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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重逢 ...

  •   眨眼已到了十月中,沈霄每天都过得无聊且压抑。

      妙善堂里没人找她,燕太傅又给她列了个要看完的书单,到时候随机抽取随机辩论。

      那册博弈论确实写得很好,可她并不是个爱辩论的人,她单纯的脑袋瓜只能认为辩论到最后互相攻讦是在造口业。

      容榭怀孕的事情还是告诉了母亲,母亲也非常震惊,然后陷入和她们一样的沉默,没说要留也没说不留。

      除了她发现观月楼里那群人还挺有意思的。

      只不过与其说是在聊朝政,不如说是八卦。

      大部分都是世家的秘辛丑闻,有时候说到不能说的人还会有人咳嗽一声制止,沈霄就只能好奇地去问端茶水的大姐。

      可是茶侍也是惯会装聋作哑的,根本不理会沈霄。

      很快容榭就带着她出席了陈国公的赏菊会。

      也是为了她,男女宾客分席之间的绢布屏风被换成了透琉璃彩绘屏风,还搭了台子找了宫里的乐伎弹奏最新排练的《醉花阴》。

      沈霄和容榭单独坐在内堂,时不时会有人来拜见。

      窗外就是男宾席。

      容榭见沈霄也不往那边看,只是微笑着放空般看向极远的银叶菊丛,整个人像灵魂出窍一样,心真是凉了半截。

      终于,陈国公主君刘晌和他的儿子傅云濛进来拜见了。

      容榭赶紧轻咳一声将沈霄唤回。

      眨眼间沈霄便已摆出温柔的假笑,静静地注视着眼前颔首低眉的少年,他安静端庄得像一朵白山茶。

      她是第二次见到傅云濛,上一次见还是几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长开,就是个小孩子的样儿,现在居然已经比她高了。

      容榭摆摆小手,作出一副宽和欢欣的模样来。
      “云濛,走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傅云濛便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全程都把视线放得略低,没有与沈霄交汇,却还是因为身高差不小心和容榭碰撞了一下。

      容榭赏了他一些珠宝,然后笑着让沈霄带他出去邻水亭子里说话。

      沈霄真的去了,他也在后面慢慢地跟着。其实她觉得在亭子里还好,只有她们两个,消磨一阵时光也就完了。

      不过他们两个都不甚言谈,亭子里的氛围如同一潭死水。

      最后还是傅云濛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荷包,双手奉着递给沈霄。

      沈霄看那荷包,红色的底,上面绣着灰褐色的鸳鸯,真是栩栩如生。
      她这次没有假笑,是真心笑了。
      “谢谢。”

      傅云濛也微微带笑,他在等沈霄也送他一样东西,可是沈霄仿佛忘了这回事儿,又把视线投向了远处的树林,有些神游。

      他想了想,未免回去被爹骂一顿,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声音清冷温柔。
      “殿下有什么要给我的?”

      沈霄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她看遍了全身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又想到自己的荷包,已经十分破旧,里面装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他应该会有喜欢的吧?

      傅云濛看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大约是他送的荷包的两倍大小,不能称之为荷包的荷包,打开束带,像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东西都倒在了石桌上。

      有大概三个旧旧的布包收纳,放满了不同的针,还有一对白色的小巧的粗糙石头,一小撮用红绳捆起来的头发,一粒已经干瘪的黄豆,还有那种很廉价的玉珠子,以及一个木头小人。

      沈霄开始尴尬了,她怎么忘记她之前把随身的荷包整理了一遍拿走了一些玉石金器,现在剩下来的都是一些纪念品。

      “这撮头发是谁的?”
      傅云濛燃起了好奇心,他之前一直听说三皇女是不近男色的。

      其实他并不介意她有十个八个,因为她们的关系其实就是政治关系。
      但他还是好奇。

      沈霄看着那撮头发笑了,然后跟他讲了自己在路上救了一个孕夫的事,听得傅云濛一愣一愣的。

      这撮头发来自那个孩子的胎发。

      傅云濛又指指那个豆子,他不明白一粒豆子为什么要留着。

      沈霄跟他说是琼州的乞丐送的。

      她想起那个乞丐觉得有些难过,因为那人本来是个小商人,却因为夫郎生得美被洛家管家强占,后自己做生意又破产了。

      她想了想还是动手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了。接着往自己脑袋上随意抠下一朵珠花,傅云濛没来得及制止她,她的一缕头发就从发髻中很突兀地垂了下来,到了脸颊边。

      傅云濛被逗笑了,随即又觉得自己失了态,有些讪讪的。

      他接过珠花,之前听说三皇女有什么爱给人扎针的小癖好还在未央街开了个医馆,当时觉得挺好笑的,现在想来,她是认真的。

      他的心微微一颤,不知道成亲之后她会不会也带着自己出去游山玩水呢?

