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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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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住在东虹小区里面,一住二十多年了,他不换,说一个人,多大都是一样。凌叔是妈妈的娘家人,妈妈生了我以后,情绪一直都不太稳定,身体也不好,凌叔就来我家,帮着管管家。妈妈去世后的那一段时间都是凌叔在照顾我。梅姨来了后,他就去公司开车了,有一点公司的股份,不知道是妈妈遗赠给他的,还是爸爸转赠的。于我他比爸爸亲近。只是,他也总是不开心,眉心总有愁结打不开。看到他,不知怎么的,我也快乐不起来,就有些怕和他在一起了,可内心我是爱着他的。
小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说妈妈,凌叔不愿意,爸爸也不愿意。我问爸爸妈妈的样子,他就会说:“梅姨对你不好?”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能说了。我要是想妈妈,或者看到一鸣和梅姨、爸爸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受了刺激,就会抹眼泪,凌叔看着也不说话,只是把我搂在怀里,等我哭完了,拉着我的手去公园看花、看草。
后来我就习惯了根据自己脑海中仅存的模糊几个镜头幻想出妈妈的一切,然后自己和自己谈。
现在爸爸不在,公司不再用着凌叔开车了,怕是要更孤单了,我想着要去看看他,却也总是怕,一天迟疑一天。
“凌叔,你去哪儿了?”看到了他的身影,我急切的迎了上去。
“我到你爸妈墓前坐了下,心里要静静。你早来了?”是啊,他越发憔悴了,多半是我给他添的。
“走吧,屋里坐坐。”
“带点菜上去吧,我来烧,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好啊。”那干涩的眼睛中终于有了欢欣的神色。
凌叔抢着要烧的,他还是把我停留在那牵着他手挂着泪痕上公园的小女孩的印象上。我开玩笑地诱惑他:“凌叔,你真的不想尝尝响响的手艺?一绝噢!”他笑了,坐回了沙发中,好像及其疲惫的样子,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就在凌叔面前,我不敢表露出对烟的厌恶,还有什么可以陪伴他的呢?我不能连这个也剥夺了。
我的手艺好坏对凌叔来说其实没有差别,他不仅吃得很少,而且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吃出任何味道。他这样子,我很担心。
“凌叔,出去旅游一下吧,以前忙也总没时间。现在出去走走。”
“哦,没什么好玩的。以前跟你爸出去开会也到过些地方,年纪大了,更无所谓了。”
“我看小区里有老年活动中心,打打牌,下下棋,不要老闷在家里。”
“你嫌凌叔老了吗?”他抬起了眼睛,有些受伤。
“不是!不是!我是怕你孤单。”
“不会的,你别赶凌叔,我要看着公司。”他猛吸了口烟。
“好,你有空就到公司或者工地上看看,有什么情况你就告诉我,别闷在家里就好了。”
“响响——”他的眼神疲惫、犹豫还夹杂着惶恐。
“怎么啦?”
“如果凌叔做错了事,你会不会怨恨?”
“凌叔,你怎么啦?我怎么会怨恨你呢?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告诉我吧。”
“没有,今天是你妈的生日,活着48了,我对不起她,她要是活着要怨我的。”
我从来不知道今天是妈妈的生辰,没有人说过。“凌叔,是我不好,你别怨自己,是我不好。”在这件事上我根本无从安慰,满心的愧疚。
我曾经有过对幸福的幻想,可是霎那间就破灭了。我并不认为对生活一直怀有着童话色彩的人是幸福的。生活充满了偶然性,每一个偶然都有可能使幸福成为泡影。如果早晚要破灭,那么来得早一点吧,我如果足够年轻就可以站起来。对,破灭的只是对幸福漫无边际的幻想,并不是对生活本身的希望。
只是那是一个一心要看着你幸福的人,你让他对你的幸福感破灭了。
“凌叔……”
“响响,你放心,凌叔一定给你守着公司,一定给你守着!”我确定凌叔今天有些语无伦次了,可如果那是他想做的,是可以安慰他的,那么他怎么样都好。
“凌叔,我要出差几天,不在M市,你有事就找月月,我把她号码留给你。”他的状态我有些担心,更没敢告诉他是和孔亦徽一起去。
“和孔亦徽一起去吗?”
