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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朦胧】 ...

  •   “啊——这个单子啊——确实是我们医院开的。”

      江枢敲门走进化验科办公室的房门时,只在偌大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个医生。

      这个医生烫着一头蓬松的红色小卷毛,活像一只人形小泰迪,可惜发量略寒酸,露出鲜嫩的头皮来,让整个发根处白花花的,一头红卷毛突兀得,像是悬浮在头顶一撮火焰。

      江枢进来的时候,医生正翘着小手指和一串绿皮葡萄较劲儿。

      等到江枢坐在他面前的凳子上,把化验单交到医生面前时,医生已经将那串葡萄放回电脑旁的一只瓷碗里,且擦干了手,整了整自己有点歪的小眼镜,正端着手,四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那一瞬间,江枢还以为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假人”,直到大眼瞪小眼片刻,医生大概也觉得他是个“假人”,便飞快地抽走了江枢手里的单子,最先打破了寂静。

      “是,这个我知道。”江枢抿了抿嘴,道:“我想请医生帮我查一下这个病人的资料。”

      “哦?”医生有点新奇地觑着他,视线从小小的镜框上缘投过来:“你是……病人家属?”

      “我是警察。”
      江枢道,和医生直视,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医生点点头,转头看向自己的电脑,大概是鼠标不咋好用了,他略显暴躁地在桌子上磕了好几下,才开始在鼠标垫上滑动,啪嗒啪嗒点击着:“行行,叫秦……的病人,您请耐心等一下,我记性不太好,一下子想不起来了,耐心等一下哈。”

      “嗯。”江枢最不缺的就是叫“等”的耐心,在医生调取信息的空档,江枢盯着眼前的一个虚空,在脑袋中盘了盘今天的遭遇。

      五分钟后,医生叫醒了他:“唉,警官,查到了,秦暧暧,五十六岁,精神分裂症……光看这个名字,我想不起来是谁,这会儿看到本人的照片,我是想起来了……”

      医生指着电脑屏幕道,江枢凑了过去,在那文字密密麻麻的资料页右上角,看到了一张两寸大的大头贴。

      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士,头发乌黑而笔直,铺散下来,露出两只耳朵,江枢看出来她平时留着刘海,而且不会很薄,因为她的头顶支棱着很多一字夹夹口的翘角,大概是为了拍照用夹子才夹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江枢:“这个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

      医生:“是今年过年的时候照的,我们医院每年都会给病人拍一张证件照,更新在系统里,方便对比和记录。”

      江枢点头,如果不是医生说过秦暧暧有五十六岁了,江枢完全有可能认为,这只是一个略显沧桑的四十出头的女人。

      秦暧暧的皮肤保养的相当的好,脸上的皱纹都没有几根,只是在左内眼角,靠近泪腺的地方有一条很长很深的皱纹,一直扯到鼻翼处,比较显眼,别的皱纹几乎不可见,头发也没有白,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一定是个十里八乡的大美人。

      “这个病人在我们医院住了有好多年了……患有很严重的偏执性精神分裂症,心理和身体状况一直不咋好……前几天去世了,这个单子是后来她女儿来拿的,毕竟做检查交过钱的,就给她打出来了。”

      江枢有点意外:“去世了?”

      医生:“对,很突然,就在做完脑CT后。”

      江枢:“死因是什么?”

      “猝死。”

      医生道:“这个病人的精神疾病一直治不好,正常的时候,是一个很活泼很可爱的女性形象。发病时,那就和野人一样,见什么砸什么,尤其是长得比她小巧的护士,每次一见,就要冲人家吐口水、扇小护士的耳光,但却对长得比她壮比她高大的人,又表现出相反的极端反应,极度的畏惧害怕,浑身抖得和甩干模式的滚筒洗衣机一样。

      “她的激素水平很混乱……我们的结论是先天和后天的因素造成的,后天偏多,激素水平一直波动很大,只能长时间用药物来压制。

      “但是,你知道的,是药三分毒,这种特效药对血管、大脑、神经多多少少是有损害的,不容忽视,尤其是她这种每天都离不开药物的精神病人,她在医院待了得……近十五年吧,药从来没断过,就算平时注意给她的用量,再适当配点滋补的中药护着,那必然还是不能十全十美啊……

