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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奔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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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还在上课时,齐遇突然被老师告知赶快回家一趟,齐遇看着老师欲言又止的肃穆表情,没多问,便收拾了书包打道回府。
一进家门,她小小地吃了一惊,爸爸竟然在,哥姐也都在,好久不见,但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变化,现在,他们都坐在那里,表情严肃,尤其爸爸的脸色,更为沉重。
齐遇不明所以,妈妈喊她坐下,她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妈妈一边,眼睛扫视了旁边几个人,暗暗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把曾经的一家人聚到一起。
正胡琢磨,许久没见过面的爸爸开口了,语气也是沉重的,“你们的奶奶没了,得的肺癌,本来想着马上就放假了,等那时再让你们都回去见最后一面,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这才几个月呀,今天上午刚得的消息,咱们明天一早就赶火车回去。”说完,他沉默了一阵,又道,“还是那句话,回老家后,可别说我和你们妈离婚的事,省得你们爷爷担心。”
齐遇抬头朝母亲望去,母亲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是,那样的一个人死了,难道还要人表现得悲伤难过?没放鞭炮庆祝就很给面子了,何况早没什么关系了。
次日一早,这曾经的一家人就踏上火车,朝着北方驶去。
一路,大家都没什么话,齐遇想了一下,只感到奶奶的死对她来说是毫不在意的,她既不觉得伤心也不感到高兴,没啥好伤心的,要是爷爷死了,她觉得自己还能由衷地哭一哭,可这个奶奶没了,她真是怎么都调动不出眼泪,至于高兴,那也不必,想想她过去对自己和妈妈做过的那些事,对这个家的破坏,只能说,她就算饱尝了病痛折磨,那也不是对她做过的恶事的报应。这个世界上,不出意外,人都是要得病死的,谁死前还没点□□精神上的煎熬呢?对于齐遇来讲,这奶奶对她们家犯下的恶行,其实一点没有付出过什么代价,她也从没有为自己的过错做出过任何弥补,因为在她心里,始终不认为自己做的那一切是错的。说起来,查出肺癌不到三个月就没了,据说也没感到多少痛苦,这真是,让人气到无语,生在小康之家,成长于战争动乱年代,却衣食无忧,还没出嫁婆婆就死了,结婚后就自立门户当家做主,事无巨细做什么决定公公丈夫都不反对,一切随她,真正做到了女主内,这家庭大权在握的感觉,其实也挺爽的,而这样的权力,别说她那个时代的同龄人,就是齐遇妈这个岁数的人,又有多少能真正拥有?
而且,自然灾害时期她也是有吃有喝一点没饿着,有了儿媳妇和孙辈,那也是想偏心就偏心,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她想把这个孙辈捧在手里就捧在手里,想把那个孙辈踩在脚下就踩在脚下,一切随心所欲,或者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就这样活到得病,要死了还搞得跟安乐死那么接近,这是什么命啊,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这是前几辈子一路踩着狗屎过来的吗?
这几年来,其实每年齐遇假期都跟着一起回趟老家,上次回去时,她见奶奶有点憔悴,看了几眼后还觉得心下不忍,一听她说有点背痛腰痛的,便赶紧主动为其按摩,这还是她在养老院当志愿者时跟一个曾经的盲人按摩师学的。结果呢,辛辛苦苦又觉得无怨无悔的每天付出,连一句夸赞也没有,所有的诸如“奶奶你觉得怎么样”“轻还是重,要不要加点力”之类的询问,都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嗯”“还行”“就这样吧”语气是淡淡的甚至有点儿冷,不含任何感情。问了几次后,齐遇也就不再问了,跟没问一样,或者说还不如不问,而对于她找的话题,不论是哪方面的,齐遇问一句,她要么干巴巴地答一句,要么啥也不说,以沉默应对,好像齐遇刚才问的是一个无聊至极,不值得一答的事情,弄得齐遇也无话可说,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如此几番,接下来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一个沉默地付出,一个沉默地接受。不过,按到手累胳膊酸觉得快要撑不下去时,往往会听到她的一声,“嗯,你歇歇吧。”就这句话,她便又马上生出感动,感动之下,又打起精神,再按几分钟才罢休,一说让歇歇就马上停,这有点说不过去啊。结果呢,有天她刚按摩完,一旁的小表妹就自告奋勇地也要给按,奶奶立马笑着说不用了,可小表妹很坚持,不听劝阻,直接脱鞋上床,先是跪坐下来,两只小手有样学样地又按又揉,很快使没了力,居然无师自通般踩了上去,一下一下用脚踩了起来。把这奶奶乐得,那兴奋开心的笑容齐遇简直头次见,她还由衷地感叹,“哎呦,还是我宝贝外孙女给我按的舒服,别看你没劲,可比你姐姐揉得强多了!”