“是的。”我嗫嚅着,我怕他更受刺激,“他去新加坡谈个项目,我跟着去学下,我在他公司挂职当兼职顾问。”我给自己找了个职位。
凌叔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吸烟。
“凌叔,少抽些,对身体不好,你吃的也太少。”我收拾好了饭桌。
“知道的,知道的。”他还是猛吸了一口,然后把烟狠狠的掐灭了,“走吧,不早了。”
我是坐他的车一起去机场的。
“你的车干净了很多。”
“我的车一向都很干净。”
“没有了杂七杂八的味道。”
“嗯。”孔亦徽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她颇惬意地靠在了座椅上,挺满足的。
机场的时候看见了顾宗才,远远的,他的怀里依着美女,不知道是送机还是自己登机,迎视着他的目光,琴响微笑着颔首点头,没有了以往的防备和疏远。
到新加坡的时候,那儿刚下过雨,空气里显得潮湿而闷热。那是个花园城市,到处是宽大的绿叶树,酒店坐落在东海岸。诗文中喜欢说千帆竞发,在这儿,你像是到了巨人国,那万吨巨轮不过是一个个听话的孩子排成一行又一行,有的是回家,有的是去更远的远方,偶尔你还能看见老师的指令,他们在调整步伐,以便更加整齐。我站在落日的余晖中凝视着这一幕,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鄙陋。这引起的其实并不都是圣洁、崇高的感情,当你意识到你挥霍了生命中各种悲、喜、哀、怨到这儿不过是大海中泛起的一朵浪花,既无从拘起,也终究会散失,这就抽空了你的存在感。
我落寞了起来。
孔亦徽在海岸边类似中国大排档一样的露天酒座里和美国的同学谈天、说笑,说他们曾经有过的年少轻狂。我被自己的情绪紧紧地抓住了,无暇顾及,对他我有距离感,也没有深刻了解的欲望。打了个招呼我走了出去,迎面而来的是个4口之家,白种人,大一点的男孩光着脚在前面走,小的大概才会走,走了几步,不行了,就趴下去,再爬几步,也光着脚,时而仰头看看回过头的哥哥,流着口涎傻笑。后面跟着的该是爸爸妈妈,缓缓的跟在后面,有时两人相视说话,手比划着;有时看着前面的两个孩子,偶尔嘱咐下哥哥慢点。就这样,却让我忘怀了。我找了个地方,脱下了鞋子和袜子,学着两个孩子的样子,光着脚,脚底和地面或轻柔或坚硬的碰触让我心底一点一点柔软,一点一点充盈,让我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妈妈在的时候,我牵着她的手和爸爸一起徜徉在林景道上。香樟树的气味弥漫了心底记忆的每一个空间。
孔亦徽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浜岸下的沙滩上,让细沙滋蔓进脚丫的每一个缝间,觉得特别舒服,看到他玉树临风的站在那儿,赶紧往回走。不过,从浜岸上跳下来容易,上去有半人高,不易了。我犹豫着,最后双手撑着,纵身一跳,屁股就顺势坐在了浜岸上,他把我放在一旁的鞋子递了过来,我摇了摇头,不穿。他一手拿着我的鞋,一手拉了我起来,却没有松开。我感觉到了从那掌心传过来的绵绵不觉的温柔与厚实,让人很安心,一下子挤走了心中残留的莫名的空泡泡。我贪恋的回握住了那手,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就是在这不知不觉中慢慢填上的。谁动了第一锹不知道,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古人定是深味那手与手传递的心底的悸动,才说“执子之手,与尔偕老”。这样的简单的动作从亘古的先人那儿递传至我们也将至无穷尽的未来。而能不能“一生”其实又何必去苛求。
我们手拉着手,他穿着皮鞋,我光着脚,从东海岸边穿过高速公路的地下过街隧道,沿着人行道走回了宾馆。
接下里的几天,我贡献给了业务,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旅游的。
先是参观了孔亦徽那同学的BTOB的网上销售“基地”,整整一天关在办公室里听他们说企业与企业通过互联网进行产品、服务及信息的交换的运作。我把孔亦徽提的问题都记录了下来,我想回去自己再揣摩下:一项新的项目他在考察哪些方面。他问的很少,他在来之前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在飞机上看云的时候,他就在看那厚厚一叠的材料。晚上回到房间,我问他可不可以把资料给我看一下,那种摆在那儿像木头一样的感觉让人很自卑。我在外间看材料,他在里间睡觉,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材料看的磕磕绊绊,孔亦徽做的标记很多,标记有的能解决我的疑惑,有的标记本身我也不懂,我要了解的也不是BTOB。林氏很专一,只涉及了建筑业,现在也没有能力开疆拓土。到早上四五点的时候,我那材料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做了些笔记,有时间的时候再来把这些笔记理顺下,其实每一个项目本身的差异性很大,但作为一个决策者其实对任何一个项目的思考途径是差不多的,我要学习的就这个。很累,但我很有满足感,我伸了个懒腰,小小的自我佩服了下:觉得自己不是中文系好吃懒做的小蛀虫,是奋发有为、吃苦耐劳的白领女强人了!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缩在一角,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近了怀里。我很愧疚地说:“吵醒你了吗?”
