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篱》南录

29、乞巧

　　祺穆看小麂不开心，可他又不能在那事上松口，半晌才道：“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小麂闷闷的应了。

　　进了凉亭，小麂拿出食盒，里面净是些小吃，还有两个鸡腿，祺穆一看，果然带的全是她爱吃的，小麂又拿出一壶酒，祺穆一看酒壶就知道她是从哪家酒肆买的：“你什么时候偷跑出去买酒了？”

　　“没有偷跑，奴婢是光明正大出的门，昨天傍晚特意去酒肆买的！”

　　“你日后不会成为一个酒鬼吧？”

　　小麂笑的愉悦：“岂不美哉！”

　　祺穆心底有种感觉，他觉着小麂在他手中要失控了，他此生注定要困在这里，而小麂不一样，她向往自由，而她也有拥有自由的能力。他觉着她快逃走了，京城很快就被她玩腻了，等她哪天发现外边的世界更好的时候，说不定就会真的走了。

　　祺穆正要拿起酒壶却被小麂拦下了：“殿下不能喝！”

　　“为何？”

　　“这是桑葚酒。”桑葚二字读的极重。

　　祺穆立刻意会，长出一口气，非常牵强的咧嘴慢慢吐出一句：“嗯，真乖！”

　　“桑葚功效不大，可殿下既说了一点都不能用，那就不要喝了吧。”

　　“乖……”祺穆使劲扯了扯嘴角。

　　小麂嘿嘿一笑，拿过酒壶饮了几口，又从食盒拿出一壶酒：“殿下喝这个。”

　　“这是？”

　　“桑落酒。”

　　祺穆疑惑。

　　“桑落酒是因桑落泉水得名，与桑葚不相干，清香醇厚，殿下试试。”

　　祺穆小饮一口，甘冽清香，小麂选酒的本事真是突飞猛进。

　　酒足饭饱后二人又骑着老黄牛闲荡，祺穆泛起食困，往后一躺，一条腿曲着搭在黄牛颈后，躺在老黄牛背上小憩，又从怀里拿了本书，盖在面上，素色长袍垂在老黄牛身上。小麂也有样学样的躺在了老黄牛背上，一只胳膊枕在头下，另一只手里攥着酒壶。

　　温和的阳光落在身上，祺穆心中不由得想，若他身上未背负那么多事情多好，他爱极了现在的恬静。

　　享受着微风和阳光，感受着老黄牛慢悠悠走路的节奏，二人都迟迟不愿睁眼，直到感觉到丝丝凉意他们知道必须得醒了，才极不情愿的还了老黄牛，骑马回府。

　　祺穆回府后径直去了书房，开始查看朝中官员名单，在职的通读了一遍，了解了他们的升迁史与入仕途径，升迁极快或者极慢的人他都把名字记在心里，日后好特别留意这些人，看看其原由，是真的并无真才实学还是无所依傍，最后被挤到一旁。

　　又查看了本朝以来被罢免或者贬谪的人都有哪些，看他们曾经的入仕途径升迁之路和被贬原由，这些人不论其品德如何，大多数应是有真才实学的，若真的是胸怀四方之志，一直被委以重任，只因某桩小事而遭贬谪，那便是首选了。

　　而且这种人定不图钱财，只图一个政治平台，若果真为俊才，许个前程又何妨？这些人也定会死心塌地为他谋。若能为他们的复用铺路，那便是最好。

　　选用皇上贬谪的人定是风险极大，必须慎之又慎。

　　他看着纸上写下的许多姓名，又望着排在首位的那个名字“罗阚”目光如炬。

　　往后每隔几日二人便会来一次田里，渐渐的也与那些长工熟了起来。

　　这日来到小屋看到一个大汉愁眉不展的坐在屋前。

　　高守富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是祺穆和小麂，立即起身行礼：“王爷！”

　　祺穆沉声道：“不必多礼，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不必刻意避讳，遇到什么事不妨告诉本王，兴许本王能帮忙呢？”

　　祺穆这话未免过于谦虚了，纵使他一身藩篱，不过普通小人物的事对他来说大多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是......是家中老母生病，现在无钱医治，我也不能在床前尽孝，实在愧对母亲。”高首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咽。

　　祺穆当即拿出些银子给他：“你先拿着这些钱去给令慈看病。”

　　祺穆和别人说话时虽谦和有礼，却从不笑。

　　“多谢王爷，只是......这些银子草民恐怕是还不上，不如直接从以后的工钱里扣吧，行吗？”

　　“把你工钱扣了，后面几个月你和你的家人如何生活？”

　　高守富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现在不敢回家侍奉母亲，就是怕没了工钱，没有收入确实没法生活。

　　“这样，如果今年的收成能超过三千石粮食，本王就给大家发赏银，这些钱就从你的赏银里面扣，如何？”

　　“多谢王爷！”高守富总算没了愁容。

　　“以后出了王府就莫要再称王爷了！”

　　“是，少爷。”

