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小姐她家有孤狼》落梧舟

47、第 47 章

　　“当时听到三殿下的话，我脑子都木了。”杜雨桐后怕地抚了抚心口，“幸好还有谢崖在，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她又感叹道：“到底还是身份不一样了，宫宴一开席，谢崖就直截了当地问陛下要人，我眼见着陛下脸都僵了。他若不是南汾的皇子，恐怕早被人乱棍拖出去打死了。”

　　谢舒红着眼圈听完了前因后果，每听一句鼻尖便愈酸一分。

　　在北齐国对着陛下当众发难，无异于登堂入室扇楚霆的耳光，在诸国博弈间做出这样的举动，其中有多少压力她想也不敢想，可谢崖为了将他们救出来，硬生生扛下了。

　　他长成了比过往更可靠、也更让人信赖的模样。

　　可惜……可惜父亲再也看不到了。

　　谢崖原是硬着心肠，强行压抑着疯长的思念不让自己往谢舒的方向瞧，可余光瞥到那个瘦削的身影不住颤抖着，还是忍不住望了过去。

　　这一转脸，两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处。

　　谢崖微微屏住了呼吸，一时有些出神。

　　那张从小看到大的清丽面庞不过是两年未见，现下竟是瘦得不像话，叫他感觉自己一只手便能遮住。

　　应是身子未好全，又在这牢狱中吃了苦头，谢舒的面色苍白如纸，愈发显得一双眼红肿不堪，可饶是眼泪珠串似地不住往下掉 ，她还是定定地盯着谢崖看。

　　他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谢舒对自己的视线毫无所觉，这些日子受了太多的身心折磨，今日又乍然失去了谢宸，此刻谢崖从天而降，令她觉得自己像在暴雨中飘零的孤舟，以为将要倾覆的时候，又见到停泊的港湾有了依靠，怎么看也是看不够的。

　　泪水积得太多，视线都模糊不清了，她用力眨了眨眼，就见自己一直看着的人向她靠近了些，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似乎想要为她擦净面上的泪痕。

　　他的衣衫太过整洁了，连锦帕上也带着那股好闻的木香，叫谢舒为之沉醉的同时，又猛地生出一股自惭形秽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谢崖的手。

　　她这副样子，实在是太不堪、太落魄了，若非方才情急之下谢崖救了她，她半点也不想让自己周身的脏污沾染到谢崖身上。

　　谢崖的脸瞬间便黑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杜雨桐：“请杜小姐代劳吧。”

　　说罢，他也不管怔在原地的谢舒，转向早已战战兢兢捧着圣旨等了许久的狱卒们问道：“如何？”

　　圣旨自然是真，加之刑部尚书吹胡子瞪眼地在旁侧盯着，狱卒们忙点头哈腰地将那明黄绢布还给谢崖身侧的侍卫：“多有怠慢，还请二皇子原谅。”

　　谢崖无心在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上与他们计较，便只挥了挥手：“带我进去吧。”

　　有人打着磕巴说道：“方、方才，已有人将谢将军带走了，现只有谢夫人在里面。”

　　谢舒听了这话，眼泪流得更凶，杜雨桐方才还因着这俩人之间似乎闹了别扭，抓着锦帕像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一般不知如何是好，这下也不再纠结这微妙的氛围，急急地给她擦着脸颊：“好谢舒，你的身子要紧，可经不住这样哭下去。”

　　本就瘦得一阵风便能吹走，若再哭坏了眼睛，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无妨。”谢崖瞥了一眼冷汗直冒的刑部尚书，冷冷地说道：“我早知道北齐陛下雷厉风行。”

　　刑部尚书噤若寒蝉，即便听出谢崖的讥讽之意也不敢反驳，忙不迭地指挥狱卒为他引路：“甬道黑暗，您往这边走。”

　　谢崖偏了偏头，看着谢舒带着伤痕的赤足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

　　谢舒正垂首打算跟着狱卒去寻母亲，忽地面前投下一处阴影，她还未抬头去看，就猛地双脚悬空被人打横抱在了怀中。

　　她吓得本能地拉住了手边的一处布料挣扎起来，却听头顶那个熟悉的声音低声说道：“别动。”