齐遇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呆了半晌,都是她的后辈,怎么差距这么大?自己当初只是问了一声妈妈的去向,就遭到奶奶的破口大骂,而表妹因为奶奶想让她多睡会儿没告诉她哥姐们已经去玩了,就叫骂着对着奶奶脸上左右开弓,奶奶虽然被扇耳光,却一脸愉悦的笑容!自己五岁就被奶奶命令去洗表弟的屎尿布,不洗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可表妹都十几岁了,奶奶还会给她洗衣服,这都什么事儿呀?心中的郁闷越积越浓,日后,她还是每天都要给这奶奶按摩两次,每次都超过二十分钟,但觉得自己的真诚减了不少,不再觉得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只觉得这是为人子孙的义务,不管她负不负我,现下自己做的对得起良心,日后想起问心无愧就是,何况,这也是为了爷爷做的,爷爷对她还不错,她总觉得和爷爷有点相像,内心里很愿和爷爷亲近,因此并不想让爷爷感到不舒服什么的。现在想来,这奶奶当真是到死也没有改变对自己的看法,她厌恶嫌弃甚至是憎恨自己的态度,竟然是至死不变的,唉,自己何德何能,一出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人从自己出生一直怨恨到死,想到这儿,齐遇无奈地苦笑,随即有点好奇,一个不吸烟的女人,怎么会得肺癌呢?难道是因为吸的二手烟?真是,吸一手烟的人没得,吸二手烟的倒得了,这算什么事?不管怎么说,这吸一手烟的人还得是罪魁祸首啊。
正是冬季,为了抄近路,几个人踩着一块庄稼地向村口斜插了过去,村子的主道上并不见什么人,几人直奔爷爷家,还没进门,就见院门大敞,两边垂下白布。一进院子,齐遇就被里面的场景震惊了,左边一堆身罩白色粗布的人,主要是年轻人,都跪在地上,似乎是一见他们进来才开始放声哀嚎,着实把齐遇吓了一跳,他们一边哀嚎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大致是说,好日子才刚过了几年,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舍得撇下这么多孩子啊?他们有的哭喊着奶奶有的喊大奶奶,称呼各不相同,但表情是一样的,不过这表情怎么看都觉得不太真实,尽管齐遇没好意思仔细盯着看,可也觉出了他们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也是,又不是真正一个屋檐下生活朝夕相处多年的家人,不过是有点血缘关系连着,而平常日子里,也没见彼此之间有多么相亲相爱,哪来那么多一听说人没了当即心痛到不能自己的真情实感!?
