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好，拼桌 ...
-
是夜，屋外电闪雷鸣，似是将天都砸漏了一角，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屋檐兽首上，噼啪作响。
后宫一处奢华的宫殿内灯火通明，惊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啊！！！”一名形容狼狈的宫妇仰面躺在华贵的床榻上，头发蓬乱，双眼爆凸，清丽绝色的面孔扭曲成骇人的模样。她整个人像被下了咒一般，不住地打挺、痉挛，痛苦地挣扎着，双手不断撕扯着锦被，两脚胡乱蹬弹，身下一团糟乱。
“母后！母后！”小小的身影扑在床前惊慌地哭喊，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锦被上，不一会儿便泅出一片深色的水迹。
“呜呜呜......皇后娘娘，您别吓唬奴婢......”小侍女一双眼睛哭成了核桃，跪在床前抓着宫妇挣动的枯瘦手臂。
外室，宫人乌压压跪了一片。
盛怒的皇帝大声斥骂：“没用的东西！皇后有个好歹，你们统统给朕陪葬！”他与皇后结发多年，虽无多少宠爱，到底是他的正宫皇后。
太医们应声跪下，哭道：“陛下恕罪，微臣实在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突发急症啊！”
一位穿着精致的美丽妇人伸手抚上皇帝的胸口，狭长的瑞凤眼精光闪烁。她泫然欲泣道：“皇上消消气，当心身子。唉，皇后姐姐真是命苦哇，臣妾与她相伴多年，看了这情状真真心里难受......”说着掉下泪来。
皇帝赶忙安抚：“莫哭，爱妃心善，恐怕要受了惊吓，先回宫歇着。”
淑贵妃擦了擦眼泪，低低应下。
“轰隆——”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开。
床上的宫妇忽然“噗”地大口吐出血来，半晌脱力般虚弱地瘫倒在床。这怪病折磨了她这么些日子，如今已是弥留之际，可她最放不下的还有一事。被汗浸润的双眼流下一行混着血迹的泪水，妇人颤巍巍伸出手，苍白的手指抚着小男孩的脸颊。
我最爱的儿子，母后陪不了你了。
小男孩似是感受到什么，忽然发起抖来，惊慌地握住妇人的手，攥得自己生疼。他哭得口齿含混：“母后，别走！别丢下儿臣一个人！”
“墨儿......我的墨儿......好好......”少妇拼尽全力，还是被喉咙里的血堵住了最后的嘱咐。她眼睛无力地闭上，嘴角勾起一点最后的温柔，梨涡盛着盈盈的泪水。
墨儿，好好活下去。
小男孩愣住了，宫人惊起的大声哭喊像隔着水传来，朦朦胧胧间他只感觉到有太监把他抱起，眼泪砸在他的脖子上，冰凉刺骨。那个穿明黄衣服的男人沉默地望了他一眼，他便被带出了殿外。
远远地听见传来一声哀号：“皇后娘娘......殁了！！！”然后是哭声，铺天盖地的哭声，潮水般灌入他耳里。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小小的安泓墨扬起脸望去，雨水无情地砸在脸上，冲刷掉那些还未干涸的血迹。忽然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天边闪电刺目，亮如白昼。
——
大安朝，天元一年，新皇安泓墨登基，定国号为天元，广招贤士。
天元二年，江南学子温一白以十七之龄一举拿下会试第一，进京参加殿试。被江南百姓盛赞“惊世之才，一白公子”。听说一白公子才华横溢，俊朗温润，一时间引得江南好多女子的芳心暗许。
天元三年，京城三月，温一白坐在茶楼里独自对着一杯飘着袅袅清香的绿茶叹气，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桃花眼盈着水色，颇有些哀怨在里面。
还有十二天就是参加殿试的日子，紧张自然不必说，重要的是一想到数年追寻一朝终能实现，微妙的兴奋就好像烟花一般在他心里炸开。
可是今儿个早上，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钱袋丢了。英雄尚为五斗米折腰，没了银钱对于一个即将殿试的学子来说，意味着上好的笔墨、安适的床榻瞬间蒸发，上下打点的花用也没了。
他倒是有些赚钱的本领在身上，可殿试在即，不能分心。身上还剩一枚自小戴在身边的白玉玉佩，温一白在当铺前留恋地抚摸半天，半晌咬咬牙，当了。
唉，愁人。
不过想起记忆里不知描摹过无数次的脸，他又乐了，自顾自傻乎乎地满足起来。
“这位爷，您里边请！......来人，楼上雅间伺候！”小二殷勤的声音传来，温一白闻声看去，只一眼，他全身僵硬，脑内轰鸣——“不必。”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只见来人逆光而入，一身蓝色绸缎袍子，身姿挺拔如剑。他面容俊朗，眉眼深邃。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扬，眼神冷漠凌厉，鼻梁高挺瘦削，淡色的薄唇抿成一线。紫金冠、如意佩，通身尊贵，不怒自威。
——是他。
温一白好像被当头浇下一壶滚水，从脸颊到脖颈火辣辣地滚烫起来。他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样突然。
“主子，您坐。”身边的下人恭敬地拉开椅子。
安泓墨挑了张临窗的桌子，环视一周，撩袍就坐。忽然他蹙起长眉，狐疑地四下扫视。
隔着几桌客人，一双晶亮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
“一壶龙井。”
“得嘞！”小二满脸堆笑地下去了。
不久，清香的茶水上桌，侍卫熟练地涮杯洗盏，清亮的茶汤缓缓注入瓷杯。
“主子请用茶。”
安泓墨抬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刚触到茶杯，身边扑通一声坐下一个青年。
安泓墨：“......？”
