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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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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涌进无竹居来后云淮安立即被推到了一旁,他看着一个陌生男子冲进院子里来,小心翼翼地将云淮晏连同身上的毯子一并打横抱起,快速而平稳地往屋里走去。
他身后便跟着白彦与苏叶他们,所有人面色平静地做着这些,动作熟悉快捷而有条不紊。
就仿佛,这是他们每日里的日常一般。
锦瑟跟着进了里屋,又转身出来,指挥丫头们去打水来。
她站在屋檐下看见庭院中央的云淮安,目光紧了紧,迟疑了片刻大步走到云淮安面前:“绥王殿下,当年的事与平王无关,您有仇有怨应该找我,请您不要再打扰他。”
云淮安扶在椅子上的手颤了颤,垂下眼苦笑:“刚刚他却说那事与你无关,都是他的错。你们两个人呀,也是有趣,争着当罪人。”
“他说,是他的错?怎么可能!他分明什么也不知道!”锦瑟诧异地追问了一句。
愣了片刻,眼泪一串接着一串落了出来,她喃喃道:“我只是平王府的一个丫头,他,他这是何苦。”
对于锦瑟,云淮安永远都是心软的,将她拉近一些。
他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姑娘,不哭了。我是万万不信你真心要杀我,你说这事也与晏儿无关,那么究竟是谁?你若是肯早些跟我说实话,我又怎么会……”
云淮安叹了口气,微微眯起眼,眼中隐隐有戾气:“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究竟是谁逼你来杀我的?”
锦瑟依然在哭,哭着摇头:“没有谁,是我,就是我不想再受你的纠缠。我,我如今只是希望,他不要被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恨着。”
说着,锦瑟将帕子塞回云淮安手中,福了福身:“锦瑟多谢殿下厚爱,锦瑟人微命贱无福消受,只望殿下日后万事顺遂。”说罢,转身朝里屋走去。
“我知道你喜欢他。”云淮安声音低沉,“你难道要为他守一辈子吗?”
锦瑟的脚步顿了顿,含着眼泪抬头看了看今朝的阳光,此刻的浮云,春日的草木。
她的笑容仿佛叹息:“我不知道啊,春花易谢,流云易散,一辈子有多长,又有谁说得准呢?”
暮色四合,云淮晏才悠悠醒来,苏叶一直握着他的手在一边守着,喂他喝了半杯温水,搂着他。
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又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这样与他静静相依着,仿佛涸辙之鱼,在绝望中相濡以沫。
这样坐了片刻,锦瑟送了餐食过来。
她听见里面的响动,将托盘送到外间,不肯进到里屋去。
云淮晏知道是锦瑟来了,哄着苏叶去外间吃饭,让她把锦瑟叫到里面来替她。
锦瑟犹犹豫豫地进到里间来,低头垂手站在床边,不敢看云淮晏。
云淮晏面无表情地看了锦瑟一眼,语气冷淡:“你本来就是母后跟前的人,不如还是回蕙兰宫去吧。”
闻言,锦瑟当即跪在云淮晏床前:“殿下,锦瑟生是平王府的人,死是平王府的鬼,虽然早先在宫里伺候皇后娘娘,可自从跟了殿下便一心一意,锦瑟发誓未曾生过二心,求殿下不要赶我走。”
“未生二心?”云淮晏气急反笑,“那么你是听了谁的话要杀绥王?也就是绥王愿意护着你什么也没往外说,否则你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向来云淮晏都是宽厚温和的,锦瑟跟了他以来,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锦瑟被他一吓,便有些慌了神,愣了片刻,才将之前同云淮安的那套说辞又搬出来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没人指使我,是绥王殿下日日纠缠于我,我不堪其扰,才动了这样的心思。”
这番话连云淮安都骗不过,哪里能骗得过于她朝夕相处的云淮晏?
刘伯常说:府里杀鸡剖鱼的事,锦瑟哪怕能做一件,就该举府为她庆贺了。她素来心肠软,连杀鸡都见不得,怎么可能心生恶意为着这样的缘故去杀人?
云淮晏脸色更沉几分:“如今平王府不安定,满口谎言的人我是万不会留下来的,你一会便去收拾东西,我让陆小勇送你去宫里。”
锦瑟含着泪看他,可云淮晏却不看她,只留给她一个消瘦冷峻的侧脸。
正如云淮晏所说,如今平王府风雨飘摇,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愿意在此时离开。
锦瑟心中权衡再三,终于还是开口:“我说,可如今殿下身子不好,受不得气,这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您就只当做是别人的故事听听就好。”
云淮晏点点头,示意她起来说话。
其实他在听云淮安说起这件事时,心中隐约也猜了大概。
毕竟皇后是锦瑟的旧主,当初他有意把锦瑟许给云淮安,也同皇后商量过此事,所以知道绥王喜欢锦瑟这件事的人,其实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能利用此事设计云淮安,又能说得动锦瑟的,不仅只有他一人。
锦瑟将当年皇后怎么找到她,怎么要她去约云淮安,又怎么在山崖边布置出云淮安意外坠崖的场景一一说与云淮晏听。
云淮晏一言不发地听着锦瑟细细讲述,眉头越皱越紧,终了插话问了一句:“我还有个疑问,你一向是个心软的姑娘,人命关天,你怎么会答应这种事情?”
