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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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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天气一阵胜一阵地凉爽下来。
一向人迹罕至的落云崖下今日却有些喧闹,有一队人马在此扎营,此时已至申时末,隐约可见空地处有卫兵正在烧火做饭。
落云崖位于北齐国与南汾国的交界处,崖顶直冲云霄,登顶后仿若将云也踩在脚下,故称为落云崖。这处崖壁陡峭,崖下是望不到边的密林。据传林中生长着数种常人难以得见的奇花异草,曾有无数人前来探寻,但稍有不慎就会在林中迷失方向,皆无功而返,久而久之,这里便再无人问津,只成为传说里的秘境了。
在此扎营的人马是北齐国征南将军谢宸的一支亲卫队。
刘子昂看了看天色,正犹豫着,突然听到帐内传来一声呼唤:“刘校尉,将军回来了吗?”
他忙掀帘进了帐内,将军出发为小姐寻药时,将夫人小姐都交由他照看,母女二人身体都不算康健,这会儿正待在主帐中休养。
谢舒坐在柳如月怀中喝药,这药汁浓稠,看着便知极苦,她每日都得喝,几乎是泡在药中长大的,才五岁身上就常年带着浓浓的药味。
柳如月每每喂她都会感觉心中酸楚,偏偏谢舒懂事,知晓自己与别的孩子不同,再苦的药也乖乖喝下,将一张雪白的小脸苦得皱巴巴的,看得人心疼。
转头见到刘子昂进来,谢舒咽下口中的药,模样甚是可爱地将他瞧着,糯糯地问:“刘世叔,父亲怎么还没回来?”
刘子昂心中一软。
谢舒是他看着长大的,柳如月怀她时意外中了毒,谢舒救了她母亲一命,却将这毒留在了自己身体里,加上柳如月怀胎时补养不够,谢舒从出生起就身体孱弱,好几次差点活不下来,接生的大夫甚至断言,谢舒活不过十岁。
这些年来,谢宸为了给女儿解毒费尽了心力也不得法,这次来落云崖,也是因为谢宸的好友——宫中太医陈启越专程从京中来,说是在古书中找到了可以为谢舒解毒的草药,名为天心草,就生长在落云崖下的密林中,谢宸才决定冒险一试,今日一早便带着几人进了林中,现已五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摸了摸谢舒的发顶,刘子昂对柳如月问道:“将军未归,需要我前去寻找吗?”
柳如月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谢舒。
来时便听说落云崖危险重重,谢宸贸然前往,难道……
谢舒感觉母亲的手突然箍紧了,这股力道让她有些疼,没忍住咳了两声,小手软软地拍了一下柳如月的胳膊。
柳如月忙放松手臂,顺了顺谢舒的背,犹疑着说:“再等等吧,若是到了酉时将军还没回来,你便带人去寻。”
这次来的都是谢宸在军中的亲信,若谢宸当真遭遇不测,她不能将这些人全都折进去。
刘子昂明白她心中所想,点头应下:“好,我知道了。”
谢舒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感觉方才喝下去的药在腹内翻滚,额头隐隐有些冒汗。
刘子昂留意到她脸色苍白,担忧地问:“小舒怎么了?可是腹痛吗?”
谢舒摇摇头,只伸手揉着肚子:“没有痛,是我闻到饭香味,有点饿了。”
柳如月松了一口气,笑着将谢舒从怀中放到地上:“晚饭应当已经做好,既然舒儿饿了,咱们就先去吃饭吧。”
谢舒乖乖点头,牵住母亲的手。
三人正准备出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喊:“将军回来了!”
