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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翊明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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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舟回到宫中一连两天都在避人,太后有些坐不住了。
一个帝王,整日无所事事,将自己封闭起来,且不与他人接触?怎么想怎么奇怪。
月霜风吟涔铃音,荡清荷莲逐水远。
这夜他睡的格外沉,醒来后还是浑身酸痛不已。
“嘶——疼。”他叹了口气,晃晃悠悠下了榻。
王听在外喊:“陛下,太后唤您前去懿德宫请安。”
顾云舟只得起身,拖着酸痛的身体去了懿德宫。
太后愁容依旧,带着怜悯看向重重跪下的顾云舟,斗蓬一侧滑落,单薄的肩膀露出来,“你且起来吧,这几日你闭门不出可是出了何事?”
顾云舟缓缓起身,拢紧斗篷坐在木凳上,低眉顺眼的听了些许训话。
“母后,儿臣身心俱疲,闭门不见是烦闷不已,还望母后见谅。”
太后默了半晌,抬手命人上了茶,“这是南疆进贡的雪翠茶,你尝尝。”
顾云舟指尖捏着温热的茶盏,釉色细腻的杯沿抵着下唇,却没真的饮下。南疆雪翠他素有耳闻,只传闻此茶性凉,最能清心火,可此刻他心口翻涌的哪是心火,分明是连日压不住的慌乱与隐痛。
茶雾袅袅漫上眼睫,他垂着眼,把茶盏搁置在案上。
“罢了,这几日你好生歇息,莫要太过操劳,下去吧,哀家乏了。”她嫩白的脸上紧皱着眉头。
顾云舟起身上前作揖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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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前不必上朝,抛开其他因素,这是出宫的好机会。
出宫对一个帝王来说不是易事,因此他特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乔装打扮成一个儒雅的公子哥,便带着王听去到宫墙下打算翻墙。
王听此时看着墙上的顾云舟,急得在下边来回转悠,“陛下!您当心!”他伸出双手准备接着顾云舟。
“王听,你准备好了吗?”声音有些发颤,他恐高,闭着眼不停深呼吸。
风裹着夜露打在脸上,顾云舟指尖死死抠着宫墙砖缝,指节泛白。方才还强装镇定的声音,此刻混着急促的呼吸发颤:“王听……你、你站稳了。”话落闭眼,腰腹一使力,整个人便朝着下方伸开的双臂坠去。
“陛下!”王听闷哼一声,稳稳接住人,忙扶着他踉跄两步站稳。顾云舟按着仍发酸的腰,鬓角已沁出薄汗,却还嘴硬般斥道:“慌什么……寡人只是一时没适应。”
王听不敢多言,只麻利地递上备好的帷帽:“陛下,先戴上遮遮脸,咱们得赶紧往西街走,那边的城门角楼戌时三刻换岗,是唯一的空当。”
顾云舟颔首,指尖刚触到帷帽系带,忽闻远处传来巡夜禁卫的甲叶碰撞声——“咚、咚”,伴着灯笼晃动的光晕,正朝着宫墙这边来。他心头一紧,拽着王听就往墙根下的灌木丛里钻,斗篷下摆被枝桠勾住也顾不上,只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从近及远。
直到声响彻底消失,两人才松了口气。顾云舟抹了把额角的汗,“走吧,去樊春楼。”
王听应声,在前头引路,两人贴着墙根疾走,夜风吹得帷帽轻纱猎猎作响。
顾云舟每走一步,腰腹的酸痛都往骨头缝里钻,他咬牙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天亮前赶回来,绝不能让人发现帝王私出宫闱的事。
刚拐过西街口,就见前方灯笼摇曳,两个巡夜的武侯正倚着巷门闲聊。王听立马拽着顾云舟缩到药铺牌匾后,低声道:“陛下别急,这俩是出了名的懒怠,等他们抽完这袋烟就会挪窝。”
顾云舟点头,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里的玉佩,忽闻其中一个武侯笑道:“听说没?樊春楼今儿个不对劲,打傍晚就关了门,里头还亮着灯,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进顾云舟心口。他猛地抬头,帷帽轻纱下的眼睫颤了颤,不等细想,王听已拉了拉他的衣袖:“陛下,他们要走了,咱们抓紧!”
