上的时候碰见过一个点燃路灯的人。小时候的念北也一直想碰见这个点灯的人,也像小王子一样跟他讲话。最后才发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点灯的人,只是,念北心里的那个工人罢工了。
      夜里,程晗走了。伤感和疼痛又开始来纠缠念北了。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在黑暗中像一头孤单的小兽不停地在喘息,仿佛心脏快要剥离身体。
      树,我很想你。
      是吗?
      念北使劲摇了摇头,想让那熟悉的声音像以往的幻觉一样消失。可是这次的幻觉竟然逼真到了这么持久。贺树打开门,一步步朝着病床走过来,疲惫,落寞。
      树,是你?
      念北在黑暗中灼灼地盯着那团被路灯渲染的熟悉的身形。害怕一不小心就又从梦中消失了。
      树,真的是你?
      贺树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我知道,这肯定又是梦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很温暖。树,谢谢你入我梦。
      呵呵,赵念北,你装什么纯?我中午下的火车。
      你真的是树?!
      念北伸开双手就要触到贺树的脖颈,却被生生推开。
      赵念北,想分手你告诉我啊。不用这样子,害我以为你发生什么意外。这么急急赶来。呵,却看到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亲热。真是打扰你们了。
      树,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不清楚?!
      贺树一拳打在墙上了,眼泪喷薄而出。
      赵念北,我贺树这辈子就一颗真心,你作践了我等于杀了我!
      树,你真的误会了!听我说,程晗他是一个对我很好的学长。
      是,他是学长!他是学长!在学长面前你可以肆无忌惮地笑,在我面前你只能幽怨!我捂不热你的心。赵念北!我捂不住热你的心。我只怪我自己。可是你不该这么羞辱我。
      树,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相信?我就是太相信你了!
      树,我告诉你,我看错你了。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你是最懂我,最爱我,最珍惜我的人。
      是!你看错了!所以立马给自己找了个下家!
      树,我被江存曦□□了。程晗是看我可怜才照顾我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哦?被□□了?江存曦还是程晗啊?他妈的江存曦不是在S省吗?你少拿我当猴耍!装什么处?!装什么纯洁?!赵念北!你的谎言抬拙劣了!
      哦,你是这样看我的。是的,其实我是骗你的。我不爱你了。真的,请你走吧。
      我是会走,不用你说。我发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了。更不会踏入H大。否则我万劫不复!
      砰—树走的时候关门的力气用的太大了,把门上的玻璃都震碎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堆亮晶晶的碎片在路灯的反射下异常耀眼,和刀尖的光芒差不多。念北轻轻从床上下来,踮着脚尖仿佛怕惊醒什么似的。好多亮晶晶的碎片不停在她眼前晃着。
      活着太累了。真的。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拖累了这一干人,真是罪过。没关系,解脱了就好。
      念北捏着玻璃的碎片一下又一下不遗余力地划着手腕。真的一点都不疼的。怪不得那么多人会选择这样决绝的离开方式。心死了,连感觉也会是麻木的了。
      念北摸索着想写点什么东西,像所有言情剧那样,留下遗言。可是真正遗憾的是没有纸笔。念北笑笑便躺在地上了。这一觉一定睡的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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