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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二分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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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漏滴迟,案边点灯一豆,燃烛葳蕤。
飞鱼服打扮、腰佩绣春刀的青年锦衣卫经历推门进来时,杨宜嗔正榻边危坐,不释编卷。
此刻她玄袍高冠,伏投两帘乌睫,犹藏着一双剔透澄澈的瞳目;而肤皙雪色,仿佛凛然霜刃而不沾血色,仅是投来半瞬眸光,便有直叩人心底最深处的明锐。
“杨大人,越川带上来了。”青年经历低头,只恭敬地禀报道。
越川心腑完全为紧张所充盈,她的额前不断涔落下细密的汗珠,直至她听见杨宜嗔说:“有劳,先下去吧。”
“抬起头。”杨宜嗔命令道。
虽然此刻形容狼狈,但越川仍然算得上形容姣好,以致她咬唇蹙眉,流瞬颇存楚楚之感。
杨宜嗔却不为所动,口吻严厉,“锦衣卫先前所有的训练,你是都还给老师了吗?”
越川真是有苦难言,她可是特意挑选了这么个原身已经上岗后的时间才魂穿进来。
她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从前只是现代社会中勉强混上本科的普通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要跟锦衣卫里这群千里挑一的精英比较,肯定死路一条。
虽然有积分可以直接兑购辅助道具,但价格对于她的余额而言显得太不划算。
杨宜嗔若有所思,越川的避而不答似乎验证了她的某些猜想,旋即笃定道:“你不是她。”
“其实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在我们启航之前,她应该还没有被你取代。难道你真的是所谓的水鬼精魄?”
越川悚然一惊,她以为自己最多不过降职处分,即使细微处露出些马脚,这些古代土著也只是生疑罢了,却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点破最深层次的秘密。
杨宜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手中书卷,转而横斜膝上的,则是一痕齐色秋水的长剑,悬曜白虹,夔纹凤唳,只中核处以古隶錾镂一个“鸯”字,她握着锦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剑身,姿态从容,更不见喜愠。
“可惜了,”杨宜嗔叹了口气,“毕竟依我本来的意思,先容你到回京,再投入诏狱,先把你知道的全部撬出来。只是殿下发令,定要除了你这个变数……”
话音未落,越川突然暴起,她把账上所有积分孤注一掷地投入在武学限时强化,顿时大增二十年功力,聚手成爪,身如鬼魅,直取杨宜嗔命门。
但杨宜嗔的速度更快!同尚未熟悉力量的越川相比,她要游刃有余得多,一招一式只是平常拈来,凶机自藏锋其中,这是经过战场烽烟上千锤百炼的杀人术,甫初触面,便觉摄魂的九幽阴暗。
杨宜嗔没有一上来就表现出压倒性的力量,她在逐步试探对手的上限,仿佛玩弄戏耍掌中之鼠的猫,也愈发教越川绝望。
随着因为她生逢绝境激发出一线灵光,越川对手中刀刃的掌控力在逐步上升,但她并不喜悦,更为对手深不可测的实力而感到恐惧。
她之前尚不觉得害怕,是因为与主系统签订了协议,只要灵魂不灭,她可以不断在不同的身躯之间跳跃。
直到她发现,杨宜嗔手中那把“鸯”剑使她的灵魂地震鸣,越川才发现事情不妙:杨宜嗔居然拥有能够斩灭灵魂的武器。
当杨宜嗔发现越川的实力差不多稳定在这条水平线时,她终于不再留手,转瞬间剑已经横于越川的颈上了。
越川脑海中思维在飞速的运转,在生死存亡的一瞬间,人往往能爆发出比想象中更大的潜能。
杨宜嗔似乎并不懂得如何真正使用这把剑的能力,她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也就是说,她还是有很大重生的可能!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杨宜嗔并没有直接杀了她。
她先很谨慎的用芒刃向内几个毫度,直至轻微割旋开越川的颈边,殷红的血滴淌下,滴滴嗒嗒,仿佛汇成翻浪的漪花。
眼见伤口并不像想象中快速痊愈,杨宜嗔也不失望,只是平静的断开越川袖口的包扎,替她做完简单包扎后,不留情的将穴一一点上。
铁锁早已准备好,只待将她全部束缚住,已经失去身体控制能力的越川神情麻木,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本次远航西洋、册封万国的主持者是夏帝长女,明成公主赵策轸。
杨宜嗔不仅是下面二把手之一,也是她的心腹,刚上船时,赵策轸就将离自己最近的舱房随手指给了她。
杨宜嗔抬袖,在紫檀作扉的门上轻叩了三声,里面方传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却无端蕴意着极冷极淡的腔调,纵使花底莺语、蕊珠坠玉盘,也教人一寒:“进来。”
仙兽负镜,犀兕铭鼎,龙涎香渲成幕,云屏玉镌叠嶂。
目之所及,只觉妆蟒绣堆、刻丝弹墨,仿佛樵夫误入富贵洞天,一时看花满眼。
而主人赵策轸正靠引枕坐着,一面拿着铜火箸拨手炉内的灰,端的是百无聊赖姿态。
她方慵倦地抬首,斜飞一双桃花春水的目,瞋视亦是多情,风流天生尽堆悉于眼角。
而太液芙蓉为面、未央杨柳作眉,只是极自然的举手投足,皇家雍容便已彰神无疑。
杨宜嗔收回目光,极力抑制心底情绪波动,“殿下。”
“宜嗔,来,孤口渴了。”赵策轸招了招手,竟真是要杨宜嗔为她沏茶斟杯。
杨宜嗔并无怨言,只是娴熟地端取白玉笔山边汝窑天青莲花碗,俯身替她浮上清浅的雪山银针,乳沫翻花,又送至赵策轸的唇瓣边。
赵策轸就着她的手啜了一口,便不悦道:“孤带来的蔷薇露呢?喝这种寡而无味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杨宜嗔低鬟,很顺从地说,“既是星槎不能解意,宜嗔马上叫他们换个人来伺候。”
她这么一说,赵策轸倒反而意兴阑珊了,“算了,这丫头生得还有几分姿色,秀色可餐,敲打一下也就罢了。”
杨宜嗔方道了声“是”,她又极娇俏地来谑戏一下,“但依孤看来,还是宜嗔最动人,教那些庸俗脂粉全无可比之处。你说是不是,杨大人?”
