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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青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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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罢。”悠夜勾着舒书的手将她拉起,眼角却睹见那一闪而过的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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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渐渐接近尾声,一队一队的南征军从稚边县开始撤离。皇旨在不日前颁下,令县城和军营里上上下下的众人都雀跃不已。欢快的气氛四处流淌,悠夜努力地想要融入这般氛围之中。
尽管,他对近在咫尺的未来完全没有头绪;尽管,舒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会在夜里那样子偷偷溜上他的床,撒着娇要他讲个故事或唱首小曲来听听了。到底是她心中还存在着芥蒂,抑或她真的长大了?他曾暗暗期待她成熟起来的那一天,能够牢牢抓住他。但如若真正长大那日,她还会需要这样子的他吗?
而如今她和轻骑营部署南征遗事和返京要务,总是归家甚晚,留得他一人呆呆地望着院中胡思乱想。
听见院墙外蹄踏的马声,他还以为她今日提前返来了。高兴地推门而出,却见陌生的来人一身行使打扮,骑着一匹呼呼喷气的净黑高头大马,颇是不耐地徘徊在院门边。
“舒大小姐住在此处吧?”那个人并不行礼,劈头便问。
“是,不过舒小姐。。。。她应该是还在城西的教练营中。”
悠夜答应他道,瞥见那马胸前赫然配挂着散发暗银光彩的青面獠牙大象徽章。这个沉重的符号仿佛是从京城缓缓延伸过来的巨手,擒住他,使他猛地惊醒。长久以来的编织出甜美蒙雾消散,现实徒然显现在眼前。
“这位公子是。。。。。?”使者稍稍俯下身子打量着他,神色在头盔的阴影中晦暗不明。
“大人若有传信,在下会好好转交给她的。”他退了半步,不着痕迹地避开来人的窥视。
“将军亲信,在下领命要亲手交到大小姐手中。”使者起身退了回去,傲然道,“能否请这位公子领个路,方便在下能尽快找到大小姐?”话语之中,他已俨然把悠夜当作舒书的小厮对待。
“请稍候,”悠夜点点头,进屋换了一身轻便的外衣,头发尽数束起。
并不到抵达城西的教练营,悠夜指着那远处幡旗的方向:“大人,那边便是教练营了。”
信使点头一礼,骑马离去。他远远地见守门的士兵拦下那人,隧又恭恭敬敬地行礼,畅通无阻。他看了一会儿,思量起晚餐还未曾备下。转身想要归家,走得一半,终究是心绪不宁。那个使者,像是那么巴巴地就要把她带走了。。。。。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已经折返回来,向着营地越走越近。
这是在干什么?抬头望了望那高高的营墙,心中自嘲。难道就能透过这墙壁,立刻望到她了不成?
他失意地转身想要离去,忽而蓦然嗖的一声炸响,脚下一痛,令他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一只冷冰冰的铁箭在不远处深深没入地里。伸手探了探,鲜血已浸湿了撕碎了的裤腿。
他仲怔地盯着自己染上艳红的那只手。不觉接连风响,几只羽箭威吓地擦身而过。
抬起眼来,营楼上站着几个着淡金盔甲的年轻人,一边鄙夷一边谑笑的地朝他俯瞰过来。
“哟,悠夜公子,实在好久不见,幸会幸会!”
那些人爆发出一阵哄笑。悠夜恍惚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那曾在盂兰盆会夜里羞辱过他的曹公子。
“多日战事抽不开身,等回了京城后,定要去章台街拜访公子!”他洋洋得意地开口,“方才那一箭便是见面礼,公子可要千万记得你我二人的约定呀!”
于是他们笑得前倾后仰。
“这等好事□□怎可一个人独享?”另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接话道,“不过到时照公子今日这身良家打扮可不行。还是那些花花衣裳令你的风情---”
“那是!听我父亲说了,悠夜公子的----”
“住口。”
突然一个淡然却充满威慑力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嘲讽。几个人给这白色的身影让开一条道来。
“皓然,你这是做甚?我们还不是为你出口气!”
“就是,这些日子以来,这个伎子仗着舒闲之掌管着营地就----”
“住口!”
靳越喝住他们,朝悠夜这边抛来意味不明的一眼。“公子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速速离开?军机重地,生人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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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忍着痛楚走了回来。今日,就是一个开始———纷乱的回忆接踵而至,往日的艰辛历历在目。他又要重新回到那样的生活里去了,直到。。。。。直到?他将自己从头到尾清洗得干干静静,换了一身衣物,将那结了血痂的旧衣在院落的一处烧掉。直到他累得无法继续的那一天。他想。
舒书依旧回来得很晚。他熄了灯,于是她并未进来偏屋打搅他。不知她有没有见到他留给她的宵夜?或者她在营中早已用过了?此时他有点庆幸她的早出晚归。。。。如此她便不会觉察他受过伤了。这件事他尤其不愿被她知道。
浅浅一眠,在微凉的清晨醒来。匆匆洗漱过后,照例去院子里打水生火,却听见主屋里传来细碎响动。往常的这个时辰舒书不是还在睡着就是已经去了营地了。他疑惑着,轻轻地推开门,发现地上一片狼藉,而她正站在屋子的正中央。
“你在做什么,三儿?”他讶异地出了声。
“嗯?”舒书见他进来便报以一个笑容,却并未停止手上的动作,“你起来啦。我正在清点屋子里的东西呢。没想到时日不长却积攒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今天你不用去营地吗?”
