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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寒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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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禁军统领温冀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守在平王府门外。
来人虽然多,他们对待平王府上下倒都是和和气气,只是不许府里的人迈出大门一步。
云恒不会再来,甚至福海也未再登门,连云淮清都一连半夜不曾露面,平王府各处的门都有禁军守着,府里的人出不去,府外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除了云恒与云淮晏本人,没有人知道无竹居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云恒走后苏叶回到无竹居,看见的便是仅着单薄中衣倒地昏迷的云淮晏。
当晚云淮晏便起了烧,接连几日都是断断续续地昏睡着,期间有两次挣扎着醒过来,拉着苏木的手,费力地要说些什么,可甫一开口便呛出两口血,又脱力昏睡过去。
白彦的方子每一日都要变好多回,最终让丫头抓了放进药壶里熬的,却总是还最初写的那一张。
他翻着那些已经被他几乎翻烂的医术,指望着找出哪怕一星半点向前被他忽略的细节,每日里盯着方子琢磨着云淮晏的病那样重,总得用几味药力强劲的药材才能管用,但改进方子里再看,又每每被他删掉改回原来的模样。
白彦自己心里明白,云淮晏的身子破败衰弱,已然承受不得住药性猛烈的方子。
便是白彦,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日复一日艰难挨着。
其实并不必白彦特意说明,任谁都看出云淮晏支撑得辛苦。
昏昏沉沉病了几日,稍微恢复点力气已经是三日之后。
他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却总要强打起精神给云恒写一封信,不是进谏的折子,更像是一封家书,由守在门外的温冀替他送到云恒手中。
那封信的内容只有苏木知道,连苏叶也不清楚。
云淮晏从昏迷中醒转过来那日,扯着苏木的手低声道:“我们不能不管黎立舟,他分明没有复国的心,他只是生来就是离国皇子,这怎么会是他的错?”
苏木劝他:“黎立舟的事你我都管不了,你身份特殊,更不该插手此事。”
“可是他救过我的命啊。”云淮晏望着苏木的眼睛,眸光如水,“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去死?”
苏木垂下眼睛避开他的目光,顿了片刻,仿佛是拗不过他败下阵来:“你也无法进宫,你给陛下写信吧,不必尽谈黎立舟,也谈些父子间该说的话,哄哄他高兴才好。”
这些信都是由苏木转给温冀,再由温冀转给云恒的。
但云淮晏不知道的是,信笺的内容苏木一一仔细看过,他细细摘除了那些可能激怒云恒的字句,再仿照着云淮晏的字迹认真誊写后,才敢交由温冀呈递到云恒面前。
苏木眼见着云淮晏的字迹一日比一日潦草,起坐艰难却还是强撑着日日伏在案头写字,时而将血咳在信笺上,还不得不重新誊写一遍。苏木看得心疼,明明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却不知从何劝起,只一再暗暗自责给他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
平王府被封已有半月之久,云淮晏送出去的信犹如泥牛入海,云恒仿佛忘了他还有一个命在旦夕的儿子,不曾再来探视,也未再差人来问。
相比云恒的冷淡,云淮清大半个月未来探望更让白彦不满。
白彦本就对云淮晏答应云淮清从北境颠簸回京都的事悒悒,如今更是忍不住私下同苏叶与苏木抱怨:“他那哥哥上下嘴皮子一碰也就一句话,为了让他哥哥安心,那傻小子就这么颠回来了,现在呢,为了人家半条命都没了,人家看过一眼没有?”
苏叶不懂白彦的火气,虽说云淮晏一路吃了不少苦,但北境衣食起居总归不如京都周到细致,她一直以为云淮清要他回京静养也不无道理,只是想得太不周全,好心办了坏事。
白彦冲着苏叶努努嘴,同苏木道:“看看,你这个妹子不好好教,以后铁定傻得被卖了还帮别人算钱。”
看着苏木无奈的模样嗤笑一声,又转向苏叶:“丫头,你自己想想,你家男人在北境是吃不饱了还是穿不暖了,营里条件不好,你们在沔阳城里盘个宅子下来给他休养总是可以做到的吧,纵使条件不如平王府,只要安安生生地养着,我不敢说能让他多活上一年半载,但至少他最后的日子能过得舒坦些。丫头,他三哥不是傻子,晏儿的情形受不得颠簸,只要不是个瞎子便都能看出来,他为什么非要逼他回来,不肯让他待在北境,你还想不出来吗?”
