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正红 ...

  •   五年。

      ......

      ......

      南朝皇都那些不甘寂寞的人们在这一天沸腾了。西南方正酣的战事也不能阻止他们的欢愉。满天飞花册卷落的人满头满身,孩子们从人群夹缝中钻出,一拥而上抢拾散落在地的糖果和印着吉祥红的铜钱。皇宫正门徐徐打开,一队长长的禁卫宫兵大刀别在腰间,威武地端坐高大的黑马上,瞬间顺利地在人群包围中开出一条道来。在那之后紧接着是着隆重整装的礼队,吹奏着丝竹和长号,发出的声响几乎震上了九霄。随着队伍前行,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宫女与宫人鱼贯而出,笔直着腰板,手上捧着御赐珍品,个个都不尽相同。。。。。这队伍连绵不断地缓行,前面的已经消失在街的尽头,后面的还望不到尾。
      “这是发生什么大事这么隆重?”
      有过路者也挤进了看热闹的人堆中,提高嗓门好奇地问。
      “御赐婚礼,十几年都没见过这种阵势的了!”
      马上有人回答。
      话音刚落,便见着正黄的华盖缓缓而出。那华盖下的,是一个神情严肃的御官,手中高捧着金灿灿的皇旨。

      ..........

      舒书坐在腾霜白马上,眼神越过那挺直了背板的御官,飘向了更远处。那些喧嚣的乐声,攒动拥挤的百姓,像是热腾腾的海,把安静的她包裹在正中央。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是过客,碰巧穿梭这一瞬间。粉红的花瓣也掉落在她的发冠,眼前一片纷纷扬扬。她目不斜视,余光滑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有什么穿透了人群。似乎某人在专注地遥望着她。舒书俯首回目,玄色的身影立即湮没在那花花绿绿的人浪中消失不见。
      她轻轻地微笑自嘲起来。
      旋即,她转过头,望向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红轿子里面的那个人。
      靳越正一眨不眨眼地看过来。轿子被抬的晃晃悠悠,他却坐的端端正正,一身和他本人似乎永远不会相称的红裳。繁复沉重的流云玉冠,琳琅满目的簪珠,鲜红垂落的丝带还在他两鬓边飘飘荡荡----不知怎的,她突然感到有几分逗趣,不自觉地朝他勾起了嘴角。他立即侧头朝着另一边,露在外面的耳尖却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

      ------=------=------=------=------=------

      “与靳家小子成婚你可愿意?”那日,舒将军将舒书唤进书房,开门见山,满脸庄重。
      舒书似是思考了一瞬。“愿意的,爷爷。”
      舒将军没想到她这么迅速地就答应了。自家孙女所经历的事情他一一都知道,本以为她还会犹豫一阵子。结果先前备下的说辞反而派不上用场了。
      “----这场婚事的重要你是知道的罢?书儿,你可是诚心诚意地愿意的?”
      “自然是的,爷爷。”舒书波澜不惊地回答。
      他竟然在她的眼中见不到一丝犹豫和闪躲。最后他只能点点头:“你下去吧。”

      然而战事立即又起了。虽然已得了皇上的赐婚,舒书和靳越重新奔赴了西南,亲事就被耽搁下来。舒书二十及笠也未能回来京城。终于在一年之后,皇上调动了舒书和靳越的军职,二人不用总是奔赴前线,得了个闲暇回京成婚。那时,她被封了正三品前锋参领,靳越封了从三品护军参领,舒老将军被御赐封号辽国公。舒家从此在南朝威慑一方。。。。

      .........

      蓦然回首时,她正跪在他的身侧,盈盈地下拜。上堂坐的老人们和长辈们带着慈爱又和蔼的笑容将他们搀扶起来。司仪地高声带唱,她又转过身来,朝他一拜。他也那么懵懵懂懂地照做了。。。。。这一切像一个虚幻的美梦。那些笑语,那些酒香,那些从头洒下的碎金子,那些挤满的屋子的客人,那些一脸喜色来拉住他们的人们,那些忙碌的下人,那些令人晕头转向的流逸的红色,那迈出皇宫终于来到她跟前的距离,仿佛都不是真的。四周都变得那么模糊。。。。只有眼前的这个年轻女人。除了她以外什么都不存在了。她终于属于我了。。。。靳越想。

      ------=------=------=------=------=------

      第一此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五岁的小小姑娘。穿着一身浅红的袄子躲在她家祖父身后,鼓着又软又团肉包子似的脸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他母亲噗嗞一声笑了,微微俯下身来对他说,“这是舒将军的孙女舒书,表字闲之,小名书儿。”
      舒将军拽了半天也没法将她从身后拖出来,干脆一个转身将她抱起来放在高高的太师椅上。小女孩顿时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像是某种无辜无害的小动物。
      他母亲在后面推了推他,“闲之才回来京城,怕生得很。越儿,去陪她玩耍一会儿。”
      小靳越慢慢地走上前去,朝她腼腆一笑,“闲之,我叫做靳越字皓然。。。我会做你的好哥哥的。”
      两个大人在一旁抚掌大笑起来,随即相互恭请着离开厅堂去了园子里议事。屋子里于是只留下小孩子们面面相觑。小舒书瞪着面前的小靳越,一脸戒备。
      他见她圆嘟嘟的小脸绷得紧紧,便从案桌上抓起一颗糖果,细细地剥好了,送到她的面前。舒书伸出两只肥嫩的小手接了,然后保持着那个捧着的姿势:“还要。”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和本人一般可爱。靳越点点头,又拿起一颗,剥干净了放在她的手心里。
      “还要。”
      他一颗又一颗的放到她手里,直到堆得满满的。舒书才收手回来,拈起一粒,忽然抿嘴冲他甜甜地笑了笑。随即她将那颗糖朝他脸上扔去,正砸在鼻尖。
      “你。。。你做什么!”
      舒书把他当成个靶子似的一边朝着身上扔糖果,一边咯咯地笑起来。
      靳越左躲右躲得恼火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做什么啦!”
      没想到这一抓便不得了了,她突然皱起了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红了眼眶,哇哇大哭起来。
      珠帘一掀,那时照顾靳越的大丫鬟被惊动得赶来了,看到这会客厅里的阵势,她着急地一步上前拧住了靳越的耳朵。“少爷,你欺负小小姐作什么!瞧你。。。瞧你还把这里弄的一团乱糟糟的,看我等会儿不告诉靳大人去!”
      靳越又痛又委屈,一边被拖行着一边转头看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已停止了哭声的女孩子。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望过来,朝他吐了吐舌头。

