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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探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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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起,云淮晏的无竹居竟仿佛成了平王府里机密至极的所在。偌大的平王府,上上下下近百号人,能自由进出无竹居的也不过白彦、锦瑟、陆小勇这么屈指可数的几人。
云淮晏不曾下了死命令不让人跨过无竹居外的拱门,可谁都知道,他如今的光景最想隐瞒的人必定是云淮清。
而这个人此时已经坐到他床榻旁边了。
“三哥?”云淮晏皱着眉头盯着云淮清,忘了自己身上带伤,翻身便想起来,牵扯后背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忍不住呻吟出声。
算起来这是他这趟回来,兄弟二人第一次单独待在一处。
雁回坡上的仪仗,蕙兰宫里的筵席,桐华山下的巡守,那是属于平王殿下的赫赫战功,或是属于七皇子的不负厚望,却尚未有他们兄弟之间的手足情深。
回京已经一月有余,云淮晏当真未曾好好歇过。
云淮清将他按住,皱眉道:“受了伤也不消停。别乱动。”说话间,云淮清摸了摸弟弟的额头,将一直温在一边的一碗药递给他:“烧还是没退下来,白先生交代,你醒了就先把这碗药喝了。”
云淮晏倒不是怕苦的人,只是最近喝的药实在太多了,看到黑黢黢的一碗汤药,云淮清还没推到他面前,他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出息。”云淮清笑着伸手指弹了弹云淮晏的脑门,摸出一块酸枣糕。
云淮晏出生时被他的生母骊妃带出了城,被找到送回云恒身边时还未满月。
因为出生时月份不足,本就比同龄的孩子要孱弱些,自出生便流离在外,看来更是伶仃可怜,小小的一团脆弱得仿佛稍稍用力便能将他捏碎了。
但云淮晏的生命力自小便顽强得可怕。
他幼时多病,有一次高热退不下来,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云恒把他抱在怀里哄着,只希望他能走得安详舒适,却不想他吊着一口气熬到白彦进宫来将他救了下来。
最是无情帝王家,没有母亲庇护的孩子极易遭人暗中毒手。云恒忙于朝堂政务,渐渐也不能周全照顾云淮晏,将云淮晏交给王妃周氏时,他才刚满五岁。
因为先天不足,云淮晏经常生病,那时云淮清已经很有哥哥的模样,兜里永远装着几块酸枣糕,就为了哄弟弟乖乖吃药。
云淮晏一仰头灌了汤药,就着云淮清的手咬了一口酸枣糕,咂咂嘴,嫌弃道:“三哥哪里买的酸枣糕搪塞我?比母后做的差远了。”
“就你嘴刁,京里数一数二的知谷斋也堵不上咱们七殿下的嘴。”云淮清收了碗,小心地扶着云淮晏的手臂,“我从王府直接过来的,下回进宫让母后给你做。”
听到“母后”两个字,云淮晏的眼睛暗了暗,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怎么了?”
云淮晏抿了抿嘴唇,没什么血色的唇被他用力抿得发青:“母后,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清醒之后,关于桐华山风波的种种云淮清不是没有耳闻,自年初中毒,母后对自己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充满戒备,兴许她也并非针对云淮晏,只是未将他列入可信赖之人的名列中罢了。
但云淮晏自小在皇后跟前长大,与云淮清形影不离,并不需要怀疑,只是不信任便已足够伤人。
“这趟回来,似乎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云淮晏挣扎着坐起些,一一数给他三哥听,“你两次中毒,五哥遭逢意外伤了双腿,母后对我莫名戒备,本来京都禁军在温冀手里好好的,父皇却忽然抽掉了一半的人给我,总不能说是为了留我下来,特意另立新军给我安排个差事的吧?”
前半段云淮清倒还严肃认真,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别的不提,如果都护军的事,倒还真是可能父皇为了你新建的。”
云恒可怜云淮晏幼年失恃,对他呵护到近乎是溺爱,这是朝堂皆知的。
曾有一日早朝时云淮晏哭闹着要找父皇,福海一个不留神,竟让他从侍卫之间的缝隙钻进磬竹宫去。他那时还小,迈着一双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到御前,手脚并用爬到龙椅上,攥着他父亲的衣袍横在龙椅上睡觉。
朝会向来严肃,可云恒拍着缩在自己身边睡觉的小团子,却没发脾气。
为了不吵到小皇子安眠,那一场朝会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气氛竟然诡异地温馨和煦。
自小纵容宠溺惯了,为了让云淮晏收了心,安安生生地留在京中,云恒什么事做不出来?
