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九夏又困啦

1、经年

　　“爸，这里好美啊。”林翊洋跑到熹微桥边，双手支着桥栏，微微抬起头，下巴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温度，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脸上，尽显温柔。
　　“是啊，你妈妈也很喜欢这儿。”林建国从后面走过来，拍拍儿子的后背，“以后咱就住这儿了，宜城的房子也不卖，你要是想回去了也有地方住。”
　　熹微桥是西城第一缕阳光照耀到的地方，虽说熹微意为光未盛的样子，可这里的光确实最纯粹，最刺眼的。江南总是多河海，海上便是被光半遮半掩着的山，傍晚的熹微桥是最好看的，阳光冲击你全身的时候，会有一瞬间，你感受不到周围的气息，全世界只剩下光和暖。
　　近秋的叶子慢慢泛黄，摇摇晃晃得飘下来，花开成了云，云也开成了花的模样。
　　林翊洋嗯了声。妈妈可真小气，这么美的地方，不亲自带我来看看。
　　“我和你妈，就在这儿认识的。”
　　说来好笑，林建国第一次见媳妇，就把人家撞湖里了。
　　当时林建国只是一个金融系的大学生，温小宸也只是一个酒吧里的灯光师，小灯光师来这里回温自然的光感，大学生遇到麻烦的课题来这里散心。林建国第一次来熹微桥，看见这么耀眼的景象，就举起了相机，他往后退了退几步取景对焦，没注意到后面站了个人。温小宸也懵，没招谁也没惹谁，站着吹吹风，突然就被撞湖里去了。
　　林建国想起自己和爱人的初见，笑出了声。
　　“笑啥？”林翊洋起身，回头看着爸爸，风把林翊洋的头发吹乱了，光照着他显得整个人懒洋洋的。
　　“没啥。”林建国递给儿子一张带着挂扣的红色卡片，上面用烫金的「熹微」两字。
　　这是熹微桥上的信签，来这的人都会在桥头领一张，写上祝福或愿望，把那些美好都留在光里，就不至于被生活掩了双眼，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
　　这离西城大学还有段距离，林翊洋早上刚报完道就被爸爸领来这看光了，下午还有开学典礼呢，林翊洋就随手写了几笔。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林翊洋余光瞥见爸爸探头要来看，赶紧藏到一片红色的信签中，慌忙地把他推走了。
　　看啥呀，孩子都不好意思了。
　　慌乱中挂扣也没挂牢，簌簌地飘来下来。

　　“奶奶，我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了。”纪景星说完，又待了一会儿，带着行李走了。
　　男生看到信签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俯下身，把它捡起来重新挂好。
　　或许是因为他只打了一个活结，又或许是命中注定，那张信签还是没挂牢，男生走后，飘飘零零落到了纪景星的身边。
　　纪景星捡起来，垂眸看了一眼，这是林翊洋之前在纪景星大一的时候送他的话。
　　阿洋？他怎么会在这？三年了，为什么不回信息？
　　纪景星加快了脚步追到男生身边，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腕，“阿洋！”
　　男生转过身，纪景星看清了他的模样，大概二十出头，算不上特别好看，但是长得很清秀，看起来很随和。
　　男生被纪景星抓住，，微微皱起眉头转过身。
　　纪景星看着眼前人茫然的样子，有点失望。
　　“啊。”男生懵了一下，可抬眼看了一下面前清冷俊美的男人，竟然红了脸，害羞地低下头。
　　虽说已经入秋，可是江南总是暖和的，纪景星只穿了件白衬衫，袖口被随意卷起，熹微桥上没有遮蔽物，光把纪景星整个人照亮了。
　　傍晚，人已经走了大半，现在纪景星依稀能听到风的欢悦和男生的心跳。
　　纪景星把信签重新挂上，转过身笑着看看眼前的男生“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说着伸出了手，“纪景星。“
　　男生小心翼翼得回握“许铭。”

