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行》听山客

16、周丞相

　　当彼此具将今日之事都交代完结，又不遗余力地夸了夸他的母后大人，太子哥哥，再心满意足地嗑了一盘子瓜子，丞相大人屋里的管事妈妈才依依地站到门口，语气恭谨谦和：“不知姑娘可歇息了，老爷方从宫里回来，请姑娘书房叙话。”

　　我俩交换了下眼神儿，对面的大丫鬟才整了整衣服，抹了抹嘴角的瓜子皮儿，假装匆忙地摇过去了。

　　“呀！陈妈妈，劳您大驾，怎的亲自过来了，可用了饭了？”

　　“秋兰呀，几日不见，越发标致了，我刚随着前院的管事们用过膳了。小姐呢？可用过了？”

　　“小姐今日宫中劳累了，回来用了些汤水，便睡下了，许是早上起早了，这会儿刚醒，已洗漱过了。正要备膳呢。”

　　“巧了不是，老爷刚回来，在书房备下了晚膳，请小姐过去一块儿用些。”

　　“诶，知晓了，劳您厅里用些茶，我伺候小姐换身衣服就过去。”

　　“不喝了，刚吃过饭，正好站在这消消食儿，你速去伺候小姐更衣吧。”

　　“诶，好。辛苦妈妈了。”

　　一言一语很是得体。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小春花儿就要被比下去了。春花儿呀春花儿，快回来吧，小心你饭碗呀。我默默叹到。

　　远在江南办事儿的春花儿连打了几个喷嚏。

　　因着屋里也没别的丫鬟，就自行换上了一身月白襦裙，挑了件浅到看不出的湖蓝小袄，穿好后，正要出去，被进来的秋兰看到，便拦了拦我，又找出了件银灰色狐裘递过来，“外面又要下雪了，你这样出去怕不是给我招不是。”

　　我赞叹一笑，“我家大丫鬟真真儿是没得挑。”心里却莫名一暖，仿若冰冷依旧的灵魂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可是门口催促的管事妈妈让我不敢再理会儿这些，打起精神，今晚，还有场大戏要演。

　　卯日星君一日辛苦，早早归了洞府。却不见太阴神君挂月当值，晚风刺骨，果真有风雪之像。我紧了紧披风，思绪却份外空明。

　　到书房的路途并不远，与我的住处不过半盏茶，可自我记事儿起，却只去过一回，还是因为贪玩跑过去的。

　　我四岁前不曾见过父亲，也不知父亲是什么。因他自与娘亲成婚后，便只是面子夫妻。对外，娘亲温婉贤淑，端庄大方。将丞相府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内，却独居后院，父亲常居前院，若有事，便会有管事妈妈从中传话，俩人书房相见。这种生活方式一直维持到娘亲去世，连那杯毒酒，娘亲也是在书房饮下的。待我四岁上时，有次在院子里看到一只小松鼠，因原来从未见过，过于好奇，便追着它满院子跑，直到撞上了人，才算停下。周围的丫鬟仆妇早被我甩地很远，是以此时，便只有他，和我。我愣愣地看着他，因着那时的他还年轻，身姿飘逸，形容俊朗，是以，我对他颇有好感。便问他是谁，怎么在我的家里。他也看出了我的身份，本只是微笑地注视着我。待我说道“我的家里”的时候，眼神动荡，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消失。那时的他尚未登堂拜相，只是一个普通官吏，娶了永定侯唯一嫡出千金，带着全副身家下嫁与他，满京城都笑他吃软饭。他正拼劲全力，想证明自己一腔才干，并非靠着岳家的无能之辈，是个满腹才华的有志青年。或许我的那句我家刺激到了他的某根神经，是以他突然卸下了浑身的伪装。阴狠狠的看着我，慢慢地吐了几个字。“我是你的父亲，以后见了我，记得叫我一声，父亲。”我虽不大懂他说的是什么，但小孩儿最是敏感，他的语气和眼神，让我有了恐惧之心，慌忙转身，朝着来路奔去。

　　那之后，我有了老师，也懂了些事儿，重大节庆时，也随着娘亲见过几次，他虽不是很亲密，到底没表现出厌恶。那次的会面便慢慢地在记忆力变得模糊。今日看着这条去往书房的路，突然想起了那个眼神，并且异常清晰。我终于懂了，那眼神里，有着无可奈何的耻辱，和恨。定是我的身世，让身为男子，并且身为一个仕大夫的他感到羞辱，却又不得不向现实与权力低头。那种无力感与本身磅礴的野心交织，冲撞着他的灵魂。多么复杂扭曲的心理呀！

　　是以后来，当遇上前途更好的公主时，他便不再掩饰这种心理，将母亲逼上死路。没有了母亲，再没有了我，便没有攀龙附凤的软饭男。周丞相和公主，一个当朝宰傅，权力滔天，一个皇朝贵胄，最贵不凡，多么匹配！只可怜我那娘亲，这一场交易，到底是落了下乘。娘呀娘，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