　　似乎是怕她再掉眼泪，谢崖顿了顿，用气音飞快地说道：“将军没事，不必担心。”

　　谢舒蓦地瞪大了双眼。

　　她急急地抬头去看谢崖，却只看到他轮廓锋利的下颌角，这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说完这句就不再搭理她，只管昂首稳步向前，就是不低头来看她。

　　谢舒眼睛都瞧酸了，还是没能得到回应，不免有些泄气，她身量小巧，这会儿团在谢崖怀里时，正好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在耳边响起，不知怎的，她今日的满心惊惶瞬时便烟消云散了。

　　许是终于放松了下来，谢舒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抓着谢崖的衣襟，方才太过用力，他的领口都有些发皱，她急忙松了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抚平了那些褶皱。

　　这时，她似乎听到抱着她的人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忙抬眼去看，却发现谢崖还是先前那副样子，连离得最近的杜雨桐也不曾表现出异样，不禁有些脸红，直疑心是自己太紧张，竟把细微的声响当作是谢崖的笑声。

　　天牢的甬道里一向静得让人发慌，这会儿进来的人多，纷杂的脚步声让这个阴森的地方都吵闹了起来，谢舒在谢崖怀中待得不太自在，略一侧头，正巧在拐角处瞧见了自己的鞋袜。

　　她犹豫片刻，伸手轻轻拍了拍谢崖。

　　谢崖脚步一顿：“何事？”

　　由于太急连鞋袜都跑丢了，这事让谢舒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声说道：“我的鞋袜就在那边，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便是。”

　　这甬道长度不短，哪怕谢舒弱质纤纤，她也不想要谢崖受累一路将她抱过去。

　　更何况，她还惦记着自己浑身脏污，若能少沾染谢崖一些，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哪成想谢崖只淡淡地瞧了一眼，抬脚便走：“不用。”

　　“诶……”

　　谢崖轻微晃了晃胳膊：“我不累，你脚上有伤，再穿脏鞋袜日后便要留疤了，只管别乱动就是。”

　　他话说到这里，谢舒便找不出其他理由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好不再挣扎，乖乖地任由谢崖抱着，一路往先前关押她们的牢房去了。

　　柳如月正倚在栏杆处忧心忡忡地望着外面。

　　谢舒发了狠劲跑出去追谢宸后，连着几个狱卒将牢门一关也跟了出去，徒留她一人在这里，也不知晓谢舒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谢宸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失去谢舒了。

　　她正发愣，忽然见到一个狱卒飞快地跑了过来，一串叮呤当啷的钥匙响动后，她的牢门便被打开了。

　　柳如月正纳罕，就猛然见到谢舒被抱着过来，当即给唬了一跳：“舒儿，你怎么了？”

　　谢舒心知柳如月担忧，连忙说道：“母亲别怕，只是磨破了脚，不碍事的。”

　　先前只顾着挂心谢舒，好容易放下心来，柳如月才得以分神去看抱着谢舒的人，这一看，却叫她更加吃惊：“……小崖？！”

　　柳如月于谢崖有着十余年的养育之恩，他自打进了天牢就越来越黑的面色终于有了缓解，近乎柔和地冲她点了点头：“夫人，许久未见了。”

　　她们的牢房阴冷潮湿，谢崖却毫不在意地踏了进去。

　　他原是想着把谢舒放下，让她同柳如月好好说会话，可这里面竟连被褥都散发着一股霉味，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干净地方，干脆使了点力，将人往自己怀中揽得更紧了些。

　　一想到谢家人就在这里被关了许久，谢崖就觉得心中的怒意愈发膨胀，若不是习惯了克制，他当真要在这天牢中发起火来。

　　知晓谢舒必定对柳如月讲过他的身世，谢崖也没有多做解释，只对着柳如月说道：“北齐陛下已同意我带你们离开，从此不必在这牢狱中日日忧心了。”

　　刑部尚书在旁侧忙不迭地帮腔：“正是呢，陛下还说了，若二皇子有不方便之处，我们可以帮忙安置谢家母女。”

　　“不必。”谢崖嘱咐身后的侍从给衣着单薄的柳如月拿了件披风，连余光也不愿分给他：“我自会照顾好我的人，不劳费心。”

