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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如梦令 ...

  •   周氏转向老太太,“既然母亲身子不适,不若让陈先生代为考校?他本就是授业师傅,对孩子们的功课再清楚不过。届时我们几个都在一旁瞧着,既全了规矩,也不枉费姐儿们这些天的用心。”

      老太太只觉额角抽痛愈甚,心知自己这般状态确难支撑。老大夫妇趁着节日去走动联络世家了,眼下也无更好人选,便应下了,“也罢,就依老二媳妇所言,有劳陈先生了。”

      考校设在退思斋,叶晴与叶暮分坐长案两端。

      陈先生取出一卷账册,摊于两人之间的案上,“今日考校,便以府上去年田庄收成为例,请两位姑娘据此核算各项收支,列出结余,并指出账目中有无疏漏不妥之处。限时一炷香。”

      言罢,陈先生点燃了案角的计时线香。

      叶晴凝神看去,只见那账目格式、条目乃至几处容易疏忽的关节,与那本蓝皮册子上的例题如出一辙。

      她心中不乏心虚愧疚,但想着母亲禁足期的不易,遂定下心神,依着记忆中册子所载的核验方法,运笔如飞,不过两刻钟,便已条分缕析,将几处错漏一一标注明晰。

      反观叶暮,她初看账目时亦觉有些眼熟,但细究下去,却发现几处数字细微改动,收支脉络更为隐晦,须得反复验算方能厘清,她不敢怠慢,凝神静气,指尖在算盘上飞快拨动,眉头微蹙,进展较之叶晴,自是迟滞不少。

      线香燃过大半,灰烬簌簌,叶晴已搁笔静候,叶暮额角沁出细密汗珠,算珠声响愈急,仍在与几处繁复折算苦苦纠缠。

      陈先生踱步案前,先观叶晴答卷,见其结余正确,所指疏漏皆中要害,不由颔首,“三姑娘所察无误。”

      转而再看叶暮,见她笔下结余数目虽已算出,却对账中几处错漏之处未作标记,便温声道:“四姑娘,时辰将至,可还有未尽之处?”

      算珠声歇。

      “先生,”叶暮抬眼,“学生并非不会,而是觉得此账有些古怪。”
      “噢,你说说看。”

      “田庄所报的收成总数,或许有假。”

      一言既出,在场众人脸色皆变。

      “四丫头,休得胡言!”周氏斥道,“府中田庄账目向来皆由陈先生并多位老账房复核,岂容你一个初学的小儿信口雌黄?”

      叶暮不慌不忙,指向账册一处,“四娘并非凭空臆断。请瞧去岁秋收,西山峪那片庄子报上的稻谷亩产,与往年风调雨顺时竟一般无二。”

      她抬眼,“但去岁夏日,爹爹曾与友人前往西山峪一带寻访前朝残碑。归来后曾向娘亲说起,当地已近两月未见透雨,如此旱情之下,禾苗焦渴,亩产若能保住七分已是万幸,断无可能毫厘不减,与丰年持平。”

      庄头都是按照庄稼收成分红,收成越高,分红越多。

      陈先生脸色微变,此前,田庄报灾的文书确曾匆匆过目,去岁核算时也曾觉此不妥,奈何杂务缠身,未及深究便循例画押。

      如今被叶暮当众点破,顿觉赧然,“四姑娘心细如发,竟能由账外之事印证虚实,是在下失察了。”

      “暮丫头,今日考校的是看账核数的基本功,并非让你妄议府中田庄实务,即便田庄数目真有疏漏,自有账房复核定夺,与考校何干?”

      周氏歪叶暮一眼,“分明是自己基础不扎实,寻个由头混淆视听,遮掩自己的不足罢了。”

      叶暮才不惧她,“二伯母,我虽年纪小,但并不傻,先生一直教我们既学账理,便须明辨真伪,知其然更须知其所以然。若只知按册核数,不察背后情理,即便算盘打得再精,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于持家兴业并无大益。”

      “好一张利口,”周氏冷笑,“如今大道理是一套一套的,竟教训起长辈来了。”

      眼见周氏动了真怒,刘氏轻轻将叶暮往身后拉了拉,“二嫂何必同孩子置气?四丫头年纪小,说话不知深浅,但心是好的,无非是想着替家里分忧,怕账目不清,亏了根本。”

      “母亲,三婶婶,要不还是请祖母定夺吧。”叶晴见气氛僵持,怯生生地开口。

      周氏狠剜她一眼,正要骂她没出息,恰好林嬷嬷受老太太之命,来询问考校之事,众人便移步荣和堂,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回了。

      老太太歪在暖榻上,半阖着眼听罢,沉吟片刻,目光缓移,投向叶晴,“晴丫头,你四妹妹所指出的这亩产异常,你方才核账时,可曾留意到?”

      叶晴全凭那本蓝皮册子按图索骥,哪曾想过账目本身会有如此大的问题?此刻被老太太一问,支支吾吾,嘴唇嗫嚅了半晌,答不上来。

      老太太的心中顿时了然,高下立判。她深深看了叶暮一眼,这个孙女的敏锐与胆识,远超她的预期。

      她并未直接褒奖,只淡声道,“今日考校,四娘胜在心思缜密,能见微知著,不固于纸上数字,甚好。此前承诺,自然作数,从明日起,你的女红课业便免了,多出的时辰,随你母亲学习理账吧。”

      老太太又转向叶晴,“晴丫头今日答得也算周全,基础是过关的。既然有心,日后便让你母亲带着你,打理南边那几间铺子的日常账目,权当历练了。”

