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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昭阳睁开眼,池煊比她高出两个头,此时他平静的眸色正注视着自己,而自己的手仍然搭在他已恢复正常体温的手上

      她一下子回神,半转过身,收回手抱在胸前,一脸得意道:“我才不是想帮你呢,只是看你迟迟走不出来太可怜了!你应该感谢我的大恩大德,留在这里给我当牛做马也不为过,哼,要是没有我的帮助,你便要饿死在这里了……”

      手上陌生的柔软触感消失,池煊垂下手,没有搭理她的碎碎叨叨,神色如常地举目望去,先前毒辣的太阳已经被云层遮盖,现在只余淡淡的余温,前方路的尽头隐隐约约能看到别的颜色。

      第二关通过了。

      确定了目标,池煊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半点没有招呼后面那只叽叽喳喳的猫妖幼崽的意思,现在的他思绪纷乱,心里有块地方堵得厉害,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一闪而逝的东西。

      昭阳收起伞跟在他身后,偷偷撅了下嘴,心底有些失望,还以为自己那般卖力地表演能换来池煊的另眼相待呢,还真是只冷心冷情的小凤凰啊。

      意识中,小精灵也有些着急:“阳阳,我觉得这个方法行不通啊,万一到最后他也不相信你,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昭阳看着手上的伞,却是不怎么着急的模样:“怕什么?这里是幻境,万般皆有可能。”

      昭阳正整理着脑海中的线索,跟着池煊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枯草原前。

      仿佛几息之间,天色莫名黯沉,头顶的天空如黑色幕布笼罩,远远的地平线上挂着几缕残余的霞光,烈日倏然退场,天幕边缘自始至终保持着那一分若即若离的昏暮,夜色将至未至,脚下的路也渐渐难以辨认。

      地上的草已经干枯,踩起来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枯草腐败与沉积污泥混杂的气息,味道有些闷闷的,好在迎面来的风吹淡了这令人憋闷的感觉。

      从沙漠到这里,千篇一律的景致让昭阳有些厌烦了,她不自禁卸下几分伪装与防备,露出点骨子里的随意来,脑子也没怎么转,就将先前的疑惑问了出来:“对了,你的小名是叫‘安安’吗?”

      话音刚落,昭阳瞳孔便是一震,意识到不妥的一瞬间,身体已经下意识翻转蹿离了原地。

      而在她刚才所站之地,那人如暗夜潜伏的噬影兽骤然袭击,隐隐约约的余晖勾勒出他单薄韧拔的身影,在明与暗的交替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那双似染了火光的凤眸。

      池煊目色沉沉地望着她,眼中有怀疑也有惊怒,他直直抬起的手握成锐利的爪,要是方才她再慢些,那爪子便会历史重现地落在她脖颈上,而这一次他也许不会给她解释的机会。

      “你……是如何得知我名字的?”池煊看着昭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

      昭阳后怕之余也懊恼自己做事马虎,在第二个幻境中称呼他名字时暴露了!

      按照她此时的人设,她与池煊素未谋面,即便知晓名字也该是第一个环境中的“安安”而不是“池煊”。

      幻境中半真半假,记忆错杂,想来刚才池煊也没想起这处不对劲,要不是她多嘴问了这一句,估计他还要反应好一阵。

      时间紧迫,昭阳脑子疾速旋转,面上却不满地抱怨着:“你为何突然发疯?要不是我反应快,你还要杀我不成?”而池煊显然不是个耐心充足之人,身形微转,眼眸微眯,已然是做好准备挟制她的姿态。

      恰好此时脑中灵光一闪,还真让昭阳从上一世的剧情中挖到点线索,于是不待池煊再次发难,她便故作心虚地咕哝道:“你的名字?不就刻在那块铜片上嘛?”