见他探究的凌厉眼神，温一白也不躲，嘿嘿赧然一笑：“公子，可否拼个桌？”
“大胆！”侍卫噌地站起，手扶上腰间，作势要抽刀。
“侍卫大哥侍卫大哥！”温一白咽了口口水，忙举手投降解释道，“在下并非有意打扰，实在是囊中羞涩，上不得楼上雅间，又馋了这口茶。——店内拥挤，我自备了茶水，还请公子允我叨扰一二。”最后一句他转身面向安泓墨，竟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安泓墨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听呼吸这人半点武功皆无，虽俊秀温润，通身诗书气，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冒着些许呆气。他面色自然，神态无辜，但见朔风却冲口而出“侍卫大哥”，竟是一眼识破他的小厮扮相。
小厮打扮的暗卫首领朔风噎了一下，收到自家主子默许的眼色，这才作罢，眼神警惕地锁定温一白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嘿嘿。”温一白讨好地笑笑，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眯起来，弯成小月牙。他手脚麻利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颇有些兴冲冲道：“在下温一白，从江南来京赶考的学子，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安泓墨默了默，总觉得这青年有些似曾相识，半晌搜寻无果才淡笑着开口答道：“......湛存。”
“好名字！”温一白啜饮着清茶，从杯里抬起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安泓墨，一派纯真，眼底跳跃着兴奋的光芒，“湛存兄——这么唤你可还合适？”
安泓墨点点头道：“都好。”
“——湛存兄年龄几何？......可有婚配？”
浅淡的笑容僵了一瞬，安泓墨心道这是什么人，面上却分毫不显：“不曾。温兄如此热切，想必是有心上人了。是哪般姑娘？家在何处？温兄大婚可否讨一杯酒吃？”
这般揶揄的连环问下来，温一白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失态了，忙清了清嗓子讪笑道：“呵呵呵......这是自然。”
正想再说些什么，温一白余光突然瞟到隔壁桌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王蒙？”
邻桌那名唤作王蒙的男人正在掏钱结账，闻言僵硬地回头，硬着头皮道：“温兄，好巧。”
温一白眼尖，觑见那王蒙从衣服里掏出的正是他前些时候丢失的钱袋，登时生起气来：“好啊你，竟拿了我的钱袋来买茶吃！一介举子怎么你竟当了那下三滥的贼人！”
只是一时兴起看看温一白想干嘛的安泓墨本是冷眼旁观着这闹剧，骤然听到这人是举子，眼神逐渐幽深起来。
“我......我......”四下都是看热闹的茶客，王蒙臊得面红耳赤，支吾半晌强自狡辩道：“你这是污蔑！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你！”温一白气极，“胡搅蛮缠！那钱袋绣了我温家纹饰，内侧缝了我温一白大名！”
周围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有好事的宾客起哄道：“快请京兆尹大人！”
王蒙本就心虚，闻言更是慌张，眼睛滴溜溜在门口逡巡了一圈，咬牙恨道：“不就是钱吗！给你就是了！”说着抓起钱袋冲温一白飞掷过去，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脱手后也不管扔到了哪儿，转身拔腿便跑。
“咚！”温一白防备不及，被飞来的钱袋直直砸中额角，眼前一黑“咣当”一声趴在桌上，竟是被砸晕了过去。
安泓墨：......
“嗖！”茶杯破空而出，利刃般击中腿弯。
“啊！”王蒙已跑到门边，突然身子一歪，捂着腿倒下，痛苦地哎哟哎哟叫着在地上打滚。
安泓墨接过朔风递来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飞溅在手背上的茶水，冷眼瞧着昏死过去的温一白，半晌，言简意赅淡淡评价道：“呆。”
那王蒙已被好心的客人和店家共同制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胖乎乎的老板忙不迭地跑过来赔笑道：“这位爷，您受惊了。哟！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无妨。”安泓墨瞥了一眼温一白乌黑的发顶，心下有了成算。
胖老板并不离去，讨好地笑着搓搓手：“那这二位的茶水钱......嘿嘿嘿。”
安泓墨转过脸，冷冷地看着胖老板生动的表情，忽然挑唇一笑：“老板，你这生意做得好啊。——朔风，结账。”
“哎，是是......哟太多了太多了......哎！您慢走！下回再来啊！”
胖老板的招呼声传来，身后是越来越远的茶馆，温一白趴在朔风的背上，仍然不省人事。
“主子，咱们这是要去哪？”
安泓墨停下脚步，看向温一白昏迷的脸。
温一白相貌很有江南的特点，面色白净、五官清俊柔和，眉宇间好似笼着江南水乡湿润的水汽，温润如玉，却丝毫不显女气。最生得好看的是那双桃花眼，睁着的时候水光潋滟，现下闭着，鸦羽似的长睫垂下，露出线条好看的眼。白皙的额角挂着血痕，正顺着他光滑的肌肤流淌。
此时他正软软地挂在朔风背上，乖顺得像安泓墨小时候养的小猫。
“主子？”见自家陛下大有越想越出神的架势，朔风出声试探道。
赶考的举子么......
——“回宫，宣太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你好，拼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