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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追悔 ...

  •   云淮安那日离开平王府后去见了一回云淮清,提醒他,老七快不行了,他与老七自小交好,再忙也应当去看一眼,不要等到日后追悔莫及。

      云淮清随口应和着,手上忙着册立太子大典筹备诸事。
      册立太子的典礼在半个月之后,云淮清想着,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再去看他。

      他安慰自己,自己是为着能与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而压抑住一颗想去探望他的心。
      但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如今拥有的一切,是踩着云淮晏用鲜血铺就的道路去得到的,他对他有愧,他不敢去见他。

      这样一直拖到典仪前两日,守着平王府的的温冀派人来请他,说平王快不行了,平王妃请他务必过去一趟。
      那时他本忙得焦头烂额,听到这话当即抛下手中事务,连车马都来不及备。
      幸而平王府与宁王府相隔不远,他快步便可以走到。

      云淮清如今贵为太子,他从平王府正门进去,庭院里零零落落的几个人跪地行,他只顾往无竹居赶无暇相顾。
      府里越是空落落的不见来人,他的心里就越是发慌,越靠近无竹居,来往的人便越多,人人面色焦急,步伐匆匆。无竹居外等着的人倒都是他认识,连苏叶也被关在门外,攥着衣角不安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小末,晏儿怎么样?”他急声问。

      苏叶脸色苍白,眼眶红肿,衣襟上还站着星星点点的殷红。
      她嘴唇抖了抖,声音有些暗哑:“我不知道。早上醒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喝了两口粥,同我说想见你。过了半刻钟,又叹了口气说他只怕是见不上你了。接着便开始呕血,到了后来,连气息也弱了,白先生来时,说,说是已经摸不到脉了……”

      摸不到脉搏,那就是——
      云淮清脸色瞬时煞白,他摇摇晃晃退了几步,低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晏儿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从北境到京都,那么难他都挺过来了,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白彦从屋里出来,他身边跟着替他提着药箱易容成杨恕的苏木。

      白彦一把年纪,却依然耳聪目明,一开门听见云淮清的声音便怒不可遏。
      苏木知道白彦有气要撒,却并不想拦阻他,只让丫头小厮们先退下,朝陆小勇使个眼色,让他去无竹居入口处守着。

      看见白彦出来,苏叶、锦瑟和刘伯他们快步围了上去。
      可白彦却并不看他们,穿过他们走到云淮清面前,举起手,一个耳光堪堪要落下,最终还是被他收了回来。他红着眼睛看着云淮清:“他死了,你也已经被封了太子,你可以安心了,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吧。”

      “你胡说!晏儿不会死的。”云淮清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只是个凡人,他为什么不会死?”白彦怒极反笑,强忍着眼中的温热,抬手指着云淮清,“他还不到三十岁,他才刚刚成亲,他却要替你去死。而你,而你还嫌他死得不够快,想尽了办法折磨他,现在他死了,你满意了吧?你还来这里做什么?需要我们要帮你燃起烟火载歌载舞吗,太子殿下?”

      仿佛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云淮清勉强站稳了身子,声音颤抖:“什么叫,什么叫他替我去死?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是,你们都不知道,他一直不让我说。当初你身上断肠草的余毒与蛇信草混合一处,毒发无药可解,是他把你身上的毒过到自己身上,之后用药力极霸道的三青丝拔除余毒。”
      白彦向前迈一步,云淮清便被他逼着后退一步,“太子殿下,你见过服用过三青丝的人吗?祛毒过程无异于易经洗髓,痛苦无比,不过还好,晏儿服三青丝时已经毒至脏腑,顷刻间便要毒发身亡,他那时终日昏迷是感受不到祛毒的痛楚的。但是三青丝太过霸道,祛毒时重创五脏六腑,即使他活下来了,脏腑也会日复一日衰竭,至多活不过五年。”

      站在白彦身后的苏叶身子一软险些瘫倒下去,被身边的苏木一把扶住,她拉住锦瑟的手问她:“那时围猎出了事,他大半个月不见人,便是因为中毒昏迷吗?我,我那时还怪他,怨他害了小槙。”

      锦瑟点点头。
      苏叶被苏木搀扶着,眼泪越涌越多。
      他最多只有五年好活了,可她还浪费了那样多的时间怪他怨他躲着他。

      她流着眼泪懊悔:“若是早知道……”
      可是又有什么能换得来早知道?

