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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真假 ...

  •   关于母亲的故国,云淮晏自小听说的故事是这样的。

      早年,离国与北燕接壤的边境之地连年遭受燕人劫掠之苦,离国朝廷软弱无力,边境百姓被掠走粮食,被侵占家园,不得已流落各地避难。
      日子久了,流民渐增,无田无地,无敌为生,纷纷落草为寇,干起烧杀抢掠的勾当。

      然而离国重文疏武,向来以诗书礼乐传家,朝中并无几员堪用的大将,竟无力镇压肆虐流寇。
      各地百姓不堪其扰,最终揭竿而起,其中最强劲的一支乱军以星月为帜,一路挺进,眼看着便要打进衍都。离国皇帝不得不向已结为秦晋之好的邻国大梁求助。

      可惜山高路远,云恒带着大梁精锐赶到时,衍都城门已破,都城之中尸山血海,满城是战衣上纹了星月图样,杀红了眼的人,已无幸存良民。
      他们劈开一条血路杀进内城,离国皇城火光冲天,熊熊大火已经烧了一夜。
      云恒气急,下令封门屠城,一连十日,城中再不见一名离国人。

      一直到如今,云恒说起此事依然带着愧悔——未及救护,愧对前离千里疾书求助相托,冲动屠城,懊悔期间宁枉勿纵,杀害可能迷途知返的离人。

      可钱大口中的往事却是另一番模样。
      依旧是燕人侵袭边境,依旧是流民为寇祸害百姓,依旧是揭竿而起逼近都城,可离国并非无动于衷,云恒领兵赶来时,离国军队将乱军死死拖在衍都两百里之外的冶州。

      衍都的城门,是前离皇帝下令开的。
      云恒的军队,是前离太子亲自迎进城的。

      之后的火烧皇城,十日屠都,都是在乱军尚未到达衍都时,云恒下的命令。之后为了掩饰乘虚而入之举,云恒的兵甲踏遍前离,一声令下连屠十城,流血漂橹,百万离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这一切罪责都被推到了那支至死也不曾踏入衍都半步的乱军头上。

      所以,没有千里相助的义举,没有情难自抑的托辞,一切不过是前离皇帝一厢情愿错信他人,引狼入室。
      同一段往事,两种说法,一是一非,大相径庭。

      “我娘是梁人,离国战乱时,父亲应征入伍,临行时叮嘱我娘带我回梁国避难,我们才能逃过一劫。”
      云淮晏半晌回不过神来,喃喃道:“你,你当时既然不在离国,这些你也不过是听说罢了,不过是些没有依据的流言……”
      “当年,有一位不足周岁的小皇子,被死士舍命护出宫,由几位托孤大臣在深山中抚养长大,这些人都是当年离国灭国的亲历者,世子若不信,日后见了他们自然可以详细问问。”

      离国皇室竟然还留有血脉,云淮晏心中惊诧:“既然还留有皇室血脉,难道你们是想……”
      钱大苦笑:“是,我们这二十年来分散北境,行商坐贾,为复国大计积攒了不少粮饷。只是出事时小皇子尚未记事,且他自小长在山中,心性洒脱,既无复仇之心,也不贪恋权势,到底他是主子,他没有这个心思,我们也无法成事。”

      他目光炯炯盯着云淮晏,“后来我们听说十公主的骨肉尚在人世,按离国旧例,十公主是嫡生的公主,她的骨肉若在人世,当是离国名正言顺的嫡系血脉。我们这几年都曾前潜入京都打探过,并未打探到消息,却不想如今在这里得以相见。”

      云淮晏淡淡道:“我生在大梁,长在大梁,为大梁疆土百姓征战数年,我是梁人,你们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他停了片刻,缓声道:“只是我还有一事想问你,当日与我同住你家的女子,你可知道她的下落?”
      “世子放心,我娘自己点火烧屋前,自然会先将她送走,不会累及无辜人的性命,但是她之后去了哪里,我便不晓得了。”

      云淮晏一颗悬着心稍稍落下几分,叹口气:“你们为燕人运粮在先,意图起军复国在后,一桩桩都是重罪,钱大哥,你是好人,但我不能徇私。”
      钱大站直了身子朝他笑笑:“我明白。”

      “抱歉。”云淮晏低声道。
      “这有什么,各为其国,各为其家。”钱大笑意爽朗,“钱某死前得见世子,九泉之下也可以交代了。”

      云淮晏亲自将钱大送出帐子,帐外守着的两名士卒一左一右压下钱大的肩膀,云淮晏皱眉:“松开,让他自己走,你们跟着便好。”

      他立在帐前看着钱大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远,身影渐渐隐没在黑夜之中。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他,往后的日子死生不复相见,但他这一生都会记得他。

