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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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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边冬青
刚入冬的西成,天气骤然下降。
公交车里开着暖气,热空气与冷空气碰撞,车窗上氤氲着水汽。沿途两旁的绿化带,树木枯枝败叶与漆黑的天空相互重叠。
第一趟早班车里都是学生,统一地穿着西成六中的校服,靠在座位上,全都埋着头,昏昏欲睡。
周意白的头靠在车窗上,戴着耳机,正在听一则英语短文。
他整个人缩在秋季校服中,侧着头看着窗外,他细长的手指触碰车窗,合着水雾在车窗上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又添上眼睛和露出尖牙的嘴巴。
他看着自己的画作发愣,过了好一会,又才在圆圆的头顶上添了一对尖角,一个丑丑的小怪物在车窗上显现。
没过多久,他又胡乱地抹掉。
水珠沿着水痕滑下。窗外黑漆漆的又加上车窗上的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有星点的路灯亮着白光,公交车行驶而过,连成一条白线。
“下一站,西成六中,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公交车广播用着冰冷不含温度的女声播报。
没几秒,浅睡养神的学生睁开了眼,一时间都蜂拥到后车门,生怕错过下车站。
周意白收起mp3,端正了身子,但并没有随着众人一道起身,还是稳坐在座位上。
车上六中的学生跑到后车门站着,东倒西歪地拉着扶手,前半节车厢就显得空荡荡的。
周意白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时,注意到了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六中的校服,校服看起来很新,还因放的时间过长,留下的折痕。他也丝毫没有急迫感,手上拿着手机,戴着耳机,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头发蓬松还略微有点长,垂下来完完全全地遮住双眼,校服衣领也没有翻下去,只能看见上半张脸。
他肩上挎着个黑色的书包,在书包拉链上还挂了一个白色的装饰布偶——一个圆形的小怪兽。
周意白眸色一沉。
不知道是因为他目光太焦灼,那人有意识地抬起头,直直地朝他看过来。
还没有等周意白做出任何反应,公交车便到站了,他快速地移开视线,起身随着人流拥挤着下车。
等找到一处空地,周意白习惯性回头一看,在火速散开的人群中,没有看见那个人身穿六中校服的少年。
找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行驶的公交车上,看见依旧靠在栏杆上的少年。
少年背对着周意白,使得他只能清楚地记得那个白色的装饰布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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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密布,月亮掩在薄云中。
走过校门,周意白扯掉耳机,随手塞在校服包里。天气严寒,他又把手放在校裤兜里取暖。
教室在四楼,周意白作为走读生,每次来学校都很早,走廊周围的光线不怎么亮堂,周意白推开教室门,摸索着按开直管荧光灯,教室一瞬间就通亮。
关上前后门,打开空调,温温的热气徐徐散出。
他的座位在窗边的最后一排,后面就是储物柜,他单手撑着头,从桌堂里摸出一张试卷,弹开笔帽,继续补做昨晚上额加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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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趟早读铃打响,班上的人也到齐了。
大家心照不宣统一地做着一件事,补作业。
六中上个周才期中考完,原本想的可以好好地放轻松,结果成绩出来,都傻眼了,除了周意白发挥依旧稳定,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下降了,班主任赵晋发气得不行,就又让各科老师把作业多加了几项。
还说,这是因为他们题型少见,单词少记。
几个把校服裤腿挽到小腿处,外套大大咧咧地敞开的男生围在周意白课桌前,人高马大地说出恳求的话:“昨天的英语试卷抄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周意白把刚做了一半的试卷翻扣在桌面上,扣上笔帽,轻声道:“找徐杰要。”
“谢谢周意白,你简直就是行走的作业帮。”
那群人像是之前练习过无数遍一样,齐声的连口型语气都一模一样。
周意白在班上的存在感不怎么强,但在学习方面大家第一时间总会想到他,谁让他成绩好,是公认的学霸。
教室里的温度升了起来,天边也露出鱼肚白,金色的光沾染边上的云,太阳缓慢升起。
“我抄选择题专门错了六道,不然对太多,张妖要起疑心。”
“数学在选择题和填空题边上随随便便写几个公式,打点草稿,不然一张试卷干干净净,光有答案,还全对,要怀疑。”
“早就晓得了,这最基础的我还是知道。”
周意白的作业在全班的手上轮了一圈,趁赵晋发到教室前,回到了他手上。
经过全班的手,试卷也被搞得皱巴巴,还有破损。
周意白眉头微皱,看着试卷的眼中充满了厌恶,捏着试卷的手很用力,那力道不小心把试卷的一角给扯了下来。
突然坐在他前面的人身子一动,周意白不留痕迹地松了眉头,将扯掉的纸塞进衣服口袋。又恢复一副高冷的样子,他小幅度地扫了眼周围,低着头佯装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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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靠近走廊的同学时刻透过窗户观察着赵晋发来没,随时准备打报告。
班里白净的墙壁上挂着钟,时针走到七点,赵晋发准时出现在走廊上,远远地瞧去,他后面还跟了个很高的人。
“老班来了!”