      白彦不管身后的动静,只是看着云淮清:“太子殿下,五年之后世上便不会有云淮晏这个人了,你说,他跟你争太子之位用来做什么?他连命都可以给你,你居然还是不信他?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得现在就要逼死他?”说到这里,白彦忍不住哽咽,将头侧头一侧去,捂着眼睛停顿了好长时间。

      “我,我没有想要晏儿……”云淮清嘴角微微颤抖,那个“死”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白彦几乎是咬着牙:“你不想吗?你真的不想吗?你是尾随着晏儿进到西岭的,你明明知道他就在里面,可是强攻起来毫不手软,你真的有想过让他活着出西岭吗?我早同你说过,北境到京都上千里的路,他受不住,你知不知道他的经脉脏腑在服过三青丝之后便比常人要脆弱得多,那时他内伤深重,马车走的一步就像是从他身上碾过去的。你真的以为他不会死,还是真的以为反正他伤惯了痛惯了无所谓?”

      “我……”云淮清觉得胸口堵着什么。

      他想到在西岭山谷之中,他下令不惜一切轰开石阵强攻,打入石阵时,看见云淮晏在苏叶怀里抽搐着不断呕血的场景……
      他想到回京都的马车上,云淮晏身上扎着一排银针,疼得眸光涣散几乎昏厥,他问他还能不能坚持,他强撑着一口气同他说“走吧”……

      云淮清一直不想承认云淮晏走到今日命在旦夕都是为了他,他一直努力说服自己,云淮晏的一切不幸都源于西岭山谷中的那一战,那西岭山谷的那一战也是因为他认识黎立舟才会卷入其中。

      他一直告诉自己,晏儿的一切不幸都是黎立舟造成的。
      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早在一年多以前,他就已经是晏儿所有不幸的源头了。

      白彦看着云淮清的模样,心中依然觉得寒凉。
      他忽然想起师父和师娘,师娘对师父极好,世上最好的东西吃的玩的都要留给师父,她对师父说话永远轻声细语,每回师父生病,师娘都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陪着。
      师父身上有积年的寒症,身子一直不好,病得久了心情不好,有时候也气得师娘躲在门外掉眼泪。他时而觉得师父不讲理,师娘日复一日一再忍让,他那时年纪小还为师娘抱不平。师娘只拍拍他的头同他说,师父能留下来陪她十分不容易,她还有机会还有时间能对师父好,已经很满足了。

      过了几十年,他看多了生离死别才慢慢懂了师娘当时的那句话。
      世间不是事事都留有余地让人补偿的,多得是无计可施追悔莫及。

      白彦摆摆手让云淮清进屋:“进去吧,勉强救回来了,能跟你说几句话,但别让他太累了。”想了想,又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好好同他说话,别学你爹,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跟他怄气。让着他一点,反正也让不了几回了。”

      云淮清抹了把眼睛,深呼吸了几轮才敢进屋去。

      屋里里拉了重重帘幕,外头是午后天光明亮,屋里却暗沉沉地压得人透不过起。如今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云淮清已经换了轻薄的春日常服,可云淮晏屋里仍生着地龙,外间还点着三四个火盆,将屋子里寻熏得暖和异常。

      再往里走,便看见云淮晏靠在软枕上半躺着,他合着眼昏睡着,还未醒来。
      云淮清不敢惊动,小心翼翼在床榻旁的凳子上坐下,连呼吸的动静都放得轻缓,看着弟弟昏睡的模样。

      屋子里灯光昏暗,但是云淮清还是能看清云淮晏的脸色,他的脸色苍白暗淡,饶是眉眼清俊如画也压不住那一层灰蒙蒙的死气,他合着眼,长睫低垂显得十分乖巧,乖巧得让云淮清又想起当年那个追在自己身后一声声喊着“三哥”的奶娃娃。

      都长这么大了。
      都是独当一方的将领了。
      都是会让三哥忌惮防备的人了。

      都要,
      离开他们了。

      云淮清忍不住又抹了一把眼睛,继而听见云淮晏轻轻咳嗽了两声,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漏出一线眸光。云淮晏轻轻喘息了片刻,甚至没往床边看一眼,便习惯性地安抚:“没事的,我不疼……”

      “晏儿,要不要让白先生来看看?”云淮清尽量放轻了声音。
      可是他还是看见云淮晏身子猛然一僵,缓缓转过头来,看见是他,当即红了眼眶,声音低弱得只剩下了气音:“三哥……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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