原本还有些担忧的柳如月当即喜笑颜开,拉着谢舒向外走去。
谢舒耳尖,听到外面还有铁链的响声和几声嘶哑的咆哮,吓了一跳,脚步有些迟疑。刘子昂也听到了,拍拍她的背:“没事,应当是将军他们抓了什么野兽,不必害怕。”
等到一出去看清铁笼里关的是什么,谢舒一下就躲到了母亲身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怯怯地观察着笼子。
铁笼里用链子紧紧拴着一个四肢伏地、脊背弓起的男孩。
男孩衣衫褴褛,衣服不仅不合身,且像是寿衣的材质样式,很可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他浑身都脏兮兮的,头发枯黄打结,看起来瘦骨嶙峋,却显出了极强的攻击性,朝着笼子外不断从喉咙里发出动物般的哈气声。
察觉到谢舒的视线,他停止向众人示威般的举动,转头恶狠狠地向谢舒看来。
这男孩竟是一双天生的碧瞳!
谢舒被他的眼神刺到,当即连小脑袋也完全躲起来,心头有些惴惴。
方才那一眼,完全像是恶狼盯上食物,隔着铁笼她都有种自己马上要被这个男孩抓来吃掉的错觉。
谢宸正一脸怒容站在笼边,见到柳如月和谢舒出来,放缓了神色迎上前来:“如月,舒儿,今日在营地可还好吗?”
柳如月点点头:“一切都好,夫君放心。”
看了看笼子里又开始哈气的男孩,柳如月有些担忧地问:“夫君,这男孩是怎么回事?”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谢宸又感觉自己额头青筋直跳。
谢舒避开男孩的视线从柳如月身后绕出来,拉了拉谢宸的手指:“父亲不要生气,我饿了,想和父亲一起吃饭。”
一旁刚净完手的陈启越看到这一幕,暗叹谢舒真的将她父亲治得死死的,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让谢宸火气顿消,乐滋滋地抱着掌上明珠吃饭去了。
谢舒一边吃一边偷偷瞥着铁笼,那男孩此刻已经安静下来,蹲坐着用那双幽深的碧瞳观察他们。谢舒看着他,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像失去了家人的小狼,只能警惕着一切外界的人和物。
看他的样子,好像是饿坏了,能不能求求父亲,也给他一点吃的呢?
正这样想着,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谢舒转头一看,是今日和父亲同去找天心草的陈启越。
陈启越吊儿郎当地拿起一块烤饼塞进嘴里:“小舒想不想知道你父亲回来时为何生气?”
谢舒点点头,陈启越却又说:“那你跟世伯说几句好听的,我再告诉你。”
“好歹也叫你一声世伯,你怎么这么无聊,不要逗我家舒儿,让她好好吃饭。”
谢宸无奈叫停了陈启越逗弄五岁小姑娘的行为,自己开口道:“今日本来已经找到了天心草,但全被那孩子毁了。”
谢舒和柳如月一同瞪大了双眼,陈启越“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母女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连这瞪眼的神情也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被谢宸瞪了一眼,陈启越方才正色道:“这孩子,我看着像是被狼养大的。”
“被狼养大?”柳如月吃惊地问:“你们今日究竟是怎么遇到他的?怎将他搞成这副样子?”
陈启越慌忙摆手:“弟妹,这你就误会了,我们遇到他时他就是现在这样。”
谢宸叹了口气:“我们在林中走了很久,一开始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找到一小块天心草,启越正要去摘,这孩子带着好几只狼悄无声息地出现,差点将启越咬伤。”
“它们简直像是他的护卫一般,将他和天心草围在中间,我们身上的武器不够,幸好那几只狼好像也并不打算伤害我们。只是我们跟狼群周旋一番还是没能保住天心草,全进了他的肚子。”
陈启越幽幽地说:“这下还得重新给小舒找药,幸好我从京里也带了一些药材过来,虽不能解毒,但对小舒的身体也是有益处的,你们也不要太着急了。”
谢宸点点头:“只怕今晚还要留心,别让狼群把咱这营地围了。”
谢舒好奇地问:“今晚会有狼要来吗?”
“有可能,我们当时觉得不能让那孩子一直跟着狼群生活,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抓住。那几只狼一直跟着我们,到营地附近才散去,大约是回狼群去了。”
谢舒咬了咬筷子,会吃草药,大约真的是很饿吧……
过了半晌,谢舒终于下定决心,凑到谢宸肩头问道:“我可以给他拿点吃的过去吗?”