教室里的人听见赵晋发来了,把手上的作业火速地扔给原主人,把语文书找出来,朗读。
又听见说他后面还跟了个少年,都起来八卦之心,一双双眼睛看着书本,但耳朵不放过任何一点八卦。
“老班后面跟的男的还是女的?”
“短头发,这身高,男的。”
“长得咋样?”
“太远了,看不太清。”
“是不是转学生哦?”
“不可能哦,这学期都过半了,才转过来,会不会有点迟哦。”
“……”
大家都在众说纷纭,周意白对此并没有很感兴趣。有转学生的事情,他上周去办公室交试卷的时候就听说了。
转校的原因,也略知一二。
大概就是在原学校犯事,逼着转校。这位转学生在六中也有关系,交了些钱,今天就来报道了。
“走过来了!”有人大声喊了一句,使得大部分人停下手中的事,将视线全都集中在窗外。
周意白用手撑着头,很随意地往窗边瞟了一眼,玻璃面反光,只能在光线下,看见一个人的轮廓,但看不真切。
又想起办公室老师们各个的语气还有神态,预测是个不省事的。
没有什么可看的,他把头垂低下,借着前面人的身体挡着,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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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晋发走进教室,手撑在讲台上,他犀利地目光审视着众人,简单又迅速地讲了有一个转学生到班上来的消息。
他朝门口递了个眼神,让转学生走进班里。
顿时嘈杂的环境变得安静,仿佛按了暂停键,众人期待地看着门口。
少年斜挎着书包,姿态慵懒,头发遮住眼睛,嘴角还有新的擦伤,泛着红。这些都让他添了丝痞气。他双手插在校裤兜,身上的校服也被他穿出了一种别样的气态。
等他完全走进的时候,寂静的班里出现了窸窣的声响。
更有甚者叫出他的名字:“江来!”
江来淡淡地朝冒出声的拿出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他想起之前被大舅再三强调地要让别人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好相处,要时刻面带微笑。
他强硬地扯出一丝笑容,牵动着嘴角的伤口,结痂的伤口瞬间又被他扯裂。
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摸到一团纸,记起是在办公室大舅给他写的草稿,让他照着念。
他选择性忽略,做起了自我介绍,言简意赅:“江来,从外国语学校转过来的,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台下的众人互相大眼瞪小眼,没有掌声,只有不断加重纷杂的议论。
赵晋发看着他,只觉得太阳穴泛疼,眼皮还一值跳,搞得他不知道这差生转来是福是祸,只得暗想:“希望这差生不要那么难搞。”
他清了清嗓子,鼓舞大家:“我们就热烈地欢迎江来同学加入我们这个团体。”
台下的人先是一顿,看见赵晋发逐渐变黑的脸,后知后觉地鼓掌表欢迎。
江来这名字,他们都听说过——外国语学校的典型名人。
他靠的不是成绩好排名靠前出名,相反他什么都不好。
现在转来他们班上,多半是出事了。但当着正主还有老班的面,谁也不敢多讨论。
环境一会安静一会嘈杂,搅得人心烦,周意白睁开眼睛,看着讲台上的少年,只觉得面孔有些熟悉,他的视线往下一瞟,看见了那个挂坠——白色的小怪兽。
公交车上的少年。
他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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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介绍完,安排座位。
全班只有周意白旁边的座位上没人,是当初赵晋发怕有人打搅到他的学习,特意安排的两个座位。
赵晋发有些犯了难。
江来就这么站着冷眼注视着赵晋发,“老师,我坐哪?”