顾云舟定了定神,跟着王听趁武侯转身的空当,猫着腰穿过巷口,朝着醉仙楼的方向快步走去。
夜雾渐浓,那座挂着“樊春楼”匾额的小楼就在前方,门扉紧闭,窗纸上却映着晃动的人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顾云舟僵在巷口,帷帽轻纱被夜雾浸得发潮,贴在额角发凉。他望着樊春楼窗纸上晃动的人影——那道挺拔轮廓,抬手时袖口垂落的弧度,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陛下,再不走真要误了时辰!”王听的声音带着急颤,拽着他的斗篷下摆。
顾云舟却像被钉住,指尖无意识绞着袖中玉佩。方才武侯的话、此刻窗内隐约的动静,还有那道人影……怎么会是顾云栖?
不等他细想,王听已拽着他挪到楼侧暗角。顾云舟屏住呼吸,凑到窗纸缝隙前——里头烛火摇曳,正映出顾云栖端坐的身影,他穿着常服,指尖捏着茶盏,眉峰微蹙,神色竟带着几分凝重。
对面还坐着一人,背对着窗,看不清面容,只听见他沉声道:“殿下,宋大人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证据确凿。”
顾云栖放下茶盏,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清晰:“南疆那边可有何动静?”
顾云舟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惊得回头,却见王听正对着他摆手,口型无声说着“巡卫”。
他慌忙要躲,却不慎撞在窗沿上,帷帽系带“啪”地断了,轻纱滑落,露出大半张苍白的脸。
窗内的谈话瞬间停了。
下一瞬,窗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顾云栖站在窗内,烛火映着他错愕的脸。四目相对时,顾云栖手中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起茶水。
顾云舟瞧见他对面的正是许秋恒。
顾云舟拧眉盯着他们,王听跟在他身后满脸不可置信,顾云栖扮上笑刚要开口,许秋恒意味深长的笑了,“陛下请进。”
身后的巡卫逼近,他别无他法,拉着王听进了樊春楼。
顾云舟坐在主位上,淡淡瞥了一眼顾云栖与许秋恒,语气讥讽,道:“顾云栖,你想死我可以帮你。”
“兄长何必动怒呢?”
顾云栖突然闷哼一声,滚烫的茶水撒在身上,他与许秋恒匍匐在地,茶杯骨碌碌的滚着直至停在脚边。
“烫?”顾云舟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阶下人摸着被烫的肩头深吸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王听站在一旁哆哆嗦嗦,低着头不敢言语,陛下这会儿是真的动怒了。
外头巡卫的脚步声来回折腾,却没进樊春楼探查,刚刚的动静如此之大又怎会听不见?想到这,他嗤笑一声。
许秋恒轻咳一声,娓娓道来:“陛下恕罪,臣与翊明王在此碰面是有要事相商……”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亲王与宦官……”他脸色愈发难看,低声咬着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最忌讳亲王与宦官私下有往来,偏偏还是自己的亲弟弟与最信任的宦官。
顾云舟起身去到顾云栖跟前蹲下,衣服下摆垂落摊开在地,身上的茉香四溢,他右手捏紧顾云栖下巴,仔细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无比的脸,他拇指摩挲面前人的下唇,一下比一下用力。
顾云栖沉溺其中,迷离的望着他,半晌如痴。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许秋恒低头掩嘴笑了,登时,鲜红的掌印出现在顾云栖右脸上。
“兄长?”
啪——!第二个巴掌落了下来,接着是第三个。
王听“噗通”跪倒在地,许秋恒也未能料及到这个变故。
顾云舟嗤笑着收起因用力过猛而颤抖的手,随即凑到他耳边,道:“胆敢有下次,可不是耳光子了。”
他起身睨了一眼许秋恒,“许都督你说,一五一十的说出来。”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是。臣查到南疆的手脚不大干净,去年进贡的雪翠茶里,被掺了一味‘醉心草’——此草性凉,初喝与寻常茶叶无异,可长期饮用,会让人日渐心悸、神思恍惚。”
“继续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砸在地上生疼。
“臣顺着线索查,发现是南疆土司身边的一位谋士暗中操作,而……而翊明王殿下早已知晓此事,却一直压着没报。”
话音未落,顾云栖突然抬首,被掌掴的脸颊红肿不堪,眼底却翻涌着偏执的光,“报?凭何要报?那谋士说,只要臣弟假装不知,待时机成熟,便能以此拿捏南疆土司,让他彻底归顺。若不是为了兄长……”
“为了我?”顾云舟笑了,笑声里却满是嘲讽。他俯身,再次捏住顾云栖的下巴,指腹的力道几乎要将那截骨头捏碎,“你是为了你那早逝的母妃复仇吧?顾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