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2章 血月残夜 ...
-
白天画了一天画,晚上吃完晚饭后路易已经累得抬不起胳膊了,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伊恩要回来,他只能在沙发上抱着一团毛绒绒的被子迷迷糊糊,强打精神盯着电视屏幕看。
顾野没有离开别墅,但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鹤觉得自从知道伊恩要回来后,这具身体就表现出类似于创伤后应激综合症的各种症状。
其实白天画画时路易就察觉到了,虽然曾经的路易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他脑海中储存的记忆和他身体的记忆还在。当握着画笔时,路易的手会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四肢冰凉酸痛。
他下午在阳光洒满的露台上的睡梦也不安稳,他总是常年梦见熟悉的童年,那个银白长发及腰的华贵男人向他投下轻蔑的目光。
他冰蓝色的眼眸透出刺骨的寒意,年幼懵懂却生性敏感的路易浑身发抖,他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会对他置于如此强烈而不加掩饰的仇恨,那种恨意足以让人相信自己面临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醒来时他总是全身冷汗,头痛欲裂。
林鹤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下以往路易和伊恩见面的事件,以及他们交流的方式——
不对,他们之间不存在交流,基本上只是伊恩单方面地宣布他的决定:
“你明天起去上学,从七年级开始。”
“类似的事发生第二次,你就必须接受心理治疗了。”
“你的烂摊子自己解决,下周顾野为你办转学手续。”
“从这周五开始每周接受心理测评。”
伊恩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无论路易是鼻青脸肿,还是半死不活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好像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刚开始小路易还试图从这位父亲的昔日同窗身上寻找到父亲的影子,但是他很快就明白彻底明白,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或者说,全世界都不会有可以跟伊恩相提并论的人。
他与生俱来的冷酷和残忍像野蛮生长的荆棘,会刺伤任何柔软和心脏。
几番尝试后路易学会放弃追问那么多为什么,比如为什么要收养他?为什么要隐瞒他的身份?为什么恨他?又为什么不让他就这样死掉?
他放弃在脑海里一遍遍追问,即使在黑夜这些问题化作梦魇纠缠,一次又一次让他溺水般窒息。
大概快要到十点钟的时候,别墅外车道上有车辆驶入的声音,顾野去庭院门口迎接伊恩。
路易从沙发上起身,轻轻走到窗边。庭院里的几盏路灯下树影绰绰,玫瑰花在夜色中张牙舞爪。
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一辆黑色迈巴赫里走出来,一头如流淌月色的银白长发带了凛冽寒锋,浑身带着不言自威的强大气场,精瘦的身材举手投足蕴藏着力量。
顾野向那人鞠了一躬,恭敬举止间带着几分警觉,接着向对方说了几句话。
路易听不清,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反正伊恩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那双眼眸在黑夜里像沉静深邃的蓝宝石。他点了下头,没有说话,然后朝门口的方向走。
路易连忙转身溜回到沙发旁边,乖乖坐下,把被蹂躏成一团的毛毯塞到一边。
伊恩从门口进来后,顾野也跟着进来了,但是在门口站定后不再向前,像是要留给他们一个单独谈话的空间。
从伊恩走进客厅的那一刻起,路易就感觉身体的每一处细胞开始叫嚣着“快逃”。
他本来就痛了一天的胃开始剧烈翻腾,路易的四肢紧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这份抗拒和痛苦表现得过于明显。
但是当伊恩看向他,路易马上知道,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毫不在意他的表现,别人的情绪和感受只会被他当作空气般的表演。
路易心里那根紧绷到极限边缘的弦,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突然断掉了。
伴随着某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像是在溺水的人快要被湍急河流淹没时,突然从水里探出头来,呼吸到了从未如此新鲜的空气。
于是,在伊恩·洛德收养路易的第13年,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一向沉默寡言与鬼魂无异的少年在他还没说话的时候抢先一步开口了。
他用清澈、平静的声音说:“洛德先生,我想去法国重新开始。”
有那么几秒钟,路易觉得空气凝结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干脆地说出来这个决定,但是对于林鹤来说,他不需要犹豫,也不后悔。