赵晋发只得指了指那张空桌子,“那。”
江来接受着全班打量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周意白的桌边。
周意白的座位,堆满了书。一眼扫去,各科资料练习册习题都有。
得知有人坐这,周意白把书本迅速地收拾好,手还在桌堂里摸了摸有没有遗漏下的东西。
待江来坐下后,看了眼身边的人,他桌上摊开的几张试卷,还有没有扣上笔帽的笔,在试卷的最上方工整的写了三个字,“周意白。”
他挑眉,手搁在桌上,心里默说:“好学生。”
他把书包整个塞进桌堂,身子斜歪着坐上去,语气懒懒散散,对着周意白说:“新同桌好。”
周意白从鼻腔里发出一段短音:“嗯。”
江来把领的新书本拿出来,撂在课桌上,身子靠在椅背,一点也没个坐相。
他用手转着笔,一搭一搭的,眼神到处瞟,打量着整间教室。
刚才的微笑使得嘴角上的伤口又扯开了,铁锈味在口腔中漫延,他不悦地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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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晋发把江来安顿好,又急匆匆地周意白叫出教室,单独谈话。
赵晋发单独谈话,一般都是重要的事。
有八卦谁不爱?
教室里的人扒着门缝,耳朵紧紧地贴在那唯一的缝隙上,还有的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的,找了一个班主任看不见的位置,站在课桌上,半个头探了出去。
但都没用。
赵晋发摸了摸他那大肚腩,“周意白,你只用和江来同桌剩下的半学期,下学期我就找一套桌椅,把你们两个分开。记在了,不要受他的影响,你专心学习就行了,如果江来打扰你学习了,一定一定要来告诉我。”
赵晋发说的语重心长,他很是担心江来影响了周意白这根好苗子,他可是很喜欢好学生,特别是听话的好学生。
周意白点点头,“知道了。”
班主任十分欣慰地看着他,又说了些题外话:“穿得这么少,快点进教室免得着凉。”
目送着班主任离开,他打开教室的门,迎面而来的热气,让他打了个喷嚏。
徐杰扯着嗓子问他:“周意白,老班找你说什么?”
周意白含糊其辞的回答,“没什么,让我好好学习。”
“没意思啊!”
徐杰猜也猜得到,班上转来了这么个人,周意白又是一个好苗子,必定是要好好提醒一下,让周意白和江来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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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过去,大课间高三年级在举行期中考,就没让做操。班里的大部分男生抱着篮球,一下课就像风一样奔向体育馆去占场。
周意白还有试卷没写完,就只能待在教室里。刚才班长又给他拿了一套试卷,希望他下午之前帮她完成。
他“嗯”了声。
给他的试卷难度系数普遍不是很高,也没几道题。一个大课间就完成了。
趁着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周意白把试卷整理好,指尖敲击着江来的桌子,“麻烦移下椅子。”
江来的椅子完完全全的把周意白抵在了墙角处,出不去也进不来。
江来“啧”了声,把手机塞回兜里,站起身来给周意白让位,又目送着他把试卷交给班长,再走回来。
江来不解地发问:“写这么多的试卷你不累?”
一上午他就看见周意白不是在写试卷,就是在写试卷的路上。
感觉他就像是一个为作业而生的机器。
“累吗?”周意白反问自己。
“一上午写这么多套题 ,像一个无感知的刷题机器。”江来说。
周意白经常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复杂的情感一闪而过,但江来还是捕捉到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小,吸引了班上剩余的人的关注点。
周意白在班上对每人都很疏远,除了徐杰外。江来今天才转来,又是个不好惹的人,两人发生摩擦,不知道会是怎样。
但没有他们想象中两人打起来的画面。
两人在说完话后,又重新坐在座位上。
仿佛刚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都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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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意白手上拿着笔,停顿在一道题面前,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
等到上课,他还没有做出来。
他放下笔,浮躁地把试卷塞回桌堂里,揉了几下头发。
江来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手指操作着屏幕里的角色,屏幕里的画面不断地变化,到最后一个大大的英文出现在屏幕上,然后黑屏。
他退出界面,小声低骂一句。
把手机扔回桌堂,他看了眼写在黑板上课表,收起桌上还摆放着的第一节课的书,随手搁在桌边,又把当堂需要的书抽出来了。
连着书一起被抽出来的还有一张小纸条,江来拾起来看,纸条正面打满了草稿,正面写了“想要自由”四个很小的字,不仔细看,很容易被杂乱的草稿给淹没。
这张小纸条,江来猜测是有人考试的时候无心写下的,但又不想让人看见,扯了下来藏着。
“想要自由。”
江来做了做这几个字的口型。
他瞟了一眼坐在身边还在发愣的新同桌,还有他桌上摊开的练习册上清楚的字迹,和纸条上一模一样。
“想要自由?”
江来低声喃喃道。
他对身边这个看起来不爱说话的新同桌,有些好奇。
“为什么会想要自由?”
“自由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