　　“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许铭甩开了纪景星的手。

　　这是他和纪景星在一起的第二年，刚和纪景星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纪景星长得出挑，对他也很耐心温柔，还是个医生，这种男人上哪找去？可他刚毕业，还是刚小职员，天天忙里往外的，有时候连一起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纪景星更不用说了，能里出众，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医院主任，手术一台接一台，两人见面都很难，刚在一起觉得没什么，可是时间长了就会觉得累，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却和异地恋一样，许铭接受不了。
　　三年的时间，许铭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天真的小男生，他知道了权衡利弊，知道了如何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存活下去，其实纪景星的工资也不少，可大多都捐去了福利院，也反对许铭不知节制得购买奢侈品，周围的朋友亲戚都是高层管理，名牌首饰根本数不过来，人是群居动物，这么一比较，纪景星赚的那些钱又怎么能够资本去炫耀？
　　“小铭！”纪景星又追上去，早上刚做完一台手术，眼底泛青，已经很累了，头发也被手术帽压塌了，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收到许铭提分手的消息，马上从医院赶来了，现在还微微喘着气，一失以往的从容。
　　许铭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为什么？”纪景星又拉住他。
　　纪景星没谈过恋爱，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读书的时候也都一门心思在学习上，根本没有想明白许铭为什么突然提分手。
　　许铭把手举起来，露出了手上的手表，是国外知名品牌的设计款，价值不菲“这就是原因。”
　　纪景星这才看了一眼许铭今天身上的衣服，都是他以前没穿过的，纪景星对大牌奢侈品不1很懂，但他今天身上这套，怎么看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支付得起的。以许铭的经济条件，怎么可能自己买下这一身行头？
　　再算上许铭这段时间的态度，对他不冷不热的，纪景星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许铭喜欢上别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许铭看纪景星不说话一直盯着他看，纪景星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随即又补充道“他给了我一套公寓的钥匙，让我和他在一起。”
　　“所以……还是因为钱吗？”纪景星不愿意相信，两年的感情还比不上几件衣服房子。
　　“你能给的，不能给的，他都能给我。”许铭说完顿了顿，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走了。
　　纪景星也没再去追，他现在已经愣在原地了，想要好好过一辈子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那这两年的陪伴也算什么？他用真心去爱的那个人，早就已经被铜臭淹没了。也是，他有机会过上别人羡慕不来的生活，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纪景星也不会在强求他继续留在他身边，其实纪景星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被扣了帽子，因为许铭最近对他的态度和以前确实不太一样，只是他想等许铭自己坦白的那天。
　　所以爱情在利益面前，一败涂地。
　　纪景星还呆在原地，手机已经在兜里响了好几回。半晌，纪景星才回过神接了电话。
　　“纪医生呢怎么才接电话？”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女生的声音，好像很急。
　　“处理点事，怎么了？”纪景星听那头语气就知道事情不对，也尽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你在哪啊？下午还有一台手术，现在病人家属已经闹起来了。”
　　纪景星一怔他看到许铭的信息就趁午饭的时间出来了，满脑子都是许铭，完全忘了下午手术的事。
　　纪景星嘴里啧了一声，挂断电话，他一向对工作认真负责，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

　　“等？都等多久了你还让我们等？手术主治医生不在场，你们医院可真会玩，我真的很想问一句，这么不负责任的医生是怎么当上主任的？还是说你们医院的医生都这么会玩？”林翊洋今天请了假，专门来陪林建国做手术，结果刚来就整这么一出，平时的嬉皮笑脸都瞬间消失，只剩下了不满。
　　“实在是不好意思先生，纪医生平时工作认真负责，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可能是真的有什么特别急的事情……”小护士已经很慌了，说到纪景星是因为自己是私事手术迟到，声音也越来越小。
　　“哎，臭小子，瞎说什么呢？纪医生平时对病人很负责任的，手术晚一点就晚一点没事，又不是突发心脏病，没事啊。”林建国看自己儿子脾气又上来了，再不劝住把事情闹大了也不好，在一边出声劝着，又转头对刚刚被林翊洋一顿臭骂的医生道歉。
　　“我不管他平时是什么样，我也不想知道他今天出了什么事，是，遗传病手术晚一点不会出什么事，可你们医院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连手术时间都会忘掉，以后呢？再忘了给我爸配什么药，输哪种药水吗？这样我还怎么放心把我爸交给你们？”林翊洋被爸爸拉住了，收了一点脾气，但还是咄咄逼人。
　　“是，我们一定给您一个交代，哎，白主任！”小护士看林翊洋松了点，赶紧附上他的话，看到和纪景星同级的白主任走过来，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赶紧喊了他。
　　“实在不好意思，景星他今天确实是没了时间观念，我们医院会给他相应的处分，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他……”白零是外科的，但是知道了纪景星有了麻烦，赶紧过来控场，但是话说一半就被一声熟悉却急促的声音打断了。
　　“白零。”纪景星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因为小跑过来，还喘着气，头发上挂了一点水珠，应该是刚洗过脸，没了平时的端庄清冷。
　　“靠！你……唔唔唔！”林翊洋看到周围的人都看向了迎面走来的医人，刚才连连向他道歉的小护士轻声叫了句纪医生，大概知道了这个就是爸爸的主治医生，刚想开骂就被林建国先一步捂住嘴了。
　　“景星，收拾一下去准备手术。”白零从纪景星的身边走过，没有多作停留，往他肩头拍了一下回自己的科室了。
　　“林叔叔，还有……呃，这位先生，实在对不起，这次事情我会给予相应的赔付，手术二十分钟后开始，您准备一下。”纪景星说完就去办公室了。
　　“靠，就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林翊洋刚被爸爸放开就忍不住了。
　　“阿洋，纪医生就不爱说话，行了哈。”
　　林建国把儿子拉住了，他们病房外看戏的其他病人家属也都散了，林翊洋偶尔从门口吵闹的人群中听到几句纪医生很好，纪医生人不错，纪医生对病人很关心负责之类的话。