陈启越赶紧制止:“这可不行,他看着有七八岁,这么些年肯定被狼养出了野性。我估摸着,他听不懂我们的话,你若靠近,可能会被他攻击。”
谢舒却莫名有些执拗:“我就在笼子旁边,不离他太近。”
最终还是柳如月点了头,她知道谢舒善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既然有笼子和铁链,应当没什么问题。
谢舒拿着两块烤羊排小心翼翼地向笼子边走去,她这会儿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看着这男孩,看到她靠近,他身上仿佛连汗毛都竖起来了,充满了戒备。
他的眼睛实在美丽,像上好的绿松石,尽管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戾气,谢舒却注视着这双眼睛,渐渐不再害怕。
她蹲在笼边,试探性地将手中的羊排递给男孩,他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些,笼中的锁链限制住了他的行动,被他挣得哗哗作响。
谢舒连忙安抚:“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给你一点吃的。”
说着她将羊排伸进笼子,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恶意。
就这样僵持许久,男孩才慢慢靠了过来,抢过羊排开始狼吞虎咽,谢舒看他这样子有些心惊,怕他噎到,打算再去给他拿杯水来。
没料到刚一想站起来,男孩仿佛察觉到她要走的意图,突然将手伸出笼子抓住了她的左手,鼻尖不停耸动着。
谢舒吓得不敢动弹,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也不知是她手上残留的羊排味还是身上原本的药味刺激了他,男孩嗅了一阵后猛地咬住了她的手腕!
男孩的犬齿尖利,谢舒只觉得手腕剧痛,没忍住尖叫出声,圆圆的杏眼里迅速蓄了一汪眼泪。
许是看到了谢舒眼泪汪汪的模样,他咬住她的力气突然放轻,甚至舔舐了一下咬出来的伤口。
陈启越原本还在远处看得啧啧称奇:“小舒还有这种功力,连狼孩也能轻松制服。”
谢宸有些骄傲:“那当然,谁会不喜欢舒儿呢。”
没料到两人刚说完就看到谢舒被咬,谢宸大怒,站起来就往笼子边冲过去。
谢舒是他的宝贝女儿,从生下来就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竟在这里被一个野孩子咬了!
看到谢宸气势汹汹的模样,男孩本能地松了嘴,从喉咙里发出咆哮声,摆出迎战的架势。
谢舒吓坏了,转身抱住谢宸的胳膊:“父亲!父亲别生气,我没事的!”
她的手腕还疼着,声音带着哭腔,整个人像个软软的小包子,虽然瘦小,却坚持挡在笼子前,不愿让谢宸替她出气。
不知何时,身后的男孩安静下来。若谢舒此时回头看,可能会有种小狼尾巴都乖顺地垂了下来的错觉。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谢舒的背影,再次嗅起了谢舒身上的味道。
谢宸心疼却无可奈何,拿起谢舒的手腕看了看。
这一口大概是收了力,不算咬得太深,但依旧是出了血,留下了明显的齿痕。
谢舒边被陈启越包扎伤口,边小心翼翼地觑着谢宸的脸色,再次小声说道:“父亲,我不痛的,你不要为难他。”
谢宸颇有些无奈,只好答应她:“好,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见谢舒的伤口并无大碍,柳如月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夫君也不要生气了,既然舒儿喜欢,不若将这狼孩带回府里,好好管教就是了。”
谢宸原本的打算是将这狼孩带回军营,他反应速度极快,或许在军营中会有用武之地。
母亲的提议可遂了谢舒的意,谢宸眼见着女儿可爱的笑颜,只好妥协:“好吧,都听你们的。明日回府便将他带上,我会找人来好好教他的。”
“以后要跟着我们生活了,得先取个名字。既然是在落云崖下见到他的,不若就叫做谢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