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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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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舒看着那张脸,愣了半晌都没能回神。
方才因着那面具,她还以为他是个与谢崖差不多年岁的年轻男子,只是行事温和沉稳些,现下没了遮挡,她才发现他眼角已经有了细碎的纹路,应当比她们都要年长不少。
她深吸一口气:“您是谢崖的父亲吗?”
对面那人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快,眼底浮现一抹赞许,笑着摆了摆手:“他父亲可不能来这里。”
“确实像谢小姐所说,我应当早些自报家门。”他将自己的腰牌明晃晃地放到桌上给她们看,“我乃是南汾国齐太傅的小儿子,齐书锋。不出意外的话,谢崖应当是我的外甥。”
谢舒脸色倏地变了。
南汾国其他世家她或许没听说过,但由于谢宸对齐太傅很是敬服,她也多少对齐家有所耳闻。
听闻三十余年前,北齐国与南汾国彼此敌对,常年战争,边境百姓叫苦连天,正是齐太傅冒死上书,叫停了这场战火,又亲自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南汾国皇帝程睿做启蒙老师,经由他教导,这位陛下养出了不好战事的性子,这些年来边境才得以安宁。
齐太傅只有一个女儿,程睿对恩师的爱女一见钟情,当年作为皇子开府时便求了去,做了自己的正皇子妃。
只是不知为何,陛下登基没多久,这位皇后娘娘便深居简出,甚少在人前露面了。
谢舒此刻的心情复杂难言,她艰涩地问道:“令姐莫非……是南汾国的皇后娘娘?”
齐书锋颔首:“正是。”
拂夏听了半天,终于理顺了这七拐八绕的关系,不敢相信地开口:“如此说来,谢崖竟是皇子了!”
虽是震惊,她仍旧压低了声音,不让其他人有听见她们谈话的可能。
齐书锋对她这习惯十分赞赏:“谢小姐很会教人。”
谢舒的脑袋一阵阵发晕,对他的夸赞毫无反应,麻木地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那水放了一会儿已失了温度,一入口便激得她清醒了些,拂夏忙从她手中夺过杯子:“茶水凉了可莫要再喝了,小姐若再咳起来,谢崖又要怪我照顾不周了。”
谢舒无声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去,掩住那一阵阵的鼻酸。
齐书锋贴心地没去打扰她,骤然听到这种事情,任谁都会觉得难以置信,更何况他查了一下,谢小姐与谢崖的关系实在是好,怕是更加有些不好接受。
她缓了一阵,又抬头问道:“当初为何将他遗弃?又为何时至今日才来寻他?”
齐书锋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若不是家姐坚持,我都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这个外甥。”
“他出生时被人偷偷抱走,给陛下和家姐留下一个死胎,陛下遍寻不得,只好宣称二皇子薨逝,家姐却不肯接受,嘱咐我在外找寻。”
他感叹道:“这些年来我找遍了南汾国和临近小国,都一无所获,没成想今年来了北齐国,我的属下在街上遇见了他,当时为了凑近些,还冲撞了你们。”
“此事他做得不妥当,我代他向你道歉,后来我跟他一同见到人才知道他为何失态,谢崖那双眼睛同我姐姐太像了,堪称是一模一样。”
原来南汾国的皇后娘娘亦是有着这样一双碧绿的眼眸,也无怪乎齐书锋能将谢崖认出,单只是长相相似或许还有诸多可能,瞳色却是独一无二,绝不可能认错了。
这故事实在耳熟,谢舒顿悟:“年初一那天,酒楼里的说书人是你安排的?”
齐书锋也不讳言:“我想试探这孩子是否知晓自己的父母是谁。”
谢舒心痛万分,也不知得是多周折,谢崖一介皇子竟会被丢到落云崖,跟着狼群过了那许多年月,连话也不会说,哪能听见与亲人相关的传言呢。
她犹豫着问:“此番若是将他认回,你便要带他回南汾国去?”
方才这个温和有礼的姑娘对着齐书锋露出了疾言厉色的模样,是为谢崖打抱不平而质问他们,齐书锋就明白,恐怕他们感情甚好,已经像一家人一般了。
“此事要请谢小姐多多谅解。”他正色道,“我听城中百姓说过,你们一家待他极好,本是不该来打扰你们的生活,可家姐已经与爱子骨肉分离十几载了。”
对于谢崖而言,何尝不是与生身父母不得相见呢。
谢舒没有劝阻的理由,只好默然坐在原处,任由齐书锋递给她一张纸条:“只怕此事由我出面,我那个外甥不会应允,还请谢小姐替我多多美言,若是他答应,谢小姐便带他到这个地方来寻我吧。”
谢舒木木地应了声,齐书锋便结了银钱先行离开了。
他刚一走,拂夏便着急地问道:“小姐莫非真要让谢崖跟着他回南汾国去?”
谢舒苦笑:“他原本的身份这样尊贵,恐怕由不得我。”
她忽地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之前我也是想让他不回京城,就留在阜宁城的,这样也好。”
“为何?”
拂夏没料到谢舒先前所说“能留下”的人竟是谢崖,惊异地看着她:“小姐此次与谢崖闹得这样厉害,以致不愿带他回京了?”
谢舒疲惫地摇摇头。
她现下满手都是冰凉的汗水,整个人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连肩背都再也无法挺直,只能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拂夏担忧地靠过来握紧她的手:“小姐,究竟出了何事,连我也不能说吗?”