      虽然可能也不大,她毕竟有她的责任。但是只要稍微想想,也是给自己极桎梏极苍白的生活增添几分喘气的机会。

      -

      上京的满目繁华,夜市之兴盛,还是让心绪已平静无波的薛还臻微微有些吃惊。

      即使他已经跟随着即欣师傅念了两个月的经,吃了两个月的素斋,行走坐卧都是佛家讲的小乘根性的自渡模样。

      上京是他母亲的故乡,但是他从来没来过。

      即欣师傅是往返于大周各地宣讲佛法的途中碰到的自己,他既已结束了宣讲之路回大相国寺,自己便也跟着他来了。

      大相国寺门口,住持闻仰以及一帮弟子已等候多时。

      闻仰大约六七十的年纪,个子矮小,皱纹深深,身上的红色袈裟极为光鲜亮丽,看向他们三人的笑容也分外亲切。

      闻仰和即欣正要往禅房去单独说话,忽地来了数十人,其中几个男侍穿着华贵的暗纹蓝色绸衣,领头的女人一袭鹅黄色长衫,个子高挑,笑容甜如樱桃。

      薛还臻猜她们应该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家仆。

      只是觉得和自己无关,他很快又进入充耳不闻的状态,大概以后就要待在大相国寺一辈子了。

      闻仰见是皇女府的琳灯,不急不慢地过去和她们交涉。

      原是三皇女听说最近即欣师傅要回来,先送来几筐山楂和青李,没想到正好赶上。

      闻仰让几个沙弥先带下去,等登记完了一个个分。

      因为即欣的缘故,薛还臻晚上住进了方位不好,但还算宽敞的单人禅房,分到了一颗青李。

      有床,有书桌,还有孤零零的一盏灯。

      即欣告诉他若想看书可以去藏书阁,他点头道谢。

      赶路赶得辛苦,他困得很,只是入睡不久,左手手腕又痛得他冷汗涔涔然后从梦中醒来。

      他的梦也不好,都是些悲惨人生的碎片。

      那个最后被判绞刑的宫君之前是个瘦马,四岁开始就被牙婆打骂学规矩,哭到长大,最后已经心硬如铁。

      薛还臻不想做那些梦,就睁眼等天亮,这一个多月,自己过得极为疲惫,明明是清修,却好像身处阿鼻地狱,无间受苦。

      丛兴把擦佛像,香案的事情交给他干,结果他的右手虽然不疼,但是力气极小,往往擦了一会儿,就要停下休息。

      即欣在某一天发现了他的异样,告诉他去妙善堂找大夫。

      其实当时因为伤太重,药又只有那么多,即欣没有给他的左手上药上足分量。

      这事他也知道,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妙善堂,寻常医馆里也有御赐的药吗?但是自己身上并没多少钱。

      他用完了即欣御赐的药膏本来就已极感恩和负疚,根本没法再开口向即欣要钱。

      最近做噩梦的次数少了些,但他还是会痛醒。

      天气越来越冷,他的脚腕伤口也出了问题,会在某一瞬间变得凉嗖嗖的,仿若刀剑相加的幻痛。

      某个极清闲的午后,还是没忍住去找到了妙善堂,只是僵在门口不敢进去。

      他瞧见门口有个茶摊,坐着一个衣襟半开的红衣女子,眉目清秀玉树临风,眼睛就像两颗黑葡萄般大而亮,还略带些狡黠之气。

      她瞥了一眼薛还臻,调笑着说:“别进去了,里面卖的可都是毒药。”

      薛还臻知道她在开玩笑,心里有些不快,还是进去了大厅,只是冷冷清清的,他发现只有他一个病人。

      有个看起来极文雅的女子正在一堆药材里挑挑捡捡,拿刷子把外层灰给刷干净了,再放入旁边的大瓷盅里。

      她似是没想到会有病人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魏琼想到这是个和尚,还穿着大相国寺和尚的海青禅衣,也就明了了,估计是即欣让他来的。

      于是微笑着开口问道。
      “小师傅来是为了什么呀?”