似乎觉得冷,云淮晏往被子里缩了缩,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瘪瘪嘴:“回来还千方百计给安排差事,不如让我当个闲散王爷,每天种种花,钓钓鱼……”
“你乐意?”云淮清挑眉。
显然是不乐意的,他若是能安安分分地待在京里种花钓鱼,当年便不会加入长平军。
伤病之中,云淮晏的精神不算太好,云淮清看得出他疲于应对,将他靠着的软枕抽出来一块,调低了高低让他靠躺得舒服些,掖了掖被角,伸手覆在他眼睛上:“没什么事就再歇会儿吧,睡不着的话,闭上眼睛养神也好。”
云淮晏将他三哥的手扯下来,急道:“怎么会没什么事!你知道吗?在桐华山下你并非简单的被蛇毒所害,有人蓄意将蛇信草的汁液融入你伤口,遇上之前断肠散的余毒,才会使你中毒昏迷,若不是白先生当时就在桐华山,后果不堪设想。”
少年拉着兄长的手,俊秀却苍白的脸上是罕见的严肃:“三哥,我会将害你的人找出来,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小心。”
听见他这样说,云淮清脸上不仅没有因为弟弟的关怀而动容的暖意,反而阴沉了几分,将云淮晏的手握住,放回锦被之中。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像小时候他每一回不听话一样,云淮清声音并不重,却让人无法拒绝:“晏儿,这件事父皇会让人去查,你不要插手。”
父皇当然会让人去查。
云淮晏眨眨眼:“父皇限我三月之内查明。”
“我去同父皇说,求他令别人去查。”
“不,这件事关系三哥安危,我不亲自查清,也不安心的。”云淮晏朝他哥哥笑笑,“三哥放心,父皇怎么可能真的罚我?说是五十军棍,其实温统领下手有轻重,这伤也就是看起来可怜,堵住朝堂上悠悠众口罢了。”
温冀确实知道云恒指名要他行刑的缘故,暗暗松了劲儿。若是以前的云淮晏,这一场打,敷一层百草谷的伤药,两三日便能下地。
毕竟,是温冀手下的区区五十军棍罢了,
因而,云恒一直还以为云淮晏连续几日称病是在同他赌气。
事实上,受刑时,云淮晏刚刚服过三青丝,五脏六腑被药性侵蚀了一番,再受到杖责冲撞,其中凶险只有白彦清楚。
若是习惯了一个人是坚强柔韧不易摧毁的,便会忘了他也会伤也会痛。
云恒忘了,皇后忘了,云淮清却没有忘。
他寸步不让:“三月之限我去同父皇说,这件事让谁查都好,总之你不许插手。”
这句话云淮清语气极重,他向少以这样的语气同云淮晏说话,愣了愣,伸手揉揉云淮晏的头发,温和笑笑:“这些事你不要管,先把伤养好。到底是受了伤,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屋子里暖意融融,推开门冷风灌进来,云淮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扭头往里屋看了一眼,幸而床榻放置在里间,隔了一道挽起的棉布帘子挡去冷风,寒气吹不到云淮晏。
云淮清松口气,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见过宁王殿下。”
云淮清微微眯起眼。无竹居里帘幕重重垂落,光线昏昏,他一时没适应外头的日光,深秋的阳光并不刺眼,同他请安的人正站在背光处,他愣了一愣才认出被阳光绒绒地围了一圈的人正是苏叶。
她在此处,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端侯府世子苏槙在桐华山受伤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云淮清以为苏叶再是如何与云淮晏亲厚,出了这样的事情,心中不免会有郁结,却不想她亲自端了盆水到云淮晏门前,一副心无芥蒂侍奉榻前的模样。
云淮清本想劝她的话只能全数咽了下去,干巴巴地闲扯:“他刚刚醒,我让他把药喝了,只是烧还没退,你多费心了。”
苏叶皱皱鼻子,这话说得小心翼翼,话里话外当真客气。
一直守在院外的易平见云淮清出来,小步过来将薄披风给他披上,正给他系带子。
云淮清侧头看苏叶,端侯家姑娘和晏儿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了,难得小姑娘一心一意地等他,一心一意地待他好,单凭这一点,便胜却许多人。
易平手指翻飞,打下了最后一个结。
云淮清转过身来看苏叶,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苏叶身后满院枯黄落叶上,叹了口气:“晏儿自小孤苦,别人待他一分好,他便会用十分的好来回报。有些事他或是无心之过,或是无奈之举,你不要怪他,可好?”
桐华山下的意外确实是他无心之过,苏叶眼睁睁看着云淮晏倒在自己怀里,吓得魂都要散了,哪里还有力气同他生气?
彼时她以为云淮清所说的那些无心之过、无奈之举便是这件事,彼时她对自己有豪情万丈的自信,彼时她以为云淮晏用十分的好来回报她,她会用千分、万分的好来守护他……
彼时的苏叶以为,她和云淮晏距离岁月静好相携白头,只差几步。
所以那时,她盯着云淮清的眼睛,带着一腔孤勇答应得毫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