齐遇随家人飞快地奔向了堂屋,眼角的余光看到院子一侧放着张桌子,有人坐在桌后,桌上摊着一个本子,那人拿着笔记着什么。
齐遇来到屋里,有点不认识这堂屋了,以前亮堂明快的屋子,现在感觉阴森森的,中央放着个香案,燃着香,烟气缭绕的,还有白烛,闪着昏暗的幽光。那张大床上,一个头部盖着黄纸的人平躺在那里,有人叫他们上前看奶奶最后一眼。齐遇跟着走上前,有人把黄纸揭开,露出一张又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那张脸除了略微瘦了点外,和印象中没啥区别,好像睡着了似的,看样子去得还挺安详的,真是岂有此理?这也让齐遇恍惚觉得,只要她上前摇上几摇,床上躺着的人就会睁眼起身。可显然并不是这样,毕竟头回经历丧事,她有点不知所措,爸爸哽咽着哭了几声,妈妈在这样的氛围下,可能也受了感染,齐遇认为妈妈可能是为过去的经历而哭,是的,想想那些年,妈妈过得多辛苦可怜,怎么能不悲从中来呢。姐姐也哭了,不停地抹着眼泪,哥哥没哭,可能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吧,但表情更严肃了,屋里其他人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齐遇受此气氛感染,不知怎的,也觉得眼睛酸涩起来,很快,便有泪下来。唉,能传染人的气氛还真是个好东西,不然,大家都在哭,就自己一人硬挺着,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
瞻仰完遗容,有人过来劝节哀,把黄纸重又盖上,一家人离开大床,爸爸和哥哥到了院里,屋里剩下的都是女性。有人过来给了她们一条长长的白布,指导她们系在腰间,又给了上面有孝字的黑袖章,让用别针别在上臂处。很快,屋里恢复了平静,大家或沉默,或低声窃语。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说时间到了,开始指挥一帮男人把遗体抬进供桌后面早已准备好的棺材,要准备出殡送火葬场了!于是,屋里又响起一片悲声,继而又有人指挥亲属们走起不知何时流传下的送殡习俗,大家又排着队,一人领了块馒头,吃一口,又掰一块放进一个瓶子,有人在旁指挥他们该怎么说怎么做,“奶奶,你吃好啊。”“到了那边饿不着啊。”齐遇觉得真是有点说不出口,还有点想笑,可也知道,再怎样,笑也是不妥当的,只能逼着自己去说,说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觉得尴尬,每个毛细孔都不自在。这时真的很佩服演员,演技好不好先不说,敢做这工作就了不起,你想,若也是这样一个场景,大家都在哭泣,自己却忍不住笑场,那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遗体被从头到脚全部覆盖,棺材被盖上了,几个壮汉合力,在一声吆喝下,棺材被抬起,他们抬着棺材走向门外,齐遇他们紧跟着走在后面,院里跪着的年轻人呼啦一下都起来了,也跟着走去,瞬间,嚎啕声骤然响起,爸爸走在前面手里捧着一个瓦罐,然后停下,高举起瓦罐,将之重重地摔在地上,随着一声爆响,瓦罐登时四分五裂。齐遇耳边充斥着哭喊声,可她这时却一点没有哭意,抬头朝一边看了一眼,有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朝他们这送葬的队伍瞧着,间或还头碰头交流一番。不用听,齐遇也知道他们说些什么,评头论足呗。小时候在庄里住着时,齐遇就知道村人的娱乐挺少,而婚丧嫁娶这种事就成了村人喜闻乐见的重大娱乐项目,别看是一喜一悲两个极端,却都有足够的吸引力引诱着人们奔走呼号前往观赏,而且在之后的日子里还会继续滋润着他们干涸的心田。
每当村里有人故去时,很多大人孩子都会赶着去看,齐遇至今还记得庄里有个老奶奶没了时,她走进停灵间的情景,那天的天公也不作美,没有太阳,阴着,屋里就显得更暗,窄长的木板上,一个瘦瘦小小的人笔挺地躺在上面,她穿着一身黑,她的脚是尖尖的,是裹过的三寸金莲。齐遇呆呆地望着那躺着一动不动的人看得出神,内心莫名地生出一股说不上的感觉,这个人就这么没了,再也不会醒来,去操持家务,忙这忙那了。她再也不会哄小孙子,也不会再去赶集,不会早上醒来烧水做饭,盛给一家人吃,也不会再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缝缝补补,圈里的猪她也不会去喂了,院里的鸡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她去了哪里?她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她在闭上眼的瞬间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要睡着了,过会儿就要再起来呢?