      铜片?虽然昭阳的声音小,但池煊还是听到了,一想到她说的可能指什么,他动作先是一滞,缓慢而僵硬地放下手臂,不自觉收起了攻击的姿态,下意识瞟了眼胸前,默默拢了拢微松的衣襟。

      随后,他的脸颊及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粉色,眼神依旧又凶又冷,却不那么凌厉了,反倒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最后扭头狼狈地转身,甩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小小年纪不知羞耻”便匆匆走远,落荒而逃般。

      刚经历一番大起大落,昭阳想松口气但忍住了,多亏方才那关酷暑,路途中池煊无意识扯开过衣襟,所以看起来倒像是被人翻过的模样。

      池煊胸前那枚铜片是凤凰族信物,池煊为探寻真相而来,自然不会将之示于人前,平日里掩藏得深深的,要不是知道这剧情,今天这关即使昭阳侥幸蒙混过关,也得不到他几分信任。

      她急忙跟在池煊后面小跑着,幸好池煊虽然看起来不想理她的模样,脚下的速度却并不快,没几步就让她追上了,再联想到先前他的态度,昭阳嘴角翘了下,现在距离进来之日也不过三日,想来很快就能结束了。

      她心情极好,再次蹦到池煊身后刷存在感:“我说阿煊呐,你留在这里陪我吧,就当你方才失礼冒犯我这个大恩人的赔礼啦,好不好嘛?

      “我这个人可好说话了,只要你对我说几句好话,我就不生气了,我之后还是会救你的,要是你愿意留下来陪我玩,我就把请你吃……两条小鱼干!

      “唔……三条?

      “好吧好吧,四条不能再多了……”

      随着二人深入草原,迎面吹来的风渐渐大起来,地上枯折的小草尽数压弯了腰,风中不时卷来无数草屑、尘粒、土渣之类的东西。昭阳再次撑起伞,这次把伞变作了花朵模样,挡住了前面袭来的风。

      池煊注意到她的伞,顿住脚步,转头望着她,眸底尽是疑惑:“既然无趣,你为何不出去?”

      昭阳一路观察着他的态度,此时才算松了口气。虽然沛山派中只有掌门和几位长老知道四时伞的存在,原剧情中未涉及四时天秘境,自然也不会谈到四时伞,她是依靠原主记忆才知道还有这么个法宝。

      但她也不确定这只小凤凰是否曾听说过,可若想不被四时天环境影响,必然要撑着伞度过的,孰轻孰重,昭阳自然愿意赌一把。先前都做好被池煊质疑的准备了,但看这一路来的表现,池煊似乎并不知道“四时伞”的存在,只是单纯好奇这把会变形的伞。

      昭阳的念头也不过一瞬,想起池煊的疑问便随口胡诌:“我和师父打赌输了,他让我在此境等着他回来。”

      “你师父?”池煊好像对她的师父更感兴趣一些。

      一个谎言果然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昭阳硬着头皮打哈哈:“我师父……同我一般,是猫妖,但他比我厉害多了!他有只能变化出各种法宝的乾坤袋,只要伸手一掏,便能摸出各种举世震惊的极品法器,瞧,我这把漂亮的伞也是师父留给我的。可惜师父以前在打斗中被人伤了双耳,为报仇,他踏破虚空去寻仇家,几百年过去,未曾归来。”

      昭阳越说越顺,到了最后还肯定地点了点头,险些连自己也说服了。

      池煊拧眉思考,许是在想妖族何时出了这么一位炼器大能。

      昭阳恨不得打断他的思绪,恰好此时狂风大作,先前的风只是让人眼睛睁不开,这次的风简直要将人卷走,秋风怒号,似幽魂呜咽,又似孤狼呜嗷,在这寂寥旷远的草原上格外渗人。

      风中再也不是草屑、碎石,一些石块也被风追赶着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昭阳连忙撑起伞,“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想到另一位搭档,她悄悄探出一只眼去看,恰好看到一块石头砸到池煊的胳膊,让他躲避的动作狼狈了许多。

      “阿煊你等等,我马上过去接你!”昭阳嘴上这般喊着,脚下的动作却像龟爬,还装作受到风的阻力影响无法前进的模样。

      “哈哈哈哈……”风中渗人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时远时近,萦绕耳畔,昭阳转了一圈伞,那声音便消失了,再抬头看去,池煊又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又有一块石头砸到他身上,他的身形趔趄了几步,却并未倒下,被石头砸到的地方——腰侧、后背,血迹渐渐洇湿了他暗色的衣袍,俊秀苍白的脸颊被擦过的石块留下几道血痕,瘦弱身影摇摇欲坠,显然他此时的状态绝不美妙。