杨宜嗔也不矫情,“臣谢过殿下厚爱。”
赵策轸撇撇嘴,便不再搭理她了,只是指着越川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川越?”
“越川。”杨宜嗔纠正,又退回到了下首。“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赵策轸调整了一下坐姿,突然开口命令道,“让她抬起头来,看我。”
越川周身都已经被点上穴,连挣扎都成了种奢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宜嗔拗起她的下巴,然后对上紫金弩弦上搭着的白羽箭。
赵策轸正炫耀似的把弃这把小巧的弩,它外型仿佛并非人力所能为之,而是天工鬼斧下凝结精华的艺术品。
弓身缀星串珠,光移雉尾,配蛟筋冰弦,影折朦胧。
她笑盈盈道:“早在很久之前,母后就教孤时时带在身边,说是以防万一,孤也没有想到,居然还真有用上的时候。”
在越川为恐惧摄住的目光里,她又轻飘飘地将一张极薄的玄色篆丢到杨宜嗔怀中,约制成丹书铁令样式,上以蝇头小隶书有越川姓名及生辰八字,背后还缠着一缕发结。
“贴到她额前,”赵策轸嘱咐道,“倘若她聪明点,报了个假的生日,那还得多费点工夫,孤就只好割她三千多刀,算补点利益。”
杨宜嗔依言,越川惊叫了一声,玄色篆疯狂的吸着她全身的血与精气,到最后整个人都干瘦如枯尸,与之相反的是,原本单薄的符篆逐渐有了质感,上面的字也开始漫上妖异的殷红。
第一个血字时,越川开始苦苦哀求,“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只是想活着,又没有伤害到你们……”
赵策轸温温柔柔一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听过么?”
越川咬牙,终于再也顾不上系统的屏蔽规则了,“我不是鬼!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是人啊!你们不能杀我!”
上钩了。
赵策轸与杨宜嗔交换了一个眼神,方饶有兴趣道,“你怎么证明?”
越川说,“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一切。我是你们1000年后的人,来自……华夏共和国。”
“我的原名也叫越川,是杭州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还没有成年就出车祸死了,然后……就被一个叫‘极限挑战直播间’的系统给绑定了,它分走了我50%的灵魂,”越川苦笑了一下,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慌了,“你们如果粉碎了我这部分灵魂,我听其他人说……我剩下抵押的灵魂会异化成怪物,永远留在这个副本里。”
赵策轸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道:“有点意思。”她转向越川,态度不可不谓蔼然,“那这么说,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越川点了点头,稍许怯然改口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赵策轸又问杨宜嗔,“杀吗?”
“这个先留着,其他可以杀,”杨宜嗔谆谆劝道,“杀降不祥。”
赵策轸“哦”了一声,仰着看她,“你还信这个啊?”
杨宜嗔淡然道,“白起坑四十五万,是故秦昭王赐剑;项羽戮怀王心,然后失天下。”
赵策轸:“……”
她皮笑肉不笑,“倒要请教杨大人,韩昌黎缘何有‘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之诗?”
杨宜嗔答:“下官浅薄,但知其谥曰‘文’,从祀孔庙,为儒者荣。”
“跟你这个人说话真没意思,”赵策轸半开玩笑的道,“难以想象,我大夏之锦衣卫同知才学如此,啧啧,就罚你回去誊《新唐书·韩愈列传》一篇,可有异议?”
“不敢。”
“那就是敢怒喽?”赵策轸孜孜不倦地挑她错误。
杨宜嗔无奈,“殿下应以大局为重,而非一味取笑于臣。若是事情尘埃落定,臣任凭殿下处置便是了。”
赵策轸笑了,很暧昧地看着她,“这可是你自己说了。”
她的话虽然充满挑逗性,但能肯定她不会真的做什么,杨宜嗔漠然的想。
因为她的眼睛最深处,自始至终,都毫无半分感情波动,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越川。
就在她们你来我往交锋的时候,最后一个血字也快收笔了,越川再次垂泪道:“救我……我什么都说了……”
赵策轸把紫金弩扔一边,俨然似笑非笑,“谁说我要救你了?”
“你难道不知道,这张篆一旦贴上,就取不下来了吗?”赵策轸摆摆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啊——!”被欺骗的愤怒使越川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她怨毒地看着赵策轸,“你不得好死!”
杨宜嗔上前,揭下死不瞑目的越川额前的血篆,触手已是冰凉如铁。她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先等一会儿,”赵策轸极为淡然,她站起身,“不如我们先来做些……有趣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