      薛还臻硬着头皮开口,说了自己的手腕处有剑伤,用过黑玉膏,但还是没好全,仍然一直痛。

      魏琼没想到是他有病,自己也不清楚剑伤怎么治,只能绕过他,出门朝茶摊喊了一句。
      “小莫,去皇女府传个话!”

      那穿着褐色粗布的小童一溜烟的跑远了。

      薛还臻猜应该是妙善堂的大夫在那儿给谁治病吧。

      红衣女子看着薛还臻,又笑起来。
      “和尚,你知道等下谁要给你看病吗?”

      她问问题就是为了自答,就是想看看这些人的反应。
      “等下三皇女亲自给你看病,怎么样,是不是吓到了?”

      薛还臻心里确实有些惊讶,但是面上仍然冷冷的。

      魏琼摇了摇头,对沈珂这种恶作剧的心态也有些无奈。她进内堂给薛还臻倒了杯热茶,端出来放在了桌上。

      想让他坐下慢慢等。

      薛还臻正想喝,可是端起的时候才发现那茶斟得太满,茶水又太烫,他的手腕因为无力而偏了几分,胸前的衣服被弄湿了一片。

      心里忽然袭来极浓重的悲哀——他好像个废人。

      沈霄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居然有病人找她,她照镜子把凤凰金冠取下,就和琳灯乘马车出门去妙善堂了。

      她还在门口看见了她的堂姐沈珂,瞧见她正要开口说几句话来呛自己,赶紧拉着琳灯两步并做一步闪进了堂内。

      沈霄瞧见了一个年轻和尚,低着头坐在桌边,脸颊略微陷了下去,精神很差的样子,大概就是魏琼所说的病人了。

      她便坐到他对面,轻咳一声,柔声说道。
      “小师傅把手腕伸出来吧。”

      薛还臻在听到声音的瞬间,整个人好像被施了定身术。

      心头就好像有匕首刺入,搅碎,突突地跳着,流着血。

      沈霄发现这和尚低头不动,有些纳闷,只能重复了一遍。

      直到过了一会儿,她看见那和尚慢慢抬头了,只是红红的眼睛看向另一侧,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心中涌起异样的情绪。

      她认出来了这人是薛还臻,可,可是他怎么变得如此消瘦憔悴,还成了和尚?

      薛还臻很想立刻逃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废人的样子,但是压抑已久的思念就像滚烫的岩浆,在自己的心底肆意穿行。

      他只能用余光尽情看着她,仍旧精致秀丽的容颜,装束和之前的完全不同,虽然也素净却是说不出的奢华贵气。

      这样的沈霄,他有些不敢触碰。

      她走后,自己过了极为荒唐的一段日子,除了喝酒,就只有眼泪。

      他知道沈霄离开之前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即使他再去找她,结局也是被拒绝。

      直到白楠告诉他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杀封霖,他又重新拿起剑……

      沈霄的心头好像压上一块石头,但还是温柔地开口问他。
      “你是哪里不舒服?”

      “你……为什么要瞒我?”薛还臻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哽咽着开口质问。

      沈霄想了一会儿,突然笑着反问他。
      “告诉你了又能怎样?”

      薛还臻的心苦得像浸满了黄连汁。

      是了,告诉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她不喜欢自己,自己又甚至连成为她侧室的资格都没有,一切都是无解。

      更别说,他还是个双手沾血的男子。

      有哪个女子会喜欢这样的男子?偏偏自己就是一根筋地相信能打动她。

      “先看伤,行不行?”沈霄有些拿不准他是因为看病来这里,还是知道自己是三皇女找到这里。

      薛还臻默默把左手腕伸出来,那伤口很深,故愈合处有些触目惊心。

      他不想让她看到那奇丑的疤痕,但是又不得不放低自尊心让她看,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被撕成了两半。
      “左手筋好像断了,晚上一直疼,疼得睡不着……”

      她的手指带着温热,抚摸上自己冰凉的手腕,带来一阵酥麻,当她轻微摁到断开地方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一声痛吟。

      他忍不住把右手拿出来让她看,声音艰涩地开口,凤眸里满是淡淡的雾气。
      “我的右手,虽然不疼,但是……没有力气了。

      沈霄又给他右手把脉,仔细地检查了他的伤口,面露难色。

      他这样的伤势,其实在当时切开的时候,把手筋用特殊的线缝合还能凑合用,但是目前他的伤口长得已经闭合。

      现在切开皮肉再缝,应该是缝不了了。

      薛还臻见她眉间微蹙默然不语,心头又突突狂跳,不禁涌出了泪花,喃喃低语,好像在问着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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