　　祺穆和小麂骑着老黄牛走在田间，祺穆今日带了长笛，也让小麂为他买了一壶竹叶青，他把竹叶青挂在牛角上，悠扬的笛声随着风飘入云间。不变的是小麂手里的酒壶，每次来此必带一壶酒，变的是里面的酒，今日带的是荷花蕊。

　　渐渐的在劳作的人中传开了，常有谪仙似的人物到凡间，任谁看了都羡慕那份自在。

　　转眼到了乞巧节，祺穆前一日便嘱咐小麂穿的漂亮些，晚上带她逛庙会，谁知小麂又是一套素色衣裙来找他。

　　祺穆蹙眉看她：“你是没有衣服了吗？整日穿的这么素，明日陪你出府再做一些衣服吧！”

　　“殿下忘了吧，奴婢是婢子，不能穿的太过艳丽，而且素色很好啊，躲在人群里不起眼，奴婢喜欢素色！”

　　“你若是喜欢便随意穿，我不拦着你，若你是因为身份才不穿，那我就免了你奴婢的身份，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无人敢管你。”

　　“殿下待奴婢真好，奴婢能遇上殿下这么好的主子是奴婢修来的福分！殿下放心，奴婢跟着殿下再未受过半分委屈，日日都过的开心，奴婢是真的喜欢素色！”

　　祺穆听到小麂说他是主子，心未免又是一沉。

　　身份，地位，年龄，弃子，冤情，仇恨，他们身上的藩篱一层层一道道，他们过了十年这样的生活，不该现在忽然变得那么奢望，不该到现在才忽然觉着熬不住，被藩篱上的荆棘刺的叫痛。

　　他们在荆棘上打滚，如今滚出荆棘，他们该庆幸，凭什么再喊痛？

　　二人出府走到闹市，十丈宽的街道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的夜晚，满天繁星，人头攒动，欢声笑语，映照出太平盛世的景象，这繁华景象，曾经在书上见过，可是书上描写的竟不及今日的万分之一。

　　旖旎的灯光衬着才子佳人的柔情蜜蜜，看的人心痒难耐，祺穆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小麂，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可他有些贪心，只是这样还不满足，他的心也痒的厉害。

　　走到桥头看到许多人在放河灯祈愿，小麂立即把祺穆拉过来：“少爷，我们也放个河灯吧。”

　　“都是哄小孩子的把戏，难道放个河灯便能如愿以偿了？”

　　“尽人事听天命，得先把自己能做的尽全力做好，再来求佛祖保佑，倘若什么都不做只求佛祖，那佛祖自然不能佑得偿所愿！”

　　“你信命吗？”

　　“奴婢不信命！”

　　“那你为何还要放河灯？”

　　“总有一些奴婢无能为力的事情，便只能放个河灯许许愿，求个心安了。”

　　“何事？”

　　“平安！”

　　“今日这河灯是求姻缘的！”

　　“啊？是吗？”

　　“当然！”

　　“奴婢不信，奴婢要去问问卖河灯的！”小麂是铁了心想放河灯，不知是真想许愿还是只想应个景，不过今日这番景象不放河灯还真是件憾事。

　　小麂转身便去问卖河灯的老板，一群十几岁正年华的年轻女子围着老板，在年龄上小麂显然比这些女子都要长上几岁，她往人群里挤了挤，却没有挤进去，直接抬声道：“老板，这河灯可以求平安吗？”

　　几个少女回头看向小麂，上下打量一番，眼神里似乎带着些异样的神色，或讶异，或嘲讽，小麂似乎没读懂他们的眼神，朝他们嘿嘿一笑。

　　卖河灯的老板想都不想便说：“当然！求什么来什么，百试百灵！”

　　“姑娘，要不要来一个？”老板紧接着问道。

　　“来两个！”小麂爽快的答应了。

　　隔着一层人小麂把钱递给老板，老板把河灯递给小麂。

　　不出祺穆所料，小麂拎着两个河灯从人群中出来了：“少爷，给你一个。”

　　“我不要！”

　　“奴婢买都买了！”

　　“你可以放两个！”

　　“每个人都有想求之事，少爷一件都没有吗？”小麂瞪大眼睛疑惑的看着祺穆。

　　小麂眸子晶亮，倒映出点点烛光，他望着她接了河灯，低声说：“有。”

　　小麂满意一笑，走到河边。

　　二人把河灯稳稳放到河面，小麂双手合十许愿，祺穆也闭起眼睛许了愿，祺穆睁眼时小麂的愿望还未许完，便怔怔的望着小麂，这满街的繁华不过是她的陪衬，如若没有她，这一世繁华又与他有何相干？

　　说他无情也好，说他冷漠也罢，他着实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可爱之处，除了小麂。她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可爱之处，也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意义。世人千万，熙熙攘攘，她却只有一个，是他活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眷恋。

　　祺穆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陷得如此之深，再也拔不出来，见过了莺歌燕舞花团锦簇，他的眼里却依然不曾容下过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