“不用,轻骑营的回京事务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今天放假一日呢。”
他并未像往常一般去帮她打点。靠在门边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三儿,昨日那个京城来的信使你见到了?”
“见到了。”她简短地回答。
“信上。。。。你祖父说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什么,”舒书哗哗地翻着那一堆一堆的地图,文件与典籍,“不过就是些贺辞而已,还有说些迫不及待等我归家云云。”
“没别的了。。。?”
她埋头细看着那些地图,重复或作废地扔在一边。“唔,还有就是说今上准了我立府一事吧。”此时抬起头来,眉眼弯弯一笑。
立府,即是立业成家---他从未觉得此时他能得到什么,反而是想起那个能够让她立府的对象,衣袂飘飘地站在营楼上,被一众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们拥簇着,投来淡淡的一瞥。想到此他呼吸变得有些艰涩。“真是恭喜你---恭喜你,三儿。”
“我,我这就备火去了。”
舒书听闻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停下手中的活计,莫名其妙地只瞧见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
然而她始终是觉得蹊跷的。他坐在对面捧着碗,低垂眉眼像是专心致志的用食,难道不是有意在躲避她的眼神?
“小夜。。。。”她开口问道,“从方才我就觉得了,你今日走路怎么跛了?”
也许旁人不用心便瞧不出来;但对于熟悉的她来说,有意挺得直直的腰板反而和他平日的姿态天差地别。
他微乎其微地顿了顿。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适。”
“不适如何会跛脚?”她指着他右边的小腿。
悠夜闪躲其词:“就是腿脚有点不适。”
“。。。。。”她起身近前,“那给我看看。”
“不,不用”,他红了脸,躲避着。越是躲闪越是引起了她的狐疑。
“给我看看。”舒书蹙起了眉头,开始瞪他。悠夜慢慢缩回手去。
挽起裤腿,露出一圈一圈缠绕的白布,已渗出粉红的血渍。“这是什么?”她并不打算停止,掰开他阻拦的双手,伸指揭开白布,露出那一条细长血红的伤口。“这是什么?”她逼问。
“不小心跌伤了。。。。”他咬牙忍住疼痛,拗执道。
“跌伤是这样的吗?这分明是被利器割伤的吧!你用刀割了自己的腿?”
“。。。。。。”
“。。。。。小夜,听说昨日是你带那个信使前去营地的?”她话风一转。
“是,可是----”他突然地被她捉住手腕,大力地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茫然中就这样被拖出了院门,一路跟在她身后跌跌撞撞。他惊觉了。
“三儿,你要去哪儿?”
舒书不回答,只是从她使劲抓住他的手里传来了阵阵的怒气。
街角的一个转弯,眼前陌生的院子和房舍,这里便是公子们居住的---“三儿,等等,你要去哪儿!”
“还用问吗!”她头也不回地答到。悠夜从心地涌起一股恐慌,他拼命想要挣脱她。诚然,再是柔弱,他的力气也不少于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的;可她正在怒火之中,他挣扎一分她便用力一分,直把他的手腕抓的生疼。
“求你了,不要去!不是他做的!”他徒劳地试图止住这一切,却听得她大叫道:“靳越,你给我出来!”
清脆的声音彻底划破早晨的宁静。
隔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浅青色薄衫的人从后院转了出来。靳越的头发束的高高的,垂下散落在肩头,额头上渗着细汗,双袖挽起,倒提着一把长枪---俨然是刚刚在晨练之中。他静静地走到矮墙边,开口道:“何事?”
不知几时,周围的院子墙口冒出无数个脑袋。众人都被方才一声大叫引了过来,偷偷笑着,好奇地围观这一大早就上演的戏码。
“是你伤昨日了他?”舒书走上前来,火气汹汹地问道。
“不是,不是的。。。。。”悠夜拉住她一角衣衫,想要使劲却又不敢妄动地试图把她拖回来。然而她全然不予理会。靳越越过舒书,朝他投来一个刀锋般刺人的眼神。逼得他后退了几步。
“是不是你?”她重复了一遍。
靳越不以承认,却也不予否认。此时从别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讪笑声。
于是抬起头傲然地看过来:“他不自重身份,咎由自取。”
啪!
就那么隔着矮墙,舒书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引得四周响起一片惊讶的抽气声。好一阵子在这渗人的气氛中无人胆敢动弹。
“靳越,我现在告诉你,”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招惹我就够了,别去招惹他!”
靳越垂着头,眼睫颤动了一阵子才缓缓地抬起来,再次盯住她身后的那个男子。倒提着长枪的那只手用力得发青,仿佛。。。。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切碎成泥。那包含了无数敌意和凶狠的眼神将悠夜锁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