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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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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书院的生活实在简单得很,像洗却凡世间红尘万象,竟果真聚了一帮人在这里过着悠然见南山的自在日子。尚未出仕的学子,多半不知人间艰辛,之所思,之所为,总多了些不食烟火的味道。或吟诗赋词,或揽月摘花,纵偶起风波亦不过轻狂稚儿间言辞犀利的对峙,为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恨不能辩上个天昏日暗方肯罢休。
每至此时,君清遥总是鲜少搭腔。非是不能,而是不愿。他的心性老成得太过,看着那些一腔热忱的同窗,总觉得有些躁扰。便只坐在一旁,听一听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论调,倒也有趣。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那个清瘦的身影。那个人,也是同样的少言寡语,从不见抖出些大放厥词的论调来。学堂之上,他们隔得很远,中间太多晃动的影子。更有一些人雄辩之时兴致所至,手舞振臂,生生拦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得不真切。这却也没什么不好,隐在这许多人之中,肆无忌惮的窥视着那张净如菡萏的侧脸,心中揣度着那总是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孔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桃园初识,惊鸿一瞥。被那悠扬的小调所引,便兴起了与之推腹相交的念头来。而那人的心思太飘渺,让人捉摸不定。譬如伯牙之见闻于子期,那一刻,那山野樵夫对这摆琴高手自是心领神会,而抚琴之人又何尝不是幸甚至哉,得有知音之人。
自己,或许从不曾入过那人的眼。
自己,或许并不是他的知音人。
学堂之上,那双桃花眼,从未有一次转向过他。
他时常猜测,莫清延怕是并未曾听到那天的答复吧,他再没提起过教他吹草叶的事情,也再没听他有过那样的吹奏。只不过,自此后,倒或便算作是结识了。更默许了他作为新朋友时常同出同入。那个少年的性情中有几分天成的疏离。唇角总是勾着浅浅的弧度,眼中也总是盛着款款笑意,一如初见之时的神色。只不过,那笑像是搁浅在了眸子里,蔓延不进身体里面。那表情像是凝结在了脸上,成了一副温软的面纱,让人看不到更深的地方。
读书之人,多半心比天高,君清遥亦如此。幼时起便显出沉稳性子,少时功课又学得极好,多得西席嘉赞,从小便是君家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如众星拱月般成长,从没有人待他如此轻慢。那人若是果真不愿靠得太近,自己又何苦死死纠缠呢。
寒潭澈而幽冷,临水则心静。非要不知死活的地一探深浅,怕也并无必要了。不温不火地缓行,南山之上,彼此相为伴。书院弟子百余,独此人能得自己青眼,亦惟有自己能靠近那少年。又有什么好遗憾呢?或古人之所谓君子之交,诚不我欺。
揣着这样的念头,虽偶有感触,却也终究只是循着那人的步调,仅此而已。
有时候,放了课闲来无事,两个人便携了书简到后山去。天为庐盖,地为软席。听徐风微吟,观静水深流。一花一木,甚或一草一虫,常常一看便是一整个下午,一坐便忘了时间。两个人的交流不多,莫清延是个很安静的人,君清遥亦不多话。 清遥常常自掩了一卷书,一个人翻阅着,看得乏了,便将书丢在一旁。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人,其实,莫清延的五官与清遥相较,未见得有出彩过人之处。只不过,那一双灵秀飞扬的眼睛却足够惑得人弥足深陷,欲一探究竟。这样的时候,他那双眼总是微眯着,隐住大半的水雾。整张脸像是复归于本元的湛澈。
少年多半是在浅笑着,对着朗朗乾坤,抑或对着潺潺溪流,却唯独不是对着他。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想着,也便这样呢喃出来了。怕什么呢,他多半是听不到的,于白云苍狗之前,自己的存在,对那人来说或一如清风般微薄。偶起拂面,也不过刹那的事情,倏尔便没了踪迹。
“人之立于天地间,该是多么渺小。”很意外的,少年开了口,声音放得很轻,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像是怕惊扰了身边一草一木,“我在想,是不是古时候也有人如我们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仰观天地,俯瞰万物。而千百年后,苍天不老,万物依旧,那时的人,却已化了枯骨烂肉,不知被谁家的虫儿啮咬得没了原来的面貌。”
微眯着的眸子慢慢张开,露出它本来的面目来。侧着头,看来过来,像是在等君清遥的答复。清遥一时哽住了话语,他以为这少年是感动于这天这地,这花草这虫木,却偏偏不该是念着这样荒凉的事情。
神之俯瞰万物苍生,万载千秋鼎立于世。百事百态,炎凉于胸,故心怀悯人。可是,这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为什么却发出这样的喟叹。更有甚者,那言词中的,分明就不是悲悯的仁慈,恍如睇透了人世的百态,嗤笑着这霄寰的脆弱。
“故而,人该有多微薄。”
像是为了印证君清遥心中的惊惶,少年云淡风轻地加上了一句。
眼睛微微弯起,盛芳菲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