他用手捋了下我的头发,吻了吻眉心,说:“嗯,睡吧。”
我圈住了他的腰,靠近那宽阔的胸膛。嗯,累了,要睡了。
早上,孔亦徽比原计划推迟了一个小时出门,该是让我多睡会儿吧。我们的早饭是在车上吃的,我原本以为这样个正经八百的人,这么狼狈的在车上啃早饭,塞得满嘴都是,应该是一景。我不时的偷瞄,都是让我失望,别人有的是范儿。但那早饭吃的真的很舒服。
虽然觉睡得不多,但不太容易瞌睡,不断地跑地方,见客户,谈业务。孔亦徽这次是带好项目来的。中午的时候,他带我去吃了新加坡的“鸡饭”,人很多,不好吃。我感慨着:“新加坡的餐馆真的不怎么样。”
他不挑剔,“要不你来开。”
“我要是林氏混不下去了了,就来新加坡开餐馆,保证满座。呵呵呵……”我大笑着说。
“好,给我留个位置。”
“一定,一定!对了,我那一万元股票,怎么样了?我决定让它做开餐馆的本金。”
“我把他交给投资部的李树了,不会亏的。”
“为什么给别人?他比你厉害吗?位置没有了。”
“好像已经有三四万了。”
“真的吗?你让他把买进卖出的记录给我吧,我要看。”
“好的。我很厉害?”他含着笑问我,很难得。
我也花痴了,跟尹月一样,赶紧低头。“一般般啦。”左顾而言它,“这饭一点都不好吃。”
跑了整整三天,这时候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光着脚从东海岸走回来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想着没什么事了,就躺在被窝里打歪主意。
“怎么啦?”在我的眉间重重的印下一吻,看着我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睛。“别乱打注意,中午有个宴请,还要把合同再落实下。”
我什么都没说呢,但悲剧的是我确实要说的就是这个。但不行,明天就走了,我这样白来趟新加坡了,我不要和他们觥杯交错去。
“不去!”希望落空,脸色就沉了下来。
“怎么啦?”
“不喜欢。”
“不喜欢都可以不做?”倒像个循循善诱的辅导员了。
“不喜欢。”
“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到大街上随便走走。”
“不去风景点吗?我可以联系个导游。”他皱着眉头说。
“不去,我就去大街上走走,我要直接感受新加坡。”他送口了,我就高兴了。不管喽,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去卫生间洗漱了。
我选了件大红色的T恤,牛仔短裤,白色旅游鞋,把过腰的长发散开,背个双肩包,像个旅游者的样子吧。和他在餐厅用过早餐后,就赶紧和他告别,生怕他反悔了。
她就是这样急不可耐的从我身边跑开的,透过餐厅的大玻璃我看到她兴奋地一蹦一跳的,阳光下,头发像散在春风中的柳条,能把人的心缠住,那个背影告诉了我什么叫青春飞扬。
我先坐公交车到了乌节路,那儿是高档商品区,不好玩;然后从乌节路转到牛车水,牛车水也不好玩,像是大市场。好玩的是坐公车。新加坡的公车不报站,招手就停,要下,自己按车上的键提醒司机,他就停。可我一点都不认识,我怎么知道到了目的地呢?新加坡旅游业也是其支柱性产业,怎么这么不人性化的,我很有些惴惴。先是看要坐哪路公交车,确定后就开始打量站台上的人,后来不知怎么就跟个阿姨絮叨开了。她让我跟着她,她比我早两站下,还告诉我她打工很不容易,钱很少,不一会儿车就来了,走得时候告诉我看到什么就可以下了。结果到站的时候,车上的人都很热心,还没到的时候就有人提醒我,还有人帮我按键。原来机制上的不人性,有更体贴的人心在补偿。
我把牛车水从头到尾转了一圈就走了,大都是低廉的纪念品。沿路买了个椰子,凿开后,我喝了一口,差点没把人给冻住了,好冰啊!
七转八转去了鱼尾狮,然后去了新加坡管理大学,就是随便看。近距离贴近新加坡也不是我想的这样。一个国家,一种文化,哪是这半天就能泛泛触摸到的?
转到太阳低沉,想着要回去了,公车上又遇到一个婆婆,我们坐一起,我问她到乌节路什么时候下。孔亦徽在那儿等我。婆婆问我是不是来旅游的,我说:“来办事的。”她就问我:有没有去圣淘沙?我笑着说:“没有。”她就从包里掏出个相册,告诉我春节的时候和妹妹一起去的,花丛中的婆婆穿了件短旗袍,笑得很和煦。我由衷地赞美:“很美啊。”
婆婆呵呵地直笑。
她还告诉我她喜欢去中国旅游,东西便宜,可以买很多。于是,我拿出了纸笔写下了地址,告诉她有机会去M市,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匆匆写完的时候,已经到站了,是婆婆站起来帮我按的键。挥着的手挥别心中的怅然:没有隔绝,没有防备,可以倾诉生活的不易,可以笑谈欢乐瞬间,而我们只是陌生人,在这萍水相聚的公交车上。
孔亦徽已经等在站台那儿了,我下车就看到了他。
他看着我使劲地和婆婆挥手,很好奇。我告诉:在车上认识的婆婆,谈的很愉快,婆婆还怕我不认识回宾馆的路,问我要不要送我回宾馆。我一脸的兴奋。他说:“我还怕你走丢了,你到一点不招人嫌。”
呵呵呵……
真的挺好。
回国的时候,新加坡地面在下雨,可是直上九万里高空后,阳光灿烂,不能形容那霎那的感觉,阴霾变成了明亮,金色的阳光铺洒在朵朵白云上,像是走入了天堂。
其实太阳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