苏叶想了想,旋即想明白白彦话里话外的意思,惊得张大了嘴。
苏木苦笑着拍拍苏叶:“皇家本是如此,哪里会真有什么兄弟情深。”
“可是他,”白彦朝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声音低成一声缥缈的叹息,“可是他分明都这样了,即使有心储位,也等不到了。不知道宁王还在怕什么。”
平王府过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忙碌着,无竹居里那位几点用膳几点用药,人人都悬在心上,便是他这一餐多喝了半碗粥这样的小事也值得锦瑟她们欢喜上半日。
风盘旋在京都上空,寒意料峭,一点春日的模样也没有。
苏叶有时站在庭院里看着守在门口的禁军,他们身形笔挺面无表情,他们不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可能看不到京都春暖花开时的景致了。
她忽然觉得整个京都都是冷的,但幸好,平王府里暖的,云淮晏最后的日子还能生活在一个春风能吹到的地方。
整个京都都是冷漠寒凉的。
谁会想到,平王府被封之后第一个来看云淮晏的竟然这一年间与云淮晏鲜少联系的云淮安。
那一日风和气清,苏叶看着云淮晏精神不错,便和锦瑟一起七手八脚在无竹居的庭院里搭了一张软塌,扶着他到外头去晒太阳。
云淮晏靠在软塌中,春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柔,将他清俊好看的面容映出一种冰雪雕琢般的剔透,仿佛下一刻便要在阳光里消散去一般。
苏叶与锦瑟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这样好好相处,为着云淮晏的病,两个人竟生出一种勠力同心的默契来。
一切收拾妥当时,刘伯进来通报说绥王来了。
云淮晏目光黯了黯,笑笑:“没想到最先来的竟然是五哥。”
苏叶将手伸进毯子里握了握他的手,果然触手冰凉,她转头去里屋再取一件毯子来,锦瑟寸步不离地守着,将小桌上的一杯热水晾到温热,递到云淮晏嘴边看着他浅浅喝了一口。
云淮安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依然坐在那张华丽精巧的木质轮椅上,铜轮滚过青石板辘辘作响。
轮椅被推到圆桌另一侧,与云淮晏相对坐着,目光却紧紧盯着锦瑟。锦瑟一看见云淮安整个人便不大对,放水杯时候手一抖,竟然险些打翻杯子。
苏叶恰好这时候出来,丝毫没察觉其中的古怪气氛,规规矩矩同云淮安问好,将手里的毯子仔仔细细地又给云淮晏盖了一层,轻声问他:“还冷不冷?”
云淮晏亦是嘴角含笑,抬眼看着她,轻轻摇头。
眼前的人面色苍白,唇色发青,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已至穷途末路,可只要他还是与苏叶在一起,便好似繁花开遍又是人间好时节。
云淮安看着云淮晏与苏叶,心中不无嫉妒,这样想着,他又将目光朝锦瑟看去。
果然锦瑟又是垂着头。
自从前年秋猎出了那件事,每每他在的场合,她便都是这样垂着头。
云淮晏暗暗看着云淮安的神色,握握苏叶的手,轻声道:“你带着锦瑟先去别处玩吧,我跟五哥说会儿话。”
那头云淮安会意,也转头吩咐随行的小厮到院子外头去候着。
无竹居里的庭院不算大,几丈见方的一个小院落,与外面隔着一方内湖,隔着湖望着对岸花园,院子里亭台错落,怪石嶙峋,初春时节草木不算繁盛,只在枝丫上吐出星星点点的绿芽,隔着湖水看不分明,园子里仍是一派枯窘萧索。
云淮晏为云淮安沏茶,擎着茶壶的手难以自抑地颤抖,大半杯茶水落到茶盏之外。
云淮安伸手接过茶壶:“我自己来吧。”
云淮晏不逞强,缓缓靠回被苏叶垫高的软枕上,胸口急促地起伏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闷声咳嗽起来。他朝云淮安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即飞快自袖中抽出一方锦帕抵在唇上。
又这样咳了一会,他才将帕子握在手心里又收回袖中。
云淮安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微微发寒。
宫里宫外都在说,平王这次回来身子不大好,他本想再怎么不好,还能比他一个断了双腿的废人还糟吗?
如今亲眼所见,他不得不承认,老七的情形比他以为的还要糟糕许多。
云淮安刚刚其实看见了他唇间急速涌出的血色,他咳得面白唇青,那一抹殷红便分外显眼。可是显然云淮晏不想让人看见,他飞快地抽出锦帕来,快得云淮安甚至有一瞬间以为他看见的那抹血色只是幻觉。
云淮安忽然想到,云淮晏比自己还要小两岁,他看着他如此光景,竟然生出一种英雄迟暮的感慨与悲怆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差点忘了这回来平王府的目的,居然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是来探望病重的弟弟的。
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会来探望这个,害自己再也离不开这张破椅子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