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井]青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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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五日，日曜日，三井寿。
两年来，我不知道是第几次来这里，坐在这一排树林的后面，听旁边篮球场传来的打球的声音。那声音一下一下，像是铁锤一锤一锤敲在我的心上。
我有多久没有触碰过篮球了？是一年十个月零十一天，还是十二天？我真的已经记不清了。没有篮球的这段空白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
是打架吗？还是靠着回忆过日子？
脑子里不断浮现的场面，是湘北两年前参加县大赛的情景。看着赤木一个人在场上苦苦支撑着球队，而我只能拄着双拐，无能为力地站在观众席，任由时间一点一滴溜走，分数越拉越大。比赛还没有结束，我就默默离开篮球馆，不忍再看对手欢呼跃雀的场面，也把队友们努力加油的声音抛在了脑后。
湘北输了那场比赛，输得很惨。从此，我再也没有打过篮球，连碰也没有碰过。
我埋葬了带领湘北称霸全国的壮志豪言，成了一个人们眼中的不良少年。我喝酒，抽烟，打架，很快学会了所有的坏习惯。就像我迅速变坏一样，篮球队的人也迅速忘记了我的存在，围绕在我头上的MVP的光环，已经黯淡得没有丝毫的光彩。
他们记住的，是一个叫三井的不良少年，而不是国中时候拿到最佳球员的三井寿。
我的生命没有篮球，也不能让别人有。那个叫宫城的家伙，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讨厌他眼中散发的神采，那种神采是我曾经拥有，现在却再也找不回来的眼神。开学之后，我一定要让宫城再也不能打篮球。
“传球，传球！”篮球场那边传来了呼喊的声音，我忍不住回头。透过树林的缝隙，我看到一群孩子在快乐地打球。我转身就走，再不敢多看那群孩子打球，我怕再多看一眼，我就会忍不住跑过去，抓起很久没有碰过的篮球，习惯地射篮。
风吹起我的头发，拂在脸上，很痒。我一直不习惯这头长发，可却不得不留。就像我明明在乎篮球，却不得不离开。唯有长头发，才能证明我现在，是个不良的少年；也只有长头发，才能遮住我看到篮球时，想流泪的眼睛。
我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敢正视内心的渴望——我做梦都想再打篮球。是的，在别人面前我满不在乎，可我却骗不了自己。
我让自己远离篮球，断了心底热烈的渴望。
因为，我是一个没有信守承诺的人。在球队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站在他们的身边。我是个没有用的家伙。
所以，我没有脸再去打篮球。
我没有篮球，也没有快乐。
我没有梦想，也没有未来。
我曾经豪情万丈，如今也都成为过眼云烟。
于是我随波逐流，但却不甘心就此沉沦。
我能抓住的，与篮球仅有的交集，就是——
修理篮球队的人，宫城良田。
三月六日，月曜日，三井寿。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节，只是时光不会倒退两年。所以，站在湘北校门口的那个人，也不再是刚到这里的那个少年。
我今天一定要好好修理宫城。
我和德男等人堵住了正要去篮球馆的宫城，德男在我的示意下，狠狠踢了宫城一脚。宫城看着我的脸，似乎早料到我会这么做，很平静地说：“这是你第几次找我麻烦了？我可不怕你！”
宫城有股什么也不怕的气势，眼神不时流露出怜悯的神色。难道他知道什么？不可能！二年级的他是不可能知道我的往事。可他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神情？
“三井，还不动手，等什么啊！”德男等已经围上去，开始揍宫城。宫城不管其他人如何揍他，他只认准我一个人还击。
宫城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我竟然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的目光剥得赤裸裸的，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宫城这小子个子虽然不高，拳头还是很硬的。
在倒下去的一刹那，我隐约听到宫城说：“三井，你真可怜。除了找别人麻烦，你还能做什么？”
是呀，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也不能做！
宫城，你的确没有说错。
三月十三日，火曜日，三井寿。
在医院的日子很无聊，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遗忘已久的名字。
优希真瞳。
两年前住进的医院，也是这家，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挽回败局，人们眼中的奇迹射手；而今，我只是一个找人麻烦，反而被抬进医院的不良少年。
真瞳的眼睛，好象很深很美吧。我有些记不得了。那双眼睛清澈透明，又幽深无底，仿佛可以折射出世界上所有的人想也想不到的色彩。
初见真瞳，她吓了我一跳。
那时，我正想拄着拐杖偷偷溜出医院，回去湘北篮球馆，看队友们训练。我认为看着他们训练，我就可以早日回到篮球场。
午睡的时间，医院走廊门口都是没有人的。我很得意，这是我观察很久的结论。我尽量把拐杖轻轻放下，以免发出大的回声，就在我要走出走廊的那刻，我看见一个女孩坐在椅子上，用梦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顿时呆住，第一个念头就是：被抓住了。