      “病人本人也是个重要因素,秦暧暧很犟的,心里总有个坎儿似的,老是对医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不是偷偷往花盆里倒药汤,就是含一嘴药,再偷偷吐厕所里冲掉,大概是给她吃的药片能更快得让她舒坦吧,那中药确实也不咋好喝。

      “我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她的血管吃药片吃得都脆了,再加上情绪一直控制不住,有时候发病发的急了,能坐在床上自己给自己憋出一身汗来,心率还出奇的高,还一直喊头晕头晕,眼花眼花,精力已经消耗殆尽似的,我们医院的几个心理医生轮流和她沟通过很多次,都说她心理有个‘疙瘩’,无论怎么引导,都引导不过去,就是那个‘疙瘩’影响了秦暧暧的治疗。”

      江枢:“她从住院到现在,出去过吗?”

      医生笑道:“出去?就她这情况,我们怎么敢放她出去,她给我们医院吓跑了不少年轻的小护士还差不多,她第一次出去还是她女儿带她去火葬场火化呢。”

      从来没出去过?江枢眨了眨眼睛,把话题拉回他想探究的问题,道:“那她女儿呢?这么多年,应该也一直担心着母亲的病状吧,毕竟这么严重的病。”

      “欸!什么担心啊。”

      一说起秦暧暧的女儿,医生的眼睛瞬间睁了起来,睁得大大的,上眼皮直接撑到了眼镜框外面,他盯着江枢,有点厌恶地道,仿佛江枢就是秦暧暧的女儿:“警官,你是不知道,她们俩不愧是母女,那脾气性格会遗传的,她女儿也不是一个什么好胚子!”

      “………怎么说?”
      江枢不是很懂三院里说话措辞的规矩,接道。

      大概精神病医院的医生压力都很大吧,毕竟每天都要和一群精神状况堪忧的病人打交道,面对忧心忡忡的病人家属,又不好过多的发表自己的情绪和个人意见,怕掉档次和影响自己的专业性,所以,遇到江枢这么一个非病人、非家属的外人,还是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就开始毫无顾忌地大倒苦水、大肆吐槽起来。

      “不孝女啊!!警官,你评评理,就算这母女俩平时有再大的不和睦,毕竟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还能有什么跨不过去的深仇大恨啊,能被她记恨这么多年,老母亲送进精神病医院治疗,都没见她来超过十次。”
      医生十分用力地叹了一口气,大概觉得光叹气表达不了自己的悲愤似的,揪下一颗葡萄,皮也没剥,扔进嘴里咯吱咯吱咀嚼着,还不忘给江枢一颗,江枢一笑:“谢谢,我不吃。”

      “哎!!!”医生摇着头,把葡萄串扔回碗里。

      江枢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可以挖下去的点,追问道:“她们母女俩关系一直很差?”

      “呃………”
      医生吐槽吐得险些没缓过劲儿来,被江枢突然这么一问给问住了,眼珠一转,陷入了久远的记忆回溯中。

      医生:“要不说她俩不愧是母女呢………这个女儿虽然没来探过几次房,但每次来都像模像样的,给全科室的医生都买了吃的,还给她妈妈买了一大捧华丽繁复的花,笑眯眯,前后左右打着招呼就来了,就和自己经常来、都熟似的。每次有新来的医生不知道内情,都背地里夸她,说这个女儿真会来事儿,真热情,谁做她的朋友和亲人,晚上都会笑醒吧,然后我们科的老医生当着她的面,就打哈哈敷衍下,背地里都在骂,屁啊,几年来一趟能不热情吗,真TM能装。”

      江枢:“那秦暧暧没对女儿寒心?”
      医生:“寒心?她一个精神疾病的人能有什么寒心的,那女的属实运气超群,每次来都是她妈妈精神正常的时候,她一笑,秦暧暧就跟着笑,她一掏出一个梨子啊、苹果啊,给过来送药的小护士吃,秦暧暧就滔滔不绝地和那个小护士说,自己女儿多么多么牛逼,学业有成、事业有成、住别墅、开豪车、养小白脸,态度360°扭转,仿佛那个暴力、狂躁的人格不存在似的。”

      “但是啊………”
      医生揶揄地眯起眼睛,压低声音道:“这都是她女儿给她下迷魂汤呢,谁知道那女的在外面到底混的咋样,要真像她说的,混得牛逼轰轰,还能把亲妈撂在这儿?早就拉到国外去治了吧。”

      江枢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觉得这场对话的信息量已经够他梳理一阵子了,他最后问道:“这个秦暧暧的女儿……叫什么?”