      第三关:喜秋风。

      眼见对方已进入幻境,这下昭阳不含糊了,立马跑过去,努力踮起脚把伞撑起来挡住风来的方向,可这伞太小,护得住上面护不住下面。昭阳想了想,一只手举起伞,另一只手尝试着拽他的衣摆想让他蹲着,可这池煊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哪怕是这种境况也软不下身子来,像尊木雕。

      昭阳上下扫视了两圈,便朝着他腿弯处踢了两脚,池煊立时呈跪爬的姿态倒在地上。虽然这姿态不太雅观,但好歹是缩小了目标。昭阳也在他身边缩成小小一团,然后抓着他的头发进入了幻境。

      倒是有几分好奇他的欢喜是什么……

      昭阳觉得此时的情形十分离谱。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摸了摸腰间熟悉的鞭子,有些无语,她,身为杨柳,化形猫妖,居然在池煊的梦里再次变成了杨柳!搁这套娃呢?

      更无语的还在眼前。此时的她正躲在树后,前方不远处,桃花纷纷坠落,枝干交横掩映,娇俏可爱的黄衣少女正拉着那个黑衣少年的一只手,笑语嫣然,二人氛围十分和谐,只需看少年放松的神态便能看出他此时的心情十分愉悦。

      这情况很不妙呀……

      对面二人便是原女主金铃儿和幻境主人池煊。昭阳本以为池煊对金铃儿的喜欢只停留在欣赏层次,虽然吐槽他是悲惨舔狗,但这只是基于他凄惨的童年经历和对待金铃儿默默奉献不争不抢的表现。

      在原来的故事中池煊从未参与过其他男主男配的争夺和吃醋戏码,只在金铃儿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后期也就轻描淡写地几句话概括了结局。没想到呀,这小子的喜欢藏得这么深,太能忍了!

      昭阳有些生气,就像瞧见了自己的猎物奔向其他猎人。

      想着自己偷窥的猥琐架势,她忍不住吐槽:这什么破幻境,她这身份还怎么刷信任感,眼睁睁看着他们俩风花雪月?既然都是假的了,怎么不把她和池煊绑在一起呢?

      昭阳刚冒出这个念头,那边二人的你侬我侬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昭阳看着那突然出现的青年男子,他向来温和亲切的神色冰冷如大反派:“池煊,你已和吾妹定下婚约,现在竟还敢同别的女子私相授受,当真不要脸面了?”

      掌门哥哥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不对,她什么时候和池煊有婚约的?

      昭阳把过去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还是不记得有这个剧情。忽然,脑中划过个念头:难道她的想法可以影响到幻境的剧情走向?

      念头一出,之前那些说不通的许多细节好像一下子可以解释通了,昭阳顿觉豁然开朗。在之前两个幻境中,不管是逃离还是苦肉计都出奇地顺利,简直是沿着她的脑内剧场发展。

      想来是那把四时伞的缘故,四时天的幻境对她别有优待。

      意识收拢,昭阳再次把视线集中到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中,杨林怒目呵斥,池煊寸步不让,金铃儿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池煊,像是要急哭了。

      可不能让她抢戏了!昭阳一个箭步冲出去,急吼吼道:“你们不要再打啦!”

      看着突然冒出的又一人,池煊和金铃儿都有些懵,杨林却是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他伸手招来昭阳,轻轻捻起她发丝间的一片花瓣,有些心疼道:“你都看到了吧,便是如此,你也要和他结为道侣?”

      昭阳看着池煊,见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嫌恶,咬了下舌尖,眼里迅速蓄满泪水,吸了吸鼻子,她不屈又坚定地看着他,宣誓般:“这辈子,我非他不嫁!”

      她立马走到池煊面前,想要拉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于是她更委屈了,带着哭音道:“阿煊,你不记得我了吗?你要抛弃我了吗?”

      池煊看着她,眼中有一瞬的迷惘。

      这时,金铃儿一步上前,伸手推开了昭阳,一脸不忿地指着狼狈摔倒的她气道:“你这个坏女人,对池师弟做出那么多恶事,还想嫁给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昭阳抬头,见池煊目光再次恢复了不屑和冷然,心底微松。虽然为了维持“猫妖”人设不得不这样说,但她可不希望池煊在幻境中挣扎出自我意识啊。

      杨林上前扶起昭阳,一脸痛惜地说:“小柳,你不要再这般伤害自己了,他这般冷心冷情之人,怎会知道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

      “哥,你不要说了!那都是我主动的!”昭阳一脸忍辱负重又心甘情愿的模样。

      杨林却一脸不认同,执着地解释道:“你为了他伤心又伤神,不惜用自己的神魂为他续命,为了他日夜备受诅咒煎熬,可他呢,却为了那个女人,让你挖了金丹,即便如此他竟还嫌不够,要你牺牲一双眼睛给她!”