　　刑部尚书面如苦瓜地看着谢舒母女俩上了谢崖备好的马车，一行人扬长而去，只剩他和几个狱卒面面相觑。

　　还在宫中时，楚亦清就面色阴狠地交代他，一定要看清楚谢崖把谢舒安置在了何处，最好连哪一间厢房都弄清楚。可这位南汾二皇子比之楚亦清还要强硬，他丝毫不敢再跟。

　　可以想见，回宫复命时，他是必定要吃这位殿下的挂落了。

　　宽大的马车内只坐了谢舒和柳如月母女二人，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谢崖有意为她们留出空间，安排人将杜雨桐送走之后，自己骑马守在马车之外，好让两人能够安心说话。

　　弗一上车，母女俩都是默然无言，彼此都还觉得恍惚，这几个月的无妄之灾就这样结束了，难免有种并非现实的感觉。

　　谢舒此刻其实已经精疲力尽，可见到母亲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拉紧了柳如月的手凑近了些，将谢崖那时小声说出的话重复了一遍。

　　“真的？！”

　　柳如月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谢舒点了点头：“虽然那时他声音很小，但我确信没有听错。”

　　“太好了……”柳如月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同时滚落，谢舒连忙替她拭泪，她笑着摇头：“我就是……太高兴了，小崖是个可靠的孩子，既然这样说了，就必定不是哄骗你高兴，而是真有些门路能救你父亲的。”

　　谢舒出了会儿神，亦是勾了勾唇角。

　　谢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言出必行，是她的救星。

　　待到了客栈，谢崖依旧不肯让谢舒赤着脚走路，抱着她进了大门。

　　大厅内早有几名侍女在此等候，见到这情形都有些吃惊。

　　她们这位二殿下，平日里冷得像冰碴子，最不喜欢和人触碰，这会儿抱着这陌生女子，倒像捧着什么宝物，实属难得一见。

　　为首的是个机灵模样，见了谢舒的赤脚就连忙寻了双干净布鞋出来：“小姐不嫌弃的话，还请穿上吧。”

　　谢舒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谢崖扶着谢舒和柳如月坐下：“这几个都是我在南汾的侍女，若有需要，尽管向她们提。”

　　打头的那个叫做良辰，与另一个侍女美景原是南汾皇后身边的侍女，谢崖的生身母亲心疼儿子早年吃了大苦，即便配了再多人，她也总是觉得照顾不周，便将自己最得力的两个丫头赐给了他。

　　谢崖一向不喜欢侍女伺候，连这两人都只是偶尔在书房帮忙，这次来北齐，他存了一定要将谢舒带回去的心思，便将她们都带来了。

　　他正打算一同坐下，客栈外突然有人来报：“殿下，国舅爷让您立即进宫，这会儿该同各国一道同北齐商定休战事宜了。”

　　这等大事耽搁不得，谢崖叹了口气，匆匆嘱咐良辰要好好照顾谢舒和柳如月就快步离开了。

　　良辰心思机敏，这几日跟在谢崖和齐书锋身边，多少听了些谢崖的往事，当即反应过来她们便是谢崖此次前来北齐的主要目的，便打算扶谢舒上楼洗漱。

　　一旁的美景不乐意了。

　　她自幼时便在皇后宫中做侍女，也算得上是养尊处优，见谢舒蓬头垢面便有些嫌弃，拉了良辰一把：“你还真要去伺候她们啊？让旁人去做不就好了。”

　　良辰轻瞪了她一眼，美景这才不情不愿地扶住谢舒的另一侧手臂。

　　谢舒心如明镜，轻轻将胳膊抽了出来：“良辰一个人足够了，不麻烦的话，还请给我找件干净衣裳。”

　　良辰笑着说道：“小姐请放心，二殿下早做了准备，厢房里都有现成的。”

　　见母亲也被其他侍女扶起身来，谢舒点点头，随着良辰一道上二楼厢房去了。

　　又累又怕地过了这许多天，谢舒头一次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不多时便昏昏欲睡。

　　她朦朦胧胧地觉得似乎有谁守在她床前极为珍稀地拨了拨她的额发，却并不显得冒犯，反而让她觉得极为安全。

　　谢舒微微翻了个身，终于沉沉地陷入了美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