还记得,夏天的某一日,齐遇正在村里和小伙伴玩,突然,有人喊他们去看热闹,说是谁谁没了,这会儿就要哭丧。于是,一群小孩子兴奋地朝那家跑去,下着雨,他们就都找了地方躲避,就站在那家的胡同里等着,等了一会儿,果然,有哭丧的队伍慢慢走过来,都头上披着白布,身上也是白布,腰间也系着白布。她呆呆地看着队伍里一个哭得正凶的小女孩,耳边就传来这样的评价,“你看小娟哭成这样,她姑奶奶真没白疼她。”她回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那是两个成年人,她们的语气平静从容,透着淡淡的冷漠,看热闹一样欣赏着眼前淋着大雨哭孝的人们。
耳边不时传来对哭丧者的点评,谁是白眼狼,真是白疼他了,谁没有忘恩负义,是个不错的之类,大概意思就是哭得越厉害就代表越孝顺,反之就是不孝不好。齐遇默默地看着听着,突然就对看别人哭丧没了兴致,那个小娟是她一个班里的朋友,疼爱她的亲人没了,她得多伤心啊,她哭得那么真诚,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个什么?都是一个庄里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庄子还不大,就几百人的小村子,如此冷酷地看待一个亡故的人和为他(她)真心痛苦的人,这让齐遇觉得很不舒服,她再也不想呆下去,沉默地离开了,身后,那些笑嘻嘻看热闹的人仍旧沉湎其中,仿佛这是件多么让人着迷的事。
想到这里,齐遇心里就不由得恼怒起来,我家办丧事,你们不说帮忙问候,就算平常关系不咋地,这时也该回避才好,为什么非要忙不迭地跑来看热闹?看人家痛哭流涕的很好玩吗?齐遇忍不住在心中把这些人好好骂了一通,这样一来,更是半点哭意都没了。而她也听到了来自婶子的哭声,哭声很是响亮,而那哭声止住,又说起话来时,听着又特别正常,一点没有哭过后的独特鼻音。齐遇忍不住又想,没想到婶子的演技这么高,奶奶生前一点不待见她,村里人也都知道她们婆媳关系不好,可这时候却说嚎啕就嚎啕,真让人佩服。不过说实话,齐遇觉得自己是学不来做不到这样的,不由得又佩服起演员来,忽又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将来若是结婚,自己的公婆过世了,自己能这样违心地大放悲声吗?好像做不到啊,因为现实很可能是,要么不怎么见面,那上哪儿找感情去?要么住在一起,矛盾丛生,相看两厌,那别说哭,能止住笑就挺好了。可若做不到,那自己的对象是不是会因为这个和自己闹别扭有矛盾?就算他本来没这个意思,可也会架不住旁人说闲话吧?毕竟,很少有人的耳朵能这么硬挺,能受得了那些只会引发挑拨离间的闲言碎语,唉你老婆怎么没哭啊,太不像话了。就算生前当婆婆的对她不好,可人死为大,还跟死了的人计较,就太冷漠无情心胸狭隘了。然后当儿子的一想,是啊,我妈以前是对你不好,我承认,可她现在已经死了,病也病了痛也痛了,怎么,还换不来你一声哭吗?然后就有了隔阂,然后就看老婆不顺眼,然后就忍不住挑刺……真是,这人死了也不叫人安生,还在间接地制造矛盾!真是死有余辜!
晚上,齐遇爸带着齐遇哥姐去叔叔家陪爷爷,齐遇和妈妈则在爷爷家早早睡了,作陪的还有两个婶子。不然怎么样,和那些各怀鬼胎的大人大眼瞪小眼,交流心得吗?夜里齐遇想起身上个厕所时,却被堂屋里的说话声吸引,“齐遇和她哥都没哭,只有齐麟哭了,你说这俩人怎么都这样呢,齐天从小被他奶奶娇惯,他奶奶对他这么好,现在死了却赚不到他一滴泪,真是白疼他了。这个齐遇也是,表面文章也不做,你那两孩子长这么大也没捞着他们奶奶一点好,可在人前还是哭得挺厉害的,让人说不出什么,还得夸他们是真孝顺,你看你这俩侄儿,可真够行的!不管是疼过没疼过的,都一样冷血。”“哎,照你这么说,俺那俩孩子还就是比他们强,他们一点都不会来事,将来肯定没啥出息。学习好有什么用?不会做人照样混不好。”“你说,这娘没了,就剩你公爹一人,要咋过呢?不会让他跟着你们过吧?”“哼,想也别想!我早跟那口子说了,别想这家里再多一口人,他其实也不想,说让我放心,再轮也轮不到我们家,不是还有他大哥吗?老人他不养谁养?还有撇着老大让弟弟去养的道理……”
第二天一早,齐遇姐仨便被安排回了南方,他们都上大学的上学,上中学的上中学,学业不好多耽搁,父母两人则留下继续处理后事。