      倒也不必这么狠……随着杨林每一句话落下,昭阳便感觉自己开始不好了,身体好像真的有了痛感,似乎幻境在完善杨林所述的设定。昭阳吓得连忙阻止他的话:“哥,别说了!”她只是让幻境把自己伪造得善良无害一点,没必要这么自我摧残!

      杨林似乎很是无奈地看着她,再次抬起头时,眼睛再次冷凌凌地盯着池煊,冷声道:“你已经答应小柳了,只要她愿意献出双眼,你便同意成亲,我也愿意奉上你想知道的那个秘密,怎么?如今你是要反悔了?”

      池煊顿了顿,恰好此时旁边的金铃儿又唤起来,只见她捂住自己的双眼蹲下身,痛苦不堪的模样:“啊,眼睛又开始灼烧了,好疼啊……”

      而对面的杨柳,正一脸祈求地望着他,泫然欲泣,贝齿轻咬住唇畔微微颤抖,一副受伤的可怜模样,连眸中的星光也黯淡了几分。

      不知怎的,池煊觉得心底有些烦躁,竟觉得杨柳也没有往常那般厌恶了。

      “没有,我以后不再和她私下见面了。”他低下头,不去看她的眼睛,转身离去。

      昭阳悄悄吐出一口气。

      二人的结璃仪式在一个月后,在昭阳的有意控制下,这段时间简直是飞速而过,也就睁眼闭眼的工夫,结璃仪式即将开始了。

      昭阳又不是真想嫁给他,安排这样一个重要的环节,自然是为了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或许对一般人而言,成亲后的朝夕相处可以增进一点好感,但对方是池煊,对杨柳的初始观感本就差到谷底,长久的相处只会让他愈发看不惯她,更何况她也没耐性陪他过什么日久生情亦或是虐身虐心的日子,不如直接下一剂猛药。

      祈天道场上,四周的观礼台上已围坐着四方来客,中间的位置坐着沛山派的掌门和长老们,还有几位一看就仙风道骨、修为高深的大佬。

      整个道场恢弘气派,到处张灯结彩倒是增添了几分喜气,四周廊柱上装点着各式各样的极品灵石,灵光璀璨,绚丽夺目,空气中氤氲着浓郁得快凝结成水的灵气,不少观礼的弟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围坐着开始打坐。

      倒不像是成亲,像是在表演戏法。

      昭阳百无聊赖地点评着,她穿着身庄严的玄色礼服,站在道场这头的东道上,忽然看到了对面西道上的池煊,不禁眼前一亮,心底暗暗赞叹他的装扮当真惊艳。

      少年本就身姿挺拔,在礼服的映衬下更显得俊朗如神,礼冠垂珠后的五官精致漂亮,凤眸微敛,薄唇轻抿,神色如常,看不出悲喜。

      随着行官指引,两人缓缓相向而行,走到道场中间黑沉沉的顺天碑前,两人视线一擦即过,宛如两个陌生人。昭阳倒是想含情脉脉地表白一番,可对方压根不理睬她,她有戏也演不出。

      站在台阶上方的礼官通明长老拉着一张严肃的脸指示着他们一步步完成结璃仪式。

      进行到最后一步——“血盟”时,昭阳倒是无所谓,反正这是幻境,她毫不犹豫地往同心镜中滴入了一滴指尖血,然后转头看着池煊,眸中充满了期待,仿佛真是个爱慕他爱到不可自拔非他不可的痴情女子。

      可池煊总觉得不对,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眸光清亮,神色激动兴奋,却不像是因为和他结璃,她的眼睛下面,似乎还隐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极淡却掩藏得极深,就像是狐狸的尾巴一闪而过,戏弄了猎人,消失在暗夜前的一瞥,轻蔑,还带着挑衅……

      池煊指尖一划,鲜亮的血珠滚落入同心镜中。

      “顺天碑为证,同心镜定契,今二人结璃,特昭告天下……”

      池煊盯着杨柳的眼睛看,眼中带着探究和审视。

      昭阳也不甘示弱,回望着他。

      两人注视良久,这下看着倒像一对恩爱情深的道侣。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且慢!”