这是他对这具身体主人的庄重承诺——那位离去的少年一生也没有能够逃离深渊,这座加州海岸豪华别墅的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太多痛苦压抑的记忆,他需要新的启程之地。
伊恩·洛德微微眯了眯眼,少年在说完这句话后也没有任何要解释原因的样子,甚至多了几分坚定和放松,像是料到他不会拒绝似的。
他走近沙发旁边注视着那对灰绿的眸子,居高临下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像是在耐心审视猎物价值的捕食者。
路易没有躲闪,他的眼神里有种孤注一掷的倔强,却和以前黯淡无光的绝望截然不同。
“顾野跟你一起去。两周后丹尼尔会来接你。”
伊恩·洛德一边摘下纯黑的雕花皮革手套,一边走上楼梯,不再看身后的人一眼。
晚上路易做了熟悉的噩梦,只是梦的场景由童年时英国的家族老宅变成了加州别墅的房间。
他蜷缩在画室的角落,地上残落着被鲜血浸透的画纸碎片,残纸上的画面内容模糊不清,血红色的印记像是燃烧的火焰,吞噬着他的理智和情绪。
一个高大的人影在房间对面伫立,沉默而威严,像是宣告死亡的神祇。他目光的温度冰凉彻骨,将手指缓缓举到唇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嘴型。
那个人手中抓着一条银色手链,手链上的血迹未干,蓝宝石镶嵌的荷鲁斯之眼被染成带了几分诡异的紫黑色。
大汗淋漓醒来后路易的胃疼得要命,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一起。
他摸了摸左手手腕,冰冷坚硬的金属质感,那条银色的手链在黑夜中泛着月色般的光泽。
据说,鹰头神荷鲁斯的眼睛代表全能全知,右眼象征完整无缺的太阳,有着远离痛苦,战胜邪恶的力量。传说中荷鲁斯将左眼献给冥王欧西里斯,因而荷鲁斯的左眼被赋予了复活死者的力量,可以分辨善恶、捍卫健康与幸福。
这条手链上的眼睛是左眼,象征着残缺的月亮的左眼。
他记得母亲将这条手链系在他的手腕上时,露出了温柔而神秘的微笑。
她说:“路易,你就是我的眼睛。我会像月亮陪伴你。”
她的眼里是浓重到化不开的忧伤。
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凌晨3点45分。路易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出房间,想起伊恩·洛德还没有离开,脚步放得轻了些。
他头疼欲裂,捂着肚子一步一踉跄地好不容易走到客厅放各种药的柜子前。自动感应灯打开了,但是他的视野模模糊糊,找了半天也没分清哪瓶是止疼药。
“啊,烦死了……”路易撑着墙壁觉得自己快要疼死了,不知道早上伊恩发现他的尸体会不会觉得很好笑。
“路易少爷,你怎么没有叫我?是需要止疼药吗?”顾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啊?对,老毛病又犯了。”
“右手的戒指,你有事会直接叫我。“顾野的嗓音低沉,他的神色在夜色中晦暗不清。
路易低头看了看右手,食指上戴着一个造型简单的黑曜石戒指,原来上面有通讯用的按钮。
“嘶,胃实在太疼了,我给搞忘了。”路易捂着肚子走到沙发上坐下。
顾野从药柜里取出止疼药倒出来,又变戏法似的递过来一杯温度恰好的水,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他吃药。
“顾野,你可以不用陪我去法国。我发誓我不会再自杀了。”
路易服下药片,捧着杯子在黑暗中感受着身边的人的存在。
如果说过去的十几年是深渊是地狱,顾野是在最后那段时间陪他淌过血河走过炼狱的“战友”,他现在想给这个人自由。
“这是我自己的心愿,路易少爷。我愿意陪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顾野的语气坚决而平静。
“虽然你是伊恩派你过来当管家,但是你完全可以选择做其他的事,我记得你当过兵,还进过FBI……”路易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泛白的脸色上透露出几分不解。
“少爷,类似的话不必再提。我送您回房间休息。”
顾野接过路易手上的玻璃杯,引他上楼回到房间。
他好像对这个话题充满抗拒,路易甚至觉得他的声音里莫名其妙有一种压抑的怒气。
顾野帮路易收拾了一下房间,熟练地递给他一套有薰衣草气息的干净睡衣,趁他换衣服的时候迅速整理好床铺,然后看着他重新躺下。
从路易的房间退出来,轻轻带上门,顾野视线锐利地扫向走廊尽头的身影。
伊恩·洛德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出来了多久,一袭银发像是散落粼光的月色。
顾野向他点点头,回到客厅收拾刚才路易留下的一堆残局。
背后的男人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在客厅窗前站定,点燃了一根Trinidad雪茄。
“你还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吗?”伊恩凝视着顾野,淡淡地问他,语气又不像是个疑问句。“他确实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是谁都不重要,我只要他活着。”顾野的目光深沉阴冷,言语间散发出的气势毫不亚于久居高位的伊恩,和之前在路易面前呈现出的样子判若两人。
“或许对你而言,他是信仰,对我而言,他是诅咒。”
雪茄的微弱火光和氤氲烟雾柔和了男人深邃冰冷的五官。他嘴角泛起的笑容浸透了自嘲、无奈和绝望,又在寂静黑暗中转瞬即逝。
顾野回以沉默,转身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