      稍晚些时,苏木潜入云淮晏帐中来。
      云淮晏立在地图前,手中握着一块黑炭,在地图上圈出几座山峰。

      苏木开口喊他。
      他蓦然回过头来,脸色骇人的苍白,眼下阴翳沉沉,只一双眼睛映着烛光,执拗亮着,仿佛要燃尽他所有生气。

      苏木连日奔波遍寻苏叶而不得的怨怼,只消这一眼便冰消雪释,快步上前,皱眉道:“你几夜没合眼了?脸色这样难看!”
      云淮晏并不回他,急着反问:“有小末的消息了吗?”
      “我在道边茶寮问到有人可能见过小末,说是三四个男子带着个姑娘,那姑娘模样、身量、衣着都与小末相似。店家说,那个姑娘穿着粗布衣服,不像是富贵人家小姐的打扮,一直黑着张脸一言不发,可那几个男子却对她毕恭毕敬,那店家觉得奇怪,多看了几眼,这才印象深刻。”

      “他们往哪边去,是不是西边?是不是朝着这座山的方向?”云淮晏手中的黑炭在地图上加重地圈出西边的一座山。
      苏木诧异:“你怎么知道?”

      云淮晏将方才与钱大的对话同苏木简要重复一遍:“钱婆婆半夜里将小末送出门,三更半夜,除了那晚运粮的离国人,又有谁在外游荡?十有八九便是他们遇见了小末,而小末戴着我的玉佩,他们显然是把小末当做了我。”

      他又在图上圈出聚荣山:“以前带我的婆婆说过,离国人无论身在何方,死后墓穴必定朝向离国王气聚集处,方能追随先祖,与故人重逢于九泉之下。钱大为了与母亲相聚,应该也会遵从离国的丧葬风俗,将她葬在聚荣山下,座东面西,说明离国人潜藏之地在聚荣山以西——”
      他沿着聚荣山以西的山岭一座座看去,最终圈出下了西首第一列山脉:“只有这西岭我们不曾去过了。”

      “那倒好。”苏木抚掌笑出声,“小末现在必然好吃好喝地被伺候得好好的,前几日算是我们白担心了。”
      饶是苏木极力作出轻松模样,云淮晏紧锁的眉头仍未舒展,纵使知晓如今苏叶在离国人那里不会受苦,可是想到聚荣山下几户人家在事情败露之时不惜纵火烧身以销毁痕迹,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让人钦佩却难安。
      这样想着,他拎了一柄轻巧短剑,拉过苏木:“不行,我们得去带小末回来,现在就去。”

      苏木却没跟着他往帐外冲,反将他拉回了几步:“天色太暗,不易行路。”
      云淮晏不解道:“星月暗淡,夜色掩护,正是行军好时机。这还是以前你教我的。”

      “外面正在下雪。”
      云淮晏昂首挺胸:“师兄竟然怕下雪天?”

      苏木摇摇头,反握着云淮晏的手,仍不肯松手:“此处到西岭,至少还有一百里地。”
      “师兄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脸色太差,歇一宿,明日再去。”

      云淮晏看着苏木,忽然笑了:“师兄别想骗我,你以为还跟小时候一样,早早将我哄去睡觉,便可以抛下我去玩了吗?”他盯着苏木,目光中的豁达释然终究难掩眼底一丝凄哀的微芒,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我反正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好活,可你和小末不一样,你们两一定得好好的。”

      他说的是实话,可犹如平地惊雷炸得苏木耳边嗡鸣。
      苏木沉下脸作势要打他,终了也不过高举了手掌落在他嘴角轻轻拍了一下,红着眼睛道:“你要去,让你去就是了,说这种话做什么。”

      最终两人还是趁着夜色上路,风雪兼程,抵达西岭时天边未亮。
      两人师出同门,都是一身上乘的轻身功夫,踏雪无痕,起落之间已至半山腰处。

      因乱避世,潜入山林者,大多不愿让人发觉,出入之径都设在极为隐秘之初,更有甚者,必请精通奇门遁甲的高人设置重重屏障。

      可西岭之上却有些不同寻常。
      夜色沉沉,他们转过山路,山路一侧分出一条细细的岔道,夜色中不留意极难辨认。似乎是担心他们二人错过了这条不起眼的岔路,竟在小径两侧亮着点点火光,仿佛知道有人到访,早早点了照路明灯迎接贵客。

      云淮晏与苏木对视一眼。
      苏木朝着灯火通明的路径努了努嘴:“走吧,既然主人指了明路,我们便不要辜负了一番好意。”

      两人按剑缓行,那条路竟不是指东打西的障眼法,这一路也不见机关暗器,道路的尽头竟然有人在等他们。
      恰好,这个人云淮晏与苏木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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