      昭阳连忙回头,只见金铃儿一身红色礼服,气喘吁吁地站在道场入口,一脸痴怨地看着她身旁的池煊,像看着负心汉一般。

      周围立马窃窃私语,若非她是策划这出戏的当事人,昭阳也想听听他们怎么点评这出戏。

      “池师弟,你喜欢我的不是么?你怎么能娶那个女人呢?”金铃儿望着池煊,目光中是深深的眷恋与温柔,她语气和缓,带着诱人的魔力,“池师弟,以往是我迟钝,一直未了解内心的真实想法,今天我便是来告诉你的,我也心悦你。你瞧,我来嫁你啦,你娶我……好不好?”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又轻又软,脸颊微微红了。

      昭阳立马抓住池煊的袖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仿佛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女子,哽咽道:“别抛下我好不好……”

      池煊看着被她拽着的袍袖皱了眉,缓缓抽出袖子。

      昭阳身子一颤,仿佛浑身的力气都随着那一袖子被抽走,呆呆看着池煊,泪水夺眶而出。

      看到这一幕,金铃儿更加高兴了,她喊着“池师弟”,一步上前就要拉起池煊的手,就像先前在桃林中那般,没想到也被他后退一步躲开了,她顿时怔在原地,望着池煊的目光尽是惊愕不解。

      “我既已许下承诺,便不会再同你有什么瓜葛了,”池煊的声音清凌冰冷,“更何况,我和你本就没有关系。”

      此话一出,别说金铃儿,昭阳的假哭也顿了下,瞪大了眼睛看着池煊,俨然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绝情。

      按照昭阳原本的计划,此时的池煊应该欢欣雀跃地跟着“金铃儿”逃婚,接着被黑化的“金铃儿”重伤,最后是她不计前嫌勇于献身,救他一命才对,可这……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那边,金铃儿在呆愣片刻后,仍有些不信,再次询问,可得到的依旧是池煊的冷漠。一脸不可置信之后便是痛苦绝望地接受现实,她望着池煊,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身形摇摇欲坠,似是不愿接受这残忍的真相,慌乱无措地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

      弱小无助又可怜,看着真是令人心疼。

      然而就在下一刻,变故陡生,只见悲伤欲绝的金铃儿浑身漫溢出一股浓郁的黑雾,那黑雾看似极缓慢,却在瞬间笼罩了这方天地,将他们三人困锁其中,不远处的观礼众人和上方的礼官竟像凭空消失一般。

      “呵呵呵……”诡异的笑声过后,“金铃儿”缓缓放下手,悠悠抬起头来,一双眸中早已变成了黑沉沉一片,她嘴角微翘,勾出个魅惑轻佻的笑来。明明还是那张脸,整个人的气质和气场与之前截然不同。

      “金铃儿”手上幻化出一把黑色羽扇,挡唇轻笑:“哎呀,池师弟,你乖乖听奴家的话该多好,瞧现在这般局面,多难收场啊……”

      “魔族。”池煊看着她,并未有多么惊讶。

      是了,这个“金铃儿”其实是魔族化身。昭阳装出一副惊惶害怕的模样,缩在池煊身后瑟瑟发抖。

      “唉,今日本想邀请贵客去家里坐坐,谁知你这般不识好歹,既然敬酒不吃,就莫怪奴家请你吃吃罚酒了。”金铃儿语气慵懒闲适,叙家常一般,不像在威胁,可她说着,手上的扇子却一扬,那几支扇上黑羽便像令箭一般直朝池煊而来。

      “你休想!”虽然过程出现了波折,但昭阳自然不会放过眼前这个机会,立马挡在池煊面前,面对着“金铃儿”的威胁,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随着一声冷冷的“滚开”,昭阳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拂开,再一转头,池煊已经持剑挡下了“金铃儿”数道攻击,此时上前不仅不会让池煊对她有所感激,说不定还嫌她碍事。