      靳越没想到继二姐之后自己竟然变成了个比自己年纪更小的孩子的受气包。舒书和靳謩混熟后,越是长大捉弄人的花样越是层出不穷。次次都不带重样的。她们在花园里捉毛虫,顺便把毛虫扔在他的衣襟里;她们在溪边钓鱼,有意无意地将他推到水里,湿淋淋地回家得了一场风寒;她们连在书房读书,也总有一本厚书掉了下来砸在他头上。靳越渐渐发现,有她们在的时候,连凑热闹也是不可以去凑的。
      就好比某一天,他下学回家见到靳謩领着舒书和另外几个小孩围在学堂僻静处的大树边。舒书正踩在靳謩肩上,以某种看起来非常危险的姿势往树上攀爬。
      “。。。怎么了?”他上前问道。
      “鸟巢里掉了一个蛋下来,闲之想把它放回去。”
      他抬头见到舒书拿着一个蛋,颤颤巍巍地往上爬。可惜她不够高,老是差那么一点点,几次之后还几乎一个闪腰差点摔了下来。
      “。。。。换我试试吧?”小靳越那时极希望和他们玩在一起,并未多想,自告奋勇地说。
      靳謩爽快地答应了,换下舒书,把靳越托了起来。他一手捂着蛋,一边努力地靠近那个鸟窝,下面的孩子们也不停地给他加油鼓劲。折腾了半响,终于和那枝桠齐平,他伸头一看,“二姐。。。。这个鸟窝怎么是空的?”等了半天没有回应,他回头一看,树下哪还有什么人,孩子们早就悄悄地一哄而散。。。。。于是他就那么傻傻地被卡在树枝之间,不敢动弹,亦不敢往下跳。学堂老早就散了,唯独剩下个聋子老仆慢悠悠地打扫院子,任他怎么呼救也听不见。良久,那老仆竟然关了院门独自离去了。。。。。。后来靳越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根本是个从厨房里摸出来的熟蛋。

      每逢这样的事情之后,靳越越想越难过,便哭哭啼啼地跑去书房寻自己的娘亲。那时官位及少卿的靳大人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老是哭泣?”
      “母亲。。。。闲之,闲之为什么总是不愿和我一处玩儿?”
      “你想要和闲之在一起玩耍?”
      “嗯!”他又小声地加了一句,“一直都想和她在一起。”
      “。。。。那么你这样软弱可不行,闲之看不上眼。”靳大人若有所思地说。
      “要怎样才可以?”靳越拉住他母亲的衣角问。
      “闲之那么聪明,将来是要继承舒家大业的,必然会喜欢的是能干强大的公子。。。。那样子才配的上她。。。。和舒府。”
      十岁的冬天靳越得了一场大病,他娘亲于是将他送回惠州老家疗养。许应他的条件是。。。。在老家,他可以跟着舅舅研习武功。靳越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他就愈来愈将舒闲之放在了心尖上。母亲说过的那番话甚至成了一个鼓舞或暗示:如果他变得足够强大,就能和闲之成亲了。在惠州的度过的时光中,这个心思日日都被他揣在怀里。他翻来覆去地期待:回到京城那天。。。。那天舒闲之一定能对他刮目相看。

      ..........
      无论那天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无论后来又发生过什么样的事,至少现在,她坐在他的身边,如愿地成为了他的新娘。紧紧闭起来的喜房门外人们还在闹腾着。他稍稍有点拘束,僵着脖子侧了目。她静静地坐着,十指相叠,低垂着眼睛。她坐的那么近,连呼吸的声音他都能听得见。今天她淡淡地描了黛眉,如春桃般晕染了脸颊,柔嫩的嘴唇一点朱红。她简直美得不似真的。弥漫的酒香让他觉得自己似醉似醒,跳跃的烛火使他的心几乎熔得化了,满室的喜红令热气升腾,几乎迷蒙了他的双眼。
      靳越紧张无比,胸腔中怦怦乱跳。面对这个眼前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那么熟悉的人,差点语无伦次起来。他竭力克制着,毫无预备地问出一句唐突的话打破了沉默:“闲,闲之,现在,你可欢喜?”
      “自是欢喜的。”舒书回答到,却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雪白的手在大红的喜服印衬之下愈发地显着雪白。。。。几乎白得狰狞。她却躲避不开这红色。四处都是红,满满的红。一切都被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红。这色彩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跳动着,翻腾着,燃烧着。
      红的是焰,热辣辣地焚痛了双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