      周氏听到此处,紧绷的神色才微微一松,老太太这般处置,虽是抬举了三房,却也未曾全然落下她二房的颜面,终究是给了她实利,还有转圜的余地。

      西山峪田庄的账目纰漏,老太太当日便遣了得力之人严查,端午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过去了。

      叶暮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将考校的结果告知闻空,可自端午后,她每旬盼着习字时辰,却次次落空。

      她本想去母亲跟前探问,却见娘亲日日奔波于荣和堂与账房间,老太太自节后便犯了头疾,时常恹恹的,精神不济,娘亲又要侍疾,又要理账,十分忙碌。

      叶暮不忍再添扰,在家又等得烦,就去了趟国子监看大哥哥。

      时维仲夏,端午方过。

      朱漆廊柱上悬挂的艾叶尚未撤去,因着圣上亲临视学,众监生应对得体,龙颜大悦,特赐下宫饼果饵,监内氛围也松快不少,博士讲学不似往日严苛,斋舍间亦多了嬉笑晏晏之声。

      叶暮由紫荆伴着,提一食盒来看望兄长。她今日穿着薄薄的艾绿纱衫,头上梳着双丫髻,各缠一串五色丝绦,更衬玉雪可爱,眉眼清灵。

      甫一踏入院落,便听得一阵喧嚷笑语,几个监生正围着叶行文,将他簇在中央,个个面上皆是殷勤之色。

      “行文兄此番可是露了大脸了,”一个瘦高监生满是艳羡,“那日圣上驾临,翻阅监生平日课业,独独将你那篇《论漕运疏》拈出来,赞了一句‘切中时弊,颇有见地’,真是了不得。”

      旁边一个微胖的连忙接口,“正是,听说司业大人下来后,还特意将文章留中了,说要送到通政司去,让堂官大人们都瞧瞧咱们国子监的才俊。”

      “今早司业大人召见行文兄时亲口许诺,既有圣谕嘉勉,待下月考功司复核后,便可破格直擢率性堂,免去岁考之程,这般恩遇,国子监里可是头一遭。”

      众人闻言更是喧腾起来,纷纷拱手,“行文兄年少才高,得蒙圣眷,他日必是台阁之器,怕是要赶超你大哥了,届时可莫要忘了今日同窗之谊。”

      又有人低声附和:“那位不过是靠着揭发师长……”

      “莫不可非议大哥。”叶行文话虽这么说,面上喜色浮动,被众人捧得飘飘然,假意谦道,“诸位同窗过誉了,不过是侥幸得了圣上青眼,实在惭愧。”

      叶暮脚步微顿,立在月洞门边的紫藤花架下,冷眼瞧着这一幕。

      怪道端午前周氏总往国子监走动,她最擅钻营,想必是不惜重金四下打点,又不知托了何等门路,竟将叶行文的习作在让圣上在视学时瞧见,倒让这草包成了气候。

      叶行文还是升了率性堂,看来重活一世,有些命数依旧难改,非人力可阻。

      叶暮想到了江肆,她唇线紧抿,纵使再难,她也绝不与此人再续孽缘。

      她目光一转,瞥见不远处一株老槐树下,大哥哥独自一人凭树而立,面容清减,目光落在那一团热闹上,神色复杂。

      叶暮心念微动,上回见大哥哥面色不虞,原来是在学堂里受了排挤。她示意紫荆稍候,自己迈着小步走过去,仰脸唤道:“哥哥。”

      叶行简低头,见是小妹,稍有讶异,“四娘,你怎么来了?”

      “荷叶茯苓糕,”叶暮将手中食盒略提了提,“大哥哥不是爱吃嚜?府中现蒸的,还冒着热气呢。”

      “难为四娘惦记。”叶行简从她手中接过食盒,“只是这般好物,不去送给你二哥尝尝么?如今他风头正劲。”

      “我不去。 ”叶暮小嘴一撇,“我不喜欢他。”

      “为何。”叶行简苦笑,“他多风光,多少人都赶着奉承,四娘为何独独不喜?”

      “那大哥可看过二哥的文章?是否有他们说得那般好?”

      “看过,的确是格局开阔,引证详实,漕运利弊分析得颇为透彻。”叶行简目光微凝,有几分斟酌,终是低声道,“就是不像他平日水准。”

      “我猜也是。”叶暮也小声私语,“而且那日的事别看四娘小,我心里都清楚着呢。二伯父要用爹爹的书去走吴博士的门路,大哥哥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宁可自己担了风险,暗中布局,将那污糟事捅破,你被同窗非议,也不肯让家族行差踏错,埋下日后抄家灭族的祸根,反观二哥哥,明知不妥,却由着二伯父行事,他就靠这些旁门左道,总有一日要栽大跟头。”

      叶暮仰着小脸,眼神灼灼,“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大哥哥。”

      叶行简浑身一震,垂眸看着妹妹,小丫头脸颊因激动微微泛红,可她的眼神里没有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片清亮亮的坚定,她竟将其中关窍看得如此分明。

      “是哥哥想左了,多谢四娘,”叶行简抬手轻抚她的发顶,语气怜惜,“你这般早慧,若是个男儿郎,必将青史留名。”

      “哥哥,我不在乎这个。”叶暮甜甜一笑,“男儿女儿,活得一世自在,就算赚了。我外祖父告诉我的。”

      “你外祖父说得对。”叶行简牵起她的手,缓步往斋舍行去,廊下风过,艾叶沙沙作响。他忽而轻声问,“近日可还跟着闻空师父习字?”

      “师父已许久未来了,我正想央母亲带我去寺里探望,不知他是不是病了。”

      “四娘不必去寻,闻空师父往后不会再来了。”

      “为何?”叶暮愕然驻足,扯住兄长的衣袖,“哥哥怎会知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如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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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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