      由于之前杨林的那番痛惜的话,此时的昭阳身体极差,不仅失去了根骨和金丹,连神魂也灼烧般疼痛,要不是小精灵帮忙屏蔽了痛感,今天她还真演不了这么久的戏。

      眼看场中局势越来越跑偏,昭阳当机立断改换策略。

      数次交锋后,“金铃儿”渐渐隐入黑雾中,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半认真半戏弄地攻击着。

      全身紧绷的池煊正防着她的下一次偷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下意识回头一看,神出鬼没的“金铃儿”居然挟持住了杨柳,二人贴身紧靠着,十分亲密,她一只手扣住了杨柳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将羽扇抵在杨柳脖子上,微微一划便带出一条血痕。

      池煊眸色一沉。

      方才他明明在她身上设了护体阵,怎可能轻易被魔族近身?

      “乖乖束手就擒,要不然我杀了你道侣!啧啧,瞧瞧这细皮嫩肉,瞧瞧这双漂亮的眼睛,”“金铃儿”捏着昭阳的脸,看着池煊意有所指,“你知道奴家今日是为何而来,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昭阳立马反抗起来,一副为池煊着想的模样:“魔族,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的,今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阿煊受伤害,你别痴心妄想……”她还欲再说些狠话,可惜被“金铃儿”用黑羽扇封住了嘴。

      “金铃儿”没把昭阳放在眼中,只盯着池煊,贪婪而诡异的视线放肆地上下扫视。

      “好,如你所愿。”池煊的声音很冷。

      听得此话,昭阳先是一愣,她万万没想到池煊居然同意了。

      虽然今日这局是她所设,虽然她的目的也是为他那滴血,可她从未想过池煊会这般轻易地答应魔族的要求,他知道他的心头血有多珍贵么?邪魔正道,多少人为了那东西趋之若鹜,这些年那么多苦难都过来了,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给出来了?还是因为她?这家伙是脑子坏了吧!

      昭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明明是奔着让池煊对她产生愧疚这一念头而来,可到了这一刻,听到他愿意为了她,将他珍之重之的心头血拿出来那一刻,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和负罪感弥漫在心底,让她十分不舒服。

      于是她更加激动得挣扎起来,狠狠挣脱开“金铃儿”的桎梏,张开嘴就要表心意。

      哪怕知道这是幻境,也……

      “哧——”

      昭阳只觉胸口一痛,一瞬间天地失色,一切都慢下来了:少年举着剑,微抬着下巴,定定站在那儿,一刹亦是永久。

      她早上涂的口脂在喉间溢出的鲜血映衬下显得格外瞩目,血水沿着嘴角缓缓下滑,滴落在那柄直插心口的利剑上,时间仿佛被定格。

      她望着他,睁大的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少年神色冷峻,仿佛那尊凛凛不容侵犯的剑神像,剑下所指,邪魔诛灭。

      可他眸中,分明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癫狂与喜悦。

      喜秋风……原来他的欢喜竟是……亲手杀我!

      在幻境中死去的昭阳,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小精灵,刚才是怎么回事?”

      醒来的昭阳越想越不对劲,甚至想到刚才那憋屈时刻,更是气得踹了以诡异姿势趴在地上的池煊两脚。

      方才“死”前那一刻,她为什么会产生那样可笑的念头,居然会觉得池煊是要牺牲自己的心头血来救她这个仇人?甚至感动、可怜、欣喜的感情也滚滚而来。

      昭阳脸色黑得难看,这也太丢人了!

      “阳阳,天地自然有道法规律,你操控幻境太过,引发规则反噬了。”小精灵尽心解释道,对于这些规则之事,问它准没错儿。

      “啧,竟是这样。”昭阳抿着嘴,依旧不痛快。

      她对于刚才那一瞬魔怔的想法有些惊异,她的“喜”是尽快拿到池煊心头血了结这操/蛋的秘境,于是在最后关头被幻境钻了空子,影响了她的意识和想法,让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能达到目的。

      无知无觉无踪无形,没想到四时天的幻境竟这般诡谲,是她一直以来拿着四时伞作弊便小觑了其威力。

      昭阳生了会儿闷气,见池煊依旧陷于幻境且眉头紧锁,不禁疑惑:“我都出来这么久了,他怎么还在幻境中?”