姐弟三人一路也没多少话,火车到站后,齐遇正打算跟哥姐告别,姐姐却开口邀她去父亲家坐坐,并让她晚上就住在那里,省得一个人住害怕。齐遇有点想笑,“这不好吧,你那边不是还有他们吗?”姐姐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有点云淡风轻地讲,“没事的,那个姨,那个女的搬出去了,这几天不会回来。\"齐遇看了姐一眼,不再多问,便跟着过去了,其实她也挺好奇的,不知父亲的新家是个什么样子,这倒是个参观的好机会。
父亲的新家就在医院里,齐遇边走边想,这以后要是发急症倒是挺方便看病的,抬脚就能进病房,都不用叫救护车了,家里备个担架,到时候自己抬着走就是。
父亲家在一楼,有个小院,不过,院里光秃秃的啥也没有,不像自己家虽然很小,却种满了花草,坐在家里都能闻到窗外的芬芳。不过这也难怪,爸爸这人向来不喜欢这些有的没的,齐遇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姐,为什么不种点什么,这院子还不小呢,不种花,种点菜也好。姐笑道,“以前那个姨也种过一些花草,还都是名贵的品种,精心养护的,开始她出差就让爸替她照顾,可爸这人吧,你也知道,不喜欢这些,所以能想着浇点水就很好了,反正他非但没好好照顾,还经常把喝剩的茶水剩菜汤什么的都倒进花里,烟头也扔到花盆里,烟头又总是不掐灭,结果时间一长,把花都弄死了。那个姨说了他好多次都不管用,为这还和他吵过好多回,爸也烦了,说种这些又不当菜吃,看它好看还能长肉吗?嫌她净整些没用的,还让她想看花就去外面公园里看,又多还免费。那姨气坏了,索性也不再种了,把花盆都扔了。”
齐遇点点头,这倒很符合爸这人的习惯作派。父亲的家还真是三室一厅,一个主卧两个次卧,齐遇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们怎么睡呀,她不是还带着个孩子吗?而且她不是和咱爸还有了嘛。”姐答,“她瞎说的,哪有啊,就为能让咱爸下决心早离。所以这个家也是有三个孩子,她和咱爸一间,她孩子一间,我和你哥挤一间。”
“这怎么睡啊?”虽然是亲姐弟,可这也男女有别,毕竟不是三两岁小孩,齐遇又问,“这是咱爸的安排吗?”
“是啊,不过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从小到大不都是挤一间屋嘛,以前住农村咱还挤一张床好多年呢,后来离开老家,咱就仨人住一间,现在我们俩人住一间,环境其实是越来越好了。”
“我是没觉得怎么样,可你哥倒好,行动力挺强的,在房间里扯了个帘子,就跟医院病房里弄的一样,睡觉时把帘子一拉,挺方便的。”
“我和你哥这样住了大半年,后来我上了大学,就住校了,现在你哥自己住一间。”
晚饭姐姐去食堂买了饭菜,三人围桌吃饭。夜里,齐遇和姐姐睡在一起,那是最小的一间卧室,床倒是不小,没办法,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了,看来,是哥哥的杰作。姐妹两人躺在床上,一时,齐遇有点小感触,已经两年多没和姐姐睡一张床了,不过,对此她倒不是很想念,因为以前和姐姐一张床睡了那么多年,实在是没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两个人平常就没话说,躺床上也是各睡各的,半点交流也没有。
姐沉默了一阵,忽然跟她说,我觉得咱爸和咱妈怕是要复婚。齐遇从沉思中惊醒,心底就有点排斥。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姐长吁口气,“咱爸和那个姨一开始还不错,可后来越来越糟,那个姨喜欢讲浪漫,咱爸偏不是那种人,偶尔讲一次两次勉强还行,天天这样他就受不了,就开始抱怨不耐烦,说的话也不好听。那个姨又爱干净,咱爸正好相反,脚半个月都想不起要洗,经常懒得刷牙洗澡,那个姨越来越看不惯他,咱爸也受不了她,嫌她净化妆,买衣服什么的,反正就是嫌她花钱多浪费。他俩人互相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住一起日久生厌那是必然的。”