这句话把谢舒一直以来的坚持击碎了。
她心里苦了太久,今日这遭更让她支撑不住,索性拉拂夏坐在桌前,一五一十地将她与谢崖间那些前因后果说了个干净。
等她竹筒倒豆子般将心声吐完,连茶楼都快打烊了。
拂夏今日听了太多出乎意料的消息,到最后只觉得心中酸楚,忍不住将谢舒单薄的身子抱在怀中,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些时日,小姐受委屈了。”
谢舒紧紧地同她依偎在一起,小声说道:“我该怎么做才好?”
拂夏见惯了谢舒有主见的模样,更是心疼她此刻的无所适从,只能将她抱得愈发紧了些。
兹事体大,拂夏也不敢随意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斟酌着问道:“小姐是否要问问谢崖的意思?”
谢舒在她怀中蹭了蹭,是个摇头的动作:“他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
她坐起来,手指慢慢地摆弄着桌上齐书锋留下的字条:“不光不能问,还得尽力瞒着,要是让他知道了,怕是一步也不会离开我。”
再留在她身边,却只会害得谢崖丢了性命。
“之前我想把他留在军中,有梁叔和你们时时照应,总不至于过得不好,将来还有机会能见着。”谢舒有些低落,“这下可好,怕此生再难相见了。”
“小姐已经决定好了?”
谢舒从未觉得自己的脖颈这样僵硬过,最终还是艰难地点点头:“我知晓他心中亦是思念亲人的,更何况他贵为皇子,怎能继续做一个小小的护卫?”
拂夏心中矛盾不已,谢舒的话句句在理,更何况还有换血这桩事横在中间,无论如何,谢崖是不该再留下了。
可那样的话,她家小姐该有多难过?没了换血这个法子,小姐的身体又岂非绝无回天之力了?
谢舒看出她心中所想,“吧嗒”一声扣上杯盖:“我绝不会允许谢崖以命易命。”
这态度近乎斥责了,拂夏立时噤声,到底是心疼谢舒,她眸中的泪意不断翻滚着,却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谢舒放轻了声音:“好拂夏,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再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她再次强调:“连严公子也不可以。”
拂夏忙不迭地点头。
谢舒给她擦了擦眼泪,强牵起一个笑容:“不必担心我,陈世伯还有许多旁的办法可想。”
这话就是在骗人了,可怜拂夏还舒了口气,当真放下心来。
谢舒抬眼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眼下天都快黑了,谢崖和严公子应是也快归家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她朝拂夏摊开一只素白的手掌:今日买的药,还是我来交给谢崖吧。”
拂夏将药瓶递还到她手中:“小姐亲自给,谢崖必定高兴。”
谢舒凝望着手心的小瓶子,唇角浅浅地被拉起个弧度,又很快消失:“我也会高兴的。”
时日不多,她该抓紧时间,与谢崖多说说话才是。
谢崖回来时已是月上梢头,他们此处回阜宁城住的时间不长,他的房间便没有挪动,仍在谢舒院中的偏房,往常这个时辰满院的人都已安寝,他走进院子时便有意放轻了动作。
“怎么才回来?”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这才注意到,院中的石桌旁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是谢舒在等他回家。
他先是一喜,又连忙疾步上前解开自己的外袍给谢舒披上:“小姐怎坐在此处?夜深露重,怕要着凉了。”
一股林木香将谢舒笼住,谢崖个子太高,他的袍子披在她身上长及脚踝,需得她小心地用手提着才能不让边沿落到地上。
他动作快,谢舒两三下就被裹得严严实实,无奈地笑了:“你怎不想自己吹了凉风可如何是好?”
谢崖有好些天没见着谢舒这样对他笑了,为她挡风的动作都顿了一瞬,模样看起来傻乎乎的。
他小心地问道:“小姐不生我的气了?”
谢舒心酸不已,抬手轻柔地将他被风吹散的额发理顺:“你若学会将自己放在心上,我才能少生些气。”
顿了顿,她又眉眼弯弯地笑了:“不过,也不能将时日都浪费在闹脾气上面。”
“听拂夏说,你与严公子在军营中受了伤。”谢舒将随身揣着的小瓶子拿出来,“今日我同拂夏去买了药,你记得用上。”
一听这话,谢崖便微微皱了下眉头:“严朗惯爱撒娇。”
谢舒笑着说道:“人家同自家夫人诉诉苦你也看不惯?自己身上带伤还不着急,你倒应该学学严公子的‘撒娇’呢。”
她打开药瓶放到谢崖面前:“放心吧,这药只有淡淡的青草香,味道不刺鼻。”
连拂夏也不知道,平日面不改色替谢舒喂药的谢崖实际上是讨厌清苦气味的,或许是因着鼻子太灵,浓重的药味会让他十分别扭,每每自己受伤都不愿意老实涂药。
谢崖老老实实地将药贴身收好,他家小姐的一片心意,自然是不能辜负了。
再有两日便是元宵月圆夜,今夜天气好,清朗的月光铺在谢崖高挺的鼻梁上,映得他的脸庞更为英俊,让谢舒的每一下心跳都缱绻又疼痛。
她一眨不眨地瞧着谢崖,眼里的不舍被夜色遮掩:“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谢崖对她的满腹心事毫无察觉,只觉得今夜小姐格外柔软,直让他整个人都像掉进了蜜罐中一般,心口甜得发痒,低低地应了一声。
谢舒将他轻轻一拉:“今夜虽不是满月,月色却好,陪我一同赏月吧。”
仰头望着谢崖时,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原是睥睨山林的狼王,她不应该将他困在身边,只安心做一条忠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