      “四时天幻境根据本人的经历或想象重塑扭曲记忆场景,围绕喜、怒、悲、惧催发人的不同负面情绪,若是不能勘破或者克服,便会一直陷于幻境中不得解脱。”

      昭阳摸着下巴思考:“这么说,他在杀了我之后因为喜极导致失败,再次陷入循环了?”

      “也不一定,阳阳你也说了嘛,幻境中万般皆有可能。”

      “小精灵真聪明,都会活学活用了呀!”

      小精灵听了夸奖有点开心,于是忍不住将自己所知的信息都抖了出来:“四时天幻境会影响境中人的心志和想法,若是意志不坚定,很容易被幻境所迷惑,情绪一旦被诱导激发,境中人可能会顺着幻境的发展在里面度过虚假而绝望的一生,也可能在不断地循环中迷失自我,即便醒来也极易陷入自我存在的怀疑和焦虑中。

      “小凤凰在第一重幻境中并未陷入幻境,即使是在第二重幻境中也在后期挣扎出了半清醒的自我意识,随着幻境不断复杂,他终是栽在了第三关。”

      昭阳抓住了关键:“等一下,‘并未陷入幻境’是何意思,在第一关,他自始至终都知道那是假的?”

      “那当然了!”小精灵有些嘚瑟,炫耀着自己的本事,“因为那段回忆本身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呀。”

      不待昭阳追问,它便解释道,“小凤凰幼时被人类偷窃……唔,或者说‘拐卖’更合适,那位镇南王便是幕后黑手,他施加迷魂咒让小凤凰一度以为自己真是被人类养大的半妖,制造‘生母’重病的骗局只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心头血救母。在真实的过去中,小凤凰被你化身的那个桃儿送到了镇南王手里,因为取心头血需要一定的修为,镇南王便隐藏身份手把手教他修炼……”

      昭阳万没想到第一个幻境竟有这样的过去,既然自一开始便知道都是假的,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悲剧”,那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经历一切的?看戏?亦或是嘲弄?

      “后来呢?”昭阳的语气放轻了些,她心情有些复杂,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四时天以为“生母”受苦受难便是池煊心中的悲,哪里知晓悲怆之下,竟是更加不忍直视的真相,他向来很会伪装,连真相也掩藏得极深,将幻境都骗过了。

      “在王府中,小凤凰感觉很不安,幸好他的天赋能力‘真实之瞳’提前觉醒了,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后,他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出困境,在人世流浪了数年才寻到本族世居之地,”

      说到这里,小精灵叹了口气,“他的家人也寻他多年,家人团聚后那段时间是池煊为数不多的一段幸福时光,可惜好景不长,凤凰一族便被一伙人灭族了,他的父母为了护住他和姐姐池煜而自焚,姐弟俩刚逃出族地,就被隐藏在后的黄雀——焚月谷谷主给擒获,于是便有了第二段幻境。

      “在那段真实的过往中,小凤凰并不是那样愣呆呆的,他撕心裂肺地吼叫、歇斯底里地挣扎,换来的却是那群丧心病狂的人愈发猖狂,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姐被欺辱、蹂躏,最后池煜将自己的魂丹献祭给了他,才让他冲开了束缚灵力的封印,有了逃脱的能力,也因此走火入魔,屠了焚月谷满门。”

      昭阳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消化了这段经历,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先前在她眼中,这些世界就好像一个个已知结局的故事,金铃儿也好,池煊也罢,不过是故事中一个个无趣的角色,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他们的喜怒嗔痴、悲欢离合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来消除怨气的任务者,她高高在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点评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天道之下,故事之外,却有那么多隐秘潜藏于角落,就像掀开了光鲜亮丽的华袍,下面藏着的是血淋淋的骨肉,是不屈与抗争的脉搏,是真相与良心的凝视。世界本无真假,天地秩序更无需她来维护,她来做任务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昭阳蹲下身,看着池煊屁股后面的两个鞋印,心底有些愧疚,她帮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想了想,把他倒地的姿势换成个更舒服的蜷缩睡姿。伞下就这么点空间,昭阳不想被石头砸,便将双腿盘起来坐着,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

      她戳着他的脑袋,若有所思:“说起来,这还是只小雏鸟呢……”

      “阳阳,你放心,有四时伞削弱幻境影响,他肯定能顺利度过,就是得吃些苦头。”

      昭阳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若不是对方幻境只能进入一次,她早进去把池煊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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