　　心脏介入手术要求在导管室无菌环境下进行，林翊洋在手术室外焦急得等着，看着迟迟不灭的红灯，心也跟着慌了起来，脑子里开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妈妈走的早，林建国可不能这么早走啊，着医生连手术时间都能忘，靠谱吗？到时候那林建国麻醉下去直接醒不来了怎么办？呸呸呸！
　　三个小时的时间过去，手术室门口的灯终于灭了，林翊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几个医生从手术室里面走出来。
　　林翊洋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几个医生的身边，焦急地询问着。
　　一句手术很成功，让林翊洋的心落了地，听到林建国还有一段时间才醒，林翊洋才把视线从手术室移开，向平时协助纪景星的护士询问注意事项。
　　林建国被推回了原来的病房，小护士也跟了进来。
　　小护士叫白寀，名字念起来有点像“白菜”，所以医院的人都叫她菜子。菜子是个很健谈的女孩，和林翊洋详细得说明了手术后的食谱，注意点以及手术后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各方面都解释得特别详细，林翊洋觉得她比那个叫纪景星的主治医师靠谱多了。
　　林翊洋又和菜子闲聊了一会儿，心情比刚才好了不少，但是纪景星一进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又挂不住了，沉了下去。
　　“菜子，报告。”纪景星看都没看林翊洋一眼，手里接过林建国的病历，看了他的各项体征，写在床尾的记录板上，直接出去了。
　　“拽什么啊？”林翊洋给了一个白眼，撅着嘴哼哼。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两幅面孔。”菜子听着林翊洋小声哼唧，忍不住笑了。
　　“笑啥嘛，你不觉得他特别装吗？”
　　“不是装，纪医生平时就不爱说话，最近感情上出了点事，心情不会好的，我感觉啊，他中午出医院就是他男朋友找……嗯，说不定已经是前任了。”菜子小声解释道。
　　“哦……被分手了，哎等会！男朋友？男朋友！？”林翊洋本来很冷静，听到这个词一下就被惊到了。
　　“这有啥奇怪的？小朋友，这都21世纪啦，只要互相喜欢，男生和男生也可以在一起啊。”
　　“我不是介意这个，我是奇怪，那种不太爱说话的，不都应该是老古董吗？还要门当户对，重男轻女什么的。”
　　“哈哈哈哈哈哈，阿洋你也太可爱了吧？我和你讲哦……”
　　“滴，十-九-号-床-呼叫”
　　菜子还打算和林翊洋聊一些八卦，被门一直重复外机械的声音打断了，往林翊洋的方向挥了一下手，带着手上的记录板走了。
　　林翊洋目送菜子出病房，低头看手机。
　　“臭小子。”
　　身后突然的一声把林翊洋吓了一跳。
　　“那个姑娘看对眼了？长得一般，不过性格不错。”
　　“爸，你什么时候醒的啊？”林翊洋意识到，林建国很早就醒了，在后面偷听他和菜子讲话，这么大人了，没个爹样，还偷听！
　　“我儿子好不容易有个看对眼的，我出声不合适啊。”
　　“啥叫看对眼？又啥叫好不容易啊？我告您诽谤！”林翊洋笑着轻轻推了林建国一下。
　　“别人家爸爸都担心孩子早恋，你从小到大见女孩子脸红过没？”林建国现在手上还打着点滴，也起不来，只能微微偏着头和林翊洋讲话“还有啊，你对纪医生客气点，人家可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啊。”
　　“什么救命恩人，就一个手术，换哪个厉害一点的医生都行。”
　　“那可真不行，三个月前，二院的医生都说我没事，就纪医生半路给我拦下来，怎么都不让走，这才发现，咱家的遗传病，我也没躲掉。”
　　“你咋之前都没告诉我？”林翊洋回想起自己对纪景星的态度，突然有点心虚，幸好刚刚纪景星没看他，应该没看到吧？
　　“你这也不没问我嘛，总之纪医生是个很好的人，你可不能再没礼貌了。”
　　“哎呀知道了，我出去透透气，您有啥事就喊我嗷。”林翊洋说完赶紧“逃”了出去。
　　纪景星可是自己爹的救命恩人啊，自己第一次见面对人家什么态度，人家被分手了还调整好情绪给爸爸做手术，还得挨处分啊，要不现在跑去帮他求情？虽然说迟到确实不对，可也没造成什么后果，而且也是事出有因……
　　林翊洋稀里糊涂想了一大堆，给纪景星带上“救命恩人”这个头衔后，林翊洋感觉之前所有事都是自己的错。
　　林翊洋在病房门口低头走来走去，一个没注意，就撞到别人身上了。
　　林翊洋正在专心想事情，这结结实实一下把他撞懵了，揉着脑袋说抱歉，抬眼看了一下眼前的人，林翊洋眼神开始飘忽。
　　“纪，纪医生？”
　　纪景星看了眼林翊洋，应了一声，继续去另一个病房查房。
　　林翊洋刚见到纪景星的时候只想着骂人了，哪有心思去管主治医生长什么样？
　　纪景星刚回到医院的时候头发很乱，脸上也没什么精神气，现在收拾了一下，已经没了刚才的样子，变回了平时的一丝不苟和生人勿近。
　　……还有点帅。
　　林翊洋看着纪景星的背影呆了好久，好帅，呸，好像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