      医生:“秦棉,棉花的棉。”

      江枢:“好的,谢谢您的配合。”

      **

      江枢再次回到车里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车前窗外的天幕灰蒙蒙的,雨水冰冷而细小,划过空气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儿,直到前仆后继地砸在玻璃上,砸了个肝脑涂地,才显了形。

      江枢坐在驾驶座抻了抻有点僵的脖颈儿,抬手拨开雨刷器,雨刷器的两只小手开始左右左右地摇摆起来,将洒满玻璃的雨的尸体一遍一遍的刮走,但那些尸体依旧永不停歇地冒出来新的一批,又被一遍一遍的刮走。

      愣了三分钟,江枢发动起车子,往回走,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来电铃声充斥在全车的车载音响里。

      江枢:“喂——”

      “臭小子,死哪去了你?你再不来,我就把小许给你留的风干牛肉吃了啊。”
      电话里传来师父杜橼的声音。

      江枢:“这就回去了,师父你想吃就吃吧,我再问小许要。”

      杜橼“哼”了一声,没理会他的不近人情,调侃道:“枢子,你说你平时和同事、朋友说话,半天憋不出个屁来,还得专门有人捎带你,怎么遇上个有别扭地方的案子,你就舌头也能捋直了,话也能说清了,跑得比个兔子都快?”

      江枢直接把老刘的原话搬了出来,道:“大概是太年轻了吧。”

      “屁!这是老刘的台词吧?那老东西一天天不是感念青春,就是嫌弃自己老,唠唠叨叨,可TM烦人。”
      江枢笑了起来,拐进了一条小型商业街。

      小商业街里人不是很多,往来行客尽数打着伞,悠闲自在地踱步,人影绰绰。

      一条笔直的沥青路一直通到头,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地面很湿润,在澄黄的路灯和交通信号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五彩斑斓的碎彩。

      江枢踩下离合,换了个低档,正想放松一下神经,突然,他痛苦地拧起了眉,飞快地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到了马路牙子旁,弓起身体,曲起左腿。

      江枢飞快地道:“师父,我挂一下,一会儿再和你聊。”

      杜橼语气倏而飞扬了起来,道:“什么?!你才跟我干了几年啊?这就嫌我唠叨了?”

      “没………”江枢道,声音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听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杜橼察觉到了,还以为江枢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出门在外遇害了呢,慌张道:“枢子?你怎么了?受伤了?”

      “没。”
      江枢咽下一口唾沫,打开车门,也不管挂没挂电话,直接先一只脚探出去,给杜橼撂下一句话,哐叽关上车门,出去了.

      “我脚突然抽筋了,下车跺跺脚缓缓。”

      杜橼:“………”

      这倒霉徒弟早过了青春期了吧?
      都比我高一个半人头了,还长?这不得“欲与天公试比高”?

      公安局办公室里,杜橼没挂电话,直接把页面切到之前打开的网购平台。
      小许抱着一大包风干牛肉发完一大圈回来,正想重新给江枢放点,结果发现他师父“无影手”杜橼竟然没有偷吃,感觉十分的新奇,凑过去道:“杜姐,打完电话了?”

      杜橼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没呢,中场休息。”
      小许一脸不信杜橼的鬼话,飞快瞄了杜橼的手机页面一眼,道:“那姐你怎么还挑上农副产品了呢?提前筹备十个多月后的年货?”

      “哎。”杜橼摇摇头:“我这个当爹又当妈的命啊,小许啊,你知道哪个牌子的高钙牛奶卖的最好么?”

      小许不明所以:“啊?为啥突然买这个?”
      杜橼忧心忡忡地看了小许一眼,悠悠地道:“你江组长要返青了,给他买箱奶补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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