过了很久，那个女孩依旧坐在那，一动也不动，就连眼睛也没有改变过方向。我好奇地悄悄走过去，用手在她的眼前乱舞，她竟也没有反应。
我这才意识到，她是个盲人，还穿着医院的病服。在庆幸之余，我不禁为那个女孩惋惜起来，翦水双眸，却什么也看不见。这世界五彩斑斓，她的眼前却只会有黑色。不知道怎的，我的心竟然轻轻抽动片刻，这莫名的心悸，让我有点恍惚。
还好，我只是暂时不能打篮球，如果我和这个女孩一样，看不见东西，连篮球是圆的也不知道，我该如何生活？如果是这样，我的世界会不会崩塌？
现在来想，没有篮球的生活，我的世界的确崩塌了。
“真瞳，你怎么会坐在这里？”负责照看我的久美子护士，对那个女孩说。真是好名字，人如其名，翦水双瞳，可惜竟然看不见。我趁着久美子护士带那女孩回病房，顺利跑出了医院。
从篮球馆回到医院，已经很晚了。久美子护士站在我的病房前，严厉地瞪着我，呵斥道：“三井，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听话，医生说你的腿不能到处走动。”我笑嘻嘻地说：“我没有乱走，不过是出去活动一下。”
“你要再这样不听话，当心腿好不了，不能再打篮球。”久美子护士拿我没有办法，半是威胁半是赌气地嘀咕一句。我相信，当时她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却不想真的成为现实。
那个叫真瞳的女孩又出现了，小心翼翼地问：“久美子姐姐在吗？我想听你念书，不知道希刺克里夫和凯茜最后有没有见面。”
看得出来，久美子护士对真瞳很好，仔细叮嘱了我几句后，就牵着真瞳的手，进了隔壁的病房。
“你叫三井，对吧？”真瞳忽然就出现在我的床边，把正看篮球杂志的我吓了一大跳，“听久美子姐姐说，你国中时候是很厉害的篮球选手。”
“篮球选手是做什么的？”
“就是打篮球啊。”我耐心地为真瞳解释，告诉她什么是犯规，什么是上篮，什么是灌篮。
“真想亲自看看你打篮球的样子！”
这是真瞳与我说话时，最常说的一句。
真瞳，现在你绝对不会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已经不再打篮球！
三月十四日，水曜日，三井寿。
今天出院了。
离开医院，感觉轻松多了，也不会再想起真瞳。那些与她一起的日子，都已不在。就像我再也不打篮球。
德男在学校门口等着我，他告诉我，宫城也出院了。
“是吗？那么我们应该给他一点祝贺的礼物，对不对德男？”我笑着说，露出被宫城打掉门牙的缺口，“没有人可以把我揍得如此惨，而不付出高昂的代价。”
我是这么对德男说的。可是，我知道不是这么简单。我最憎恨宫城的理由，是因为他是篮球队的！
“三井，今年进的新生，有好几个很嚣张，一个红头发的，叫樱木花道，一个有刘海的，叫流川枫。他们，他们……”
德男的话，说得吞吞吐吐，我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低沉着声音问：“难道都是篮球队的？”德男只是点头，我憎恨世间的一切。
为什么他们可以打篮球？而我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渴望，在角落看着他们？
我和德男带着一群人在角落堵住宫城，想让再次进医院，却意外地被樱木花道搅乱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我只对德男说了一句话：“德男，去找铁男，我要搞垮篮球队！”
三月十六日，金曜日，三井寿。
对着镜子里的人，我再一次感到厌恶。德男无意间说过一句话：“三井，长头发不适合你。”德男了解我，他只是不在我面前提起过去，听说，德男国中也是篮球队的，虽然不是优秀的选手，好象还有认真打球。
剪掉长发如何？我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反问。镜子里的人明显出现嘲讽的笑，开玩笑！我猛地转头，离开家向学校去。
门口有封信。那是爸爸放在那里的。从我变成不良少年开始，爸爸就再也不跟我说一句话，有什么话都是写在信纸上，放在我的门口。还真是固执，我嘴里不说，却不得不佩服爸爸的执著。
准是又写着劝戒的话。我收起信，看也不看，那些话我早已经看到会背了。爸爸他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今天只有半天课，篮球队会进行集中训练，而他们风光的日子，也到了尽头。
德男在校门外的围墙边，站着等我。他见到我只说：“三井，你决定好了？”
“德男，我三井寿是一个犹豫不决的男人吗？”我闭上双眼，“铁男他下午会到吧？”
“我希望你不要后悔，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
“少自以为是！”我毫不客气打断德男的话，他在说些什么！
“我想，你该听说过，国中的时候，我也是篮球选手。”德男跟我说起了他从来不曾对人说过的往事，“那时候，我是篮球队最嚣张的球员。球技并不出色，对人却很无理，还和社会上一些青年有密切往来。国一快结束时，我和那群青年一起去和另一帮青年打架，被学校知道，重重处罚了我，篮球对为了避免影响，也把我开除出社团，从此，我就和篮球绝缘了。到现在，我连怎么拿篮球都忘记了。”德男的声音有点黯然，难道这家伙也忘不了篮球？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无聊！”我真想狠狠揍德男几拳，这个时候，他居然跟我说这些话。
“三井，趁现在你还有机会，你还可以回去。”德男跟平时不一样，让我有不认识他的感觉。