这话一出,锦瑟刚刚止歇了的眼泪瞬间又刷刷落了下来,她哭得甚至有些委屈,小声道:“那时皇后同我说,她已经派人去北境了,如果半个月之内没有收到绥王坠崖的消息,就会开始在您的日常饮食中下毒。我害怕,我不敢拿您的性命去赌……”
听到这一节,云淮晏的心沉沉坠了下去,原来早在两年前,母后便动过杀自己的心思。即使自小养在她的身边,即使自己一向将她视为生母对待,她从来都不曾对他付出过真心实意。
原来,父皇、母后、三哥,从来没有人对他心软过。
原来,严父慈母、兄友弟恭,从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锦瑟看着他神色恍惚的模样,担心了喊了一声,云淮晏强打起精神朝她笑笑:“我没事。”
锦瑟不敢多话,规规矩矩地礼了一礼:“奴婢去请王妃进来来陪殿下吧。”
“锦瑟。”云淮晏将她喊回来,“去刘伯那里拿走你的身契吧。”
锦瑟瞪大了眼睛,以为云淮晏还是要赶她走,转过身又要跪下,却被云淮晏伸出手拦住:“没有要赶你走,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姐,以前想着你看上哪家儿郎,便把你从平王府或者将军府风风光光嫁出去,如今将军府是没了,往后我也不在了,没什么能给你的,至少把自由还给你。你以后,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遇见了什么事回来找刘伯也好,去找五哥也好,他们总不会不管你……”
锦瑟红着眼睛打断他:“别说丧气话,殿下定会好起来,长命百岁。”
云淮晏笑着点头,却忍不住闷咳起来,将锦帕掩在唇上,又咳出一大口血才稍稍止歇。
他午后呕血得太厉害,身子虚弱,与锦瑟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已经耗光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精力,目光流转已见痴钝,双眼将将要阖上。
他昏昏欲睡,还是提着一点精力半睁着眼同锦瑟解释:“我没有生气,刚刚,如果不装作生气,你,你哪里肯说实话啊……”话音刚落,头一垂便没了动静,也不知道他是倦极睡去,还是难受极了昏厥过去。
尽管云淮晏同云淮安说,他不难过,尽管云淮晏答应过锦瑟说,他不生气。
但从那一日云淮安来过之后,人人都看得出来云淮晏情绪不大好。
他倒也不发脾气,同他说话他也依然是温和应对,只是他每日清醒时花费了长长的时间来发呆,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的花木鸟兽,看着看着又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
他本来能吃下的东西便很少,近几日因为情绪糟,胃口更坏了。
早先能喝下小半碗的燕窝粥,如今喝了两口便嫌腥气太重吐了个干净,给他熬了米汤,他勉强喝两口便推说腹中便胀气难受,不肯再进。
白彦开的药他还是坚持喝的,可是一碗药喝进去,最终又有大半碗要被他吐出来,
苏叶严肃地同他说:“你这样不行,不吃饭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呢?”
他委屈巴巴:“可我真的吃不下。”
于是苏叶日日与他一起用膳,他吃多少,她也吃多少,他不肯吃饭,苏叶也不肯吃饭。
前一两日还好,他为了舍不得苏叶饿着,强迫自己将苏叶盛给他的半碗人参鸡汤喝得干干净净。
一直这样到了第三日午膳时,云淮晏面前摆着苏叶给他盛的鸡茸粥,一口粥还没入口,他便突然将头转向一旁止不住呕吐,一早晨他只进了些米汤茶水和汤药,将腹中积食呕尽了,他依然干呕不止。苏叶将他扶在怀中,拍抚着他消瘦的脊背,心疼得直掉眼泪。
云淮晏额角布满细密汗珠,压着胸口翻腾的恶意哄她:“没事的,肚子里腾出位子来,一会便能再多吃一点了。”
“别说了。”苏叶心疼地擦了擦他额角迸出的汗水,“吃不下就不吃了。”
云淮晏没有回应她,他的身子忽然一阵抽搐,低低呻吟一声,偏头断断续续呕出几口血,血中夹杂着暗红色的血块。他按着腹部疼得脸色惨白,又接连地呕出了几大口血,才稍稍缓过来。
苏叶不敢再提吃饭的事情,让人撤了饭菜立即去将白彦叫过来。
白彦来时,云淮晏虚弱得坐不住,无力地靠在苏叶怀里,抱歉地朝他笑笑:“害先生吃饭,都,都不得安生。”
白彦给他把了脉,这回却没有扎针,只掏出参片让他含住,安慰他:“人生病了胃口不好是正常的,不想吃便先不吃吧,我在方子里调几味药,东西可以不吃,但药尽量喝进去一些,能喝多少便喝多少,别吐出来,好不好?”
他满意地看着云淮晏点头,朝他笑笑,竟是难得的好心情,拍拍他的肩膀:“我最近翻到几个方子正对你的症状,你小子可得好好养着,我马上就要治好你了,可别害我砸了招牌!”说着招呼苏叶同他去取他改好的方子。
平日里取方抓药的事都是锦瑟去做的,今日锦瑟恰好不在,白彦喊苏叶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但苏叶随着白彦走出无竹居便觉得不对,白彦根本不是往他的住处走去,在无竹居外的回廊里便渐渐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眼眶已经红了。
看着他这幅模样,苏叶似乎明白了什么,惊得后退了几步,瞬时也红了眼眶。
“方子不用改,他吃不下东西,虽然也与最近心思太重有关,但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脾胃已经无法承受膳食的负担。五脏俱损,如今就算是再有一颗还魂丹也是枉然了。”
苏叶不信:“先生刚刚不是还说,说找到了对症的方子?”
“我是骗他的。”白彦叹口气,“丫头,好好陪陪他,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