“还有啊,不只他俩有矛盾,你哥和她孩子也有矛盾,断不了地打架。咱爸对她儿子我看比对我们好,给他的零用钱比我们可多,过年还给他压岁钱,我们要么没有,要么有但比他的少。你哥不高兴,咱爸就说他小心眼,说咱们是亲父子一家人,不能计较这些,因为那个孩子不是他生的,为了关系处得好才对他好的,嫌你哥不懂事。你哥就不乐意,就净找那孩子的茬,和他打。那个姨知道了当然也不愿意,咱爸就骂你哥,让他道歉,你哥能乐意吗?找茬找得更厉害了,恶性循环啊,咱爸也烦了她老是一知道就找他说理,嫌她和孩子计较,小心眼,他这么一说,不吵得更凶了?我们的日子啊,就过得还不如以前,以前至少生活还算平静。还有这次咱爷没了,那个姨想回去奔丧,爸不同意,说他再婚的事一直没敢跟爷爷讲,在老家,离婚是丢人的事,赶上这节骨眼,爸更不敢说了,哪能让她一起回去呢,那不明摆着告诉爷爷,他离婚了嘛。奶奶刚走,爸怕爷爷本来就情绪低落,再知道他离婚的事,更受不了。那个姨知道他的意思后,一气之下就带着孩子搬出去住了,我看她对咱爸挺失望的。”
“奶奶一没了,咱爷爷怎么办?咱爸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过的,他是老大,自然也不肯让爷爷和咱叔他们住,还有,他觉得这里比老家强得多,他有义务让爷爷来安度晚年,我觉得,再过段时间,咱爸就得把爷爷接来。”
齐遇问,“爸要是真的把爷爷接来,不就露馅了吗?”
齐遇姐轻轻一笑,“没什么好担心的,其实她早就打算和爸离婚了,只是爸一开始不同意,只要她一提离婚,爸就哄一哄,送点礼物,就这么拖着,可这次不一样,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和爸结婚的事,咱爸居然一直没跟爷爷奶奶他们提过,我们回老家前,他们刚大吵了一架,她说怪不得爸从没说过带她们娘俩回老家看看,以前还觉得他是为她们着想,可现在想想却不是那么回事。还有,怪不得爸爸一直不肯同意生个孩子,以前还以为爸爸是单纯觉得负担太重,现在呢,原来是爸不喜欢孩子,也不是真心喜欢她。她还觉得咱爸对她的孩子好,也是装的,那当然了,对亲生孩子都不怎么样,那么抠的人,会真心对别人孩子好?其实不只她这么想,要我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她扬言这次一定要和爸离婚,然后就带着孩子走了,我想,这次应该是真的了。”
“这样也好,本来还以为离了婚分开住,日子会比以前更好,没想到,不好只是各有不同罢了,其实,她选择离婚是明智,爸这个人还真不是个适合结婚的人,说的天花乱坠的,什么要彼此尊重,替人着想,讲的时候是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义正言辞的,可说的没一样能做到。这也就罢了,你说他居然对别人的孩子比对自己孩子还要好,这不是傻吗,现在人家要跟他离婚,这一离,那些付出不都白费了!要是自己亲生的,白费也就白费了,可这外人的孩子,白费了多不值得!”
“我觉得爸这次也应该会同意,我看他也是过烦了,以前和咱妈的时候,虽然咱妈对咱爸也很有意见,可却很少和他吵,都是实在憋不住了才说几句,凡事也都是咱爸说了算。可谁还都跟咱妈一样啊?人家是一不高兴就发作,有啥说啥,想骂就骂,有时把咱爸说得真是一无是处,想做的事咱爸再反对也白搭。唉,咱爸这几年的日子可不如以前,以前那是一家独大唯我独尊,谁都得听他的安排,有事他也绝不会和咱妈商量,自己做主做惯了,现在总有个人和他对着干,那日子能好受得了?所以,她真要离的话,咱爸估计也就是觉得面子上难看,不过还是觉得挺实惠的,关键是这样一来,就不用再考虑怎么跟爷爷解释的问题了,根本就不需要解释了,日子又轻松了,又省下解释的麻烦,也不用担心爷爷知道要怎么样了,就算知道的话,又如何!都已经彻底过去了。”
听了一堆八卦,齐遇决定,明天一早就走,还是和妈妈两个人的家最好,生活简单自在轻松得多,姐要挽留她的话,她定要拒绝,结婚,看来确是件需要特别慎重的事,考虑不周,那真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以后如果结婚,可千万要擦亮眼睛,绝不能马马虎虎冲动草率,而且,有两种人是绝对不能要的,爸爸这样的,哥哥这样的,这两种男人……相处起来,真是,苦不堪言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