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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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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不知时日过,人间悄然已半年。
展眼,中秋将至,君清遥在南山书院已然待满四月有余。算来有小半年的日子,说来总已不短,足让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在摩擦中熟悉彼此心中天地,况心之所交本就是三千刹那间的碰撞,不过须臾间的灵光一闪。然而,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年,却似总站在距清遥一步之遥的地方,再靠近不得。
咫尺,已然天涯。
不少学子慕名求学,虽为佳节,却因隔了万水千山终不得归家。是尔,先生便早已辟出小园,着弟子精心布置,作把酒赏月,吟诗联句之所。待月圆这夜,布了五六桌,平日里感情交好的,便各自合桌而坐,也算不辜负了这清风明月,斯景斯情。
君清遥四处张望了一圈,方才在自己房中拓书,原本不曾同清延在一处,到了这会儿方来找寻,却是在人群之中觅不到那熟悉的青衫了。
本以为,无论隔的多远,他都能掠过模糊不清的人群,看见那个寡语的少年。
并非交情深厚,让他有了这不点自通的灵犀。那个少年许是着实有些凉薄,在他的身边,总难长久的聚集很多人。花不解语,久对则心凉。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让人只觉,那不过是一株灞桥岸对影自照的寒柳。整颗心,空空了了。风鸟月花夜,唯独,不曾有人。纵使日日相伴,折在那眸子里的,也不过是虚虚实实,随波不定的影子罢了。
清遥毫无根由的庆幸着,纵只是一抹残影,终究还是映了过去。
这,便是自己同他的牵系吧。
在第三次巡视小园之后,君清遥终是确定,那人,怕是并未打算参加这小小的宴会吧。对月吟诗,邀花把酒,何其风雅之事,可那人,不就偏偏自称非风雅之徒么。如此这般,这会儿又怎么会来呢?思及此处,清遥暗自猜测了那人可能会去的地方,便欲起身而往。
刚站了起来,却见平日里无甚交情的一位同窗亦款款起身,行至面前。但见那人容长脸,面色微青,似有暗疾在深。神气却是极好的,唇含薄笑,定定望过来。手中自笼了一小杯清酒。清遥微怔,细打量间,回想半晌,恍惚间倒似是对这人起了些微的印象,却又想不起着人的名号来。
“早闻君兄世家出身,文采风流,少年时,便于江左一带名声斐然。在书院这许多时日,却总苦于无缘得以攀交,深感遗憾。若君兄不弃,愿得尽此杯中物。”
笑是很温软的笑,眼神是很清澈的眼神。右颊竟然还有个浅浅的酒窝,似盛满相与结交的真挚之意。
只是,君清遥不喜欢这人。
且莫说他甫一开口便论家世之谈,这人的笑容,实在明澈温润得太过,那表情,无论怎样都难挑出半点不妥,像是舞榭歌台间戏子的低吟浅唱,举手投足间,都不过是入了一折戏目,连神色都是早已编排好了的。若这人果真若水清浅,那真意又岂会到心底呢。而那目光,若非发自胸腹,又岂不是以加乱真的让人心生惶恐。
“兄台厚爱,清遥不胜酒力,不敢于人前献丑。况,筵席之上未见子年,心下着实几分惦念。还望兄台见谅。”清遥垂着眼帘,轻轻拜了一揖,也不再看那人的神色。常羡莫清延的清冷,君清遥却从不自知,自己身上这隐隐的疏离,又何尝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拒人千里,分毫不余人情面?若清延是为静水,完全敛去了风浪;则君清遥其人便为缓溪,虽绵延,终归还是在流的。更有甚者,不期然,一记浅潮,便湿了人襟肘。
“既如此,也便不再勉强君兄了吧。”很意外的未多加辞令。言罢,长袖掩口,自饮一杯,那人方侧过头,笑意未变,晶亮的瞳仁分毫没有暗淡。见此人这一举,倒让君清遥自觉有些小家子气,无来由的尴尬起来。那人却兀自加深了笑意,“君兄同莫兄果真可算是知己挚友呢,这子年二字,怕学院里再无他人能叫得出口吧。”
清遥一听此言,本无甚波澜的眼睛里,瞬间闪了闪,复归平静。当日同那人说,这样莫兄君兄的叫着,好不外生,便递了表字过去,也问了清延的。二人时时在一起,这交换了表字原倒也不算稀罕,但对象若是清延便显得格外难得。本道不过寻常事,这却是旁人一语点醒,放到此时来反思,方有了些味道。
是不是,自己在那人眼中,终归还是有别于芸芸众生的呢?
那公子见了清遥似陷入了深思的样子,心中不觉有些失笑。这,倒也算是个痴儿呐。眼中分明只看得见那一人,却反因着少了旁物的比衬,误了自己的心意。这样的两个人,一个温润端方,一个清冷空灵,若能得人指点,破了心中的混沌,却又不知会有怎样的一段因缘造化。
只可惜了,本以为替云泽觅到了绝佳的夫婿人选…
那公子仰起头,脸朝着月亮,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在看。
一声略有嘲意的轻哼若有似无,脸上的微笑,终究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