“德男，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你决定就好。”德男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只要你不后悔。”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两年来我一直期盼着这一天。我暗自在心里说，是的，我是期盼这一天的！
放学了，铁男还没有来，我摸出爸爸写的信，准备打发这段等待的时间。
不对！信上的字迹不是爸爸的！那字迹清秀娟丽，肯定是出自女孩子的手。呵，没有想到，我这不良少年还有女孩子写情书。我笑着拆开信，写信的人真是仔细，居然还打听到家里的地址。
“三井君：
你还好吗？能亲自给你写信，真是好高兴！从到美国治疗开始，我就一直坚信能看见，所以我非要等到这天才给你写信。
其实，在两个月前，我就可以看见了，但我决定先练习好书法，再给你写信。因为，我要给你看最好的一面。十天后，我就要回国了，我希望能看见你打篮球的样子，那一定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优希真瞳
三月七日
真瞳，竟然是真瞳！走了两年没有消息的真瞳！她回来做什么，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她会失望的。我不再是她想象中的少年。所以，你别回来，真瞳，你听见没有，别回来！
我胡乱在校园走着，德男来告诉我，说铁男到了，正在校舍角落修理人，逼问篮球馆的下落。他来了，我竟然感到茫然若失，心里似乎不想铁男来。可是，铁男还是来了，他答应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太引人注目了。”我脸上挂起惯有的不良少年坏笑，事情既然已经如此，我也无法退却了，“我带你们去。”我终于还是要再踏上那片充满汗水与撞击声的木地板，有白色的界线，有高高的篮球架。
时间在我们踏进篮球馆的那刻就凝滞了。我抓起球，在手里轻轻抛动，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就是这个触感！我故作冷酷，来掩饰我的激动，再次拿起篮球的感觉竟如此美妙：“宫城良田，让我们也加入吧，怎么样啊？”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以阴冷森然的目光。红头发的樱木，冷冰冰的流川枫，还有惊讶到无法形容的宫城。一向温和的木暮赶来阻止，口气不自觉带了几分严肃：“不要穿鞋子进来，请把鞋子脱掉！”
什么时候，木暮也这么热爱篮球了？我升起无法抑制的怒气，两年的空白，究竟让我错过了多少事？宫城拼命想化解风波，就算看出来我们是故意来找麻烦的，他也忍了下来。那么狂傲的人，居然也为了篮球而认输，我手中的篮球仿佛变得有千斤重，让我再拿不动那小小的球。我飞起脚，将球踢向宫城的肚子。
安田居然也来要求我们离开！为什么，每个和篮球有关的人，都能如此幸福地打球，还能不退缩地为梦想奋斗？全国大赛，那曾是我的梦想！我的拳头狠狠落在安田的脸上。在我出手揍了安田后，篮球队球员一直忍着的气，终于爆发了。
流川枫是第一个出手的人。这个冷冷的男人，用凌厉的眼神瞪着我，只说了三个字：“你该死！”而当彩子阻止他的时候，那个看起来绝对不道歉的人，居然说了对不起。既然篮球对于他们都这么重要，我就一定要夺去他们的梦想。
大家都开始挂彩，铁男居然被樱木打倒了。樱木军团赶来，让我们丝毫占不到人数的优势。这群为朋友而挥拳的人，个个都那么真实热烈。
赤木终于来了。
他用可以穿透我灵魂的目光看着我，连连给我耳光，似乎想这样把我打醒。木暮开始向篮球队的人说我的往事，MVP球员，征服全国的梦想，自信又傲岸。
“不要再说了！”我自己都无法把那个少年与现在的我联系起来，难怪其他人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场比赛后，三井就再也没有回到这个体育馆。”木暮的话回响在篮球馆里，大家都没有出声，静悄悄的。我大声驳斥木暮，他说我夺走他的梦想，那我的梦想呢？
“沉迷于过去而无法自拔的人，就是你！”宫城一针见血，正好说到了我最痛的地方。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安西教练的话音从外面缓缓响起：“是我，开门。”
安西教练！
我竟然还可以听到安西教练的声音！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在安西教练面前，我只有最真实的一面。
跪在教练面前，我从心底发出呼喊：“教练，我想打篮球。”话一出口，我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原来，这句话并不是我想象中难以出口。
我剪了长发。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我。
三月二十四日，土曜日，三井寿。
真瞳回来了。
我远远的看着她在我家门前徘徊，只一眼，我就确定是真瞳无疑。她还是以前的样子，两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她，反而我却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我十分怯弱，始终不敢走上前去，因为我怕看到真瞳眼中流露出厌恶的神色，虽然我已经不是以前颓废的样子，但我究竟是有过不良的记录，这是洗不去的事实。或者，现在的我只敢在篮球场，让真瞳知道我还是一样热爱篮球。
我告诉自己，当我与湘北一起走向全国，就是给真瞳最好的见面礼物。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三井]青空(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