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客》西风尘土

49、云阶之门

　　贺云野的心思回到了如何打开楼船的大门上。

　　稷封告诉他，此门有个名字，叫“云阶门”，而这座楼船用了天底下至为罕见的“苍山铁”木制造，防御力十分坚固，金虎要用雷击，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轰不开它。

　　“你适才说，云阶门可以从里面打开，那么，会是灯笼鱼口中的大家伙开门，把商少宗她们带走了？”

　　稷封难以确定：“如果是这样，对方是如何知道‘秘钥’，从而进到船内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尚未转世的族人之魂？如果是他们，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稷封不敢断定，觉得贺云野的话着实缥缈，却衷心希望他的猜测可以是真的。

　　“我们找商少宗找了一路，还被冷大夫的叶子引到悬空柱里面，如今她们又进了楼船中，可从始至终，她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关于危险的信号。”

　　“无论国师发现了什么，她既能留下枯叶子，指引我们找到这座船，一样也会留下线索，让我们进入到船里。”

　　“所以，以你们之间的默契，你认为商少宗会怎么做？”

　　稷封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过了片刻才道：“那片枯叶，你再看看。”

　　贺云野取出先前在石窟窿中得到的黄色叶子：“怎么说？”

　　“你看一下，上面应该有字，或者符。”

　　贺云野仔细一看，上面确实有五个意义不明的字：“六，一，八，四，十二，是什么意思？”

　　“月份。”

　　“月份？”

　　“国师通晓音律，又因我们寻常会把十二音律和十二月份对应起来，六，一，八，四，十二，对应到十二律中，无疑便是林钟，太簇，南吕，中吕，大吕。”

　　贺云野心中明了，再次望向云阶门上几乎环成了一个圆的十二法器，对金虎道：“岩星，告诉我白月仙林的朝向。”

　　金虎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也习惯了，便朝虚空中指了一个方位给他。

　　又听贺云野道：“黄钟向北，为仲冬十一月，蕤宾指南，为仲夏五月，如此一来，这五个数对应的镜、钟、爵、鼎、鼓，就是我们要转动的法器。”

　　“既然都要告诉我们了，商少宗怎么不把是哪五件法器直接了当说明了？”解旻在旁不解问道。

　　“就是，这种时候猜什么谜呀。”金虎应和道。

　　身为楼船之主，这个问题稷封很清楚：“因为法器会移动，它们的位置并非一成不变。”

　　“会动？”

　　“不错。”稷封让众人注意看云阶门上的十二法器，大概在五、六息之后，就见所有的法器同时绕着“北——东——南——西”的方向往前跳动了一下，相继落在前面一件法器的位置上。

　　而在法器跳动的一瞬间，一声仿佛木板被撞动的“嗡”之声，从云阶门上传了出来，声音沉闷微弱之极，险些让人捉摸不住。

　　“原来之前那声音是它发出来的。”金虎恍然。

　　稷封：“我原以为三百年过去，船上的机关早已经损坏殆尽，不想竟还能运转。”

　　“也就是说，不能只靠法器的形样来辨别开关。”贺云野道。

　　金虎：“它现下又变了，我们要怎么办？”

　　稷封：“只是表面形样变了，底下的规律暂时不会变，我们逆着跳动的方向，往后倒推一下即可。”

　　“所以，我们要转动的法器，变成了葫芦、鼓、扇、鞭，以及刀，对吧？”

　　贺云野点了点头：“我想当时，商少宗顺着海渊往下，定是发现了什么，她们追随那东西一路来到这里，又看到了门上十二法器的转动过程，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与我们诠释，至于方位辨认，‘九天萤火’自会告诉她们答案。”

　　贺云野说完，便上前将五件法器逐一转动。

　　几人遂看到，云阶大门由原来严丝合缝的一扇变成了两扇，向着左右缓缓地开动，但在黑暗的海水下，并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巍峨的“苍山铁”木门后，是更为漆黑的海水，海水初时无波无澜，却在贺云野踏入门内第一步时，有了明显的晃动。

　　“里面有异常，大家小心行事。”

　　果不其然，在贺云野话音刚落时，就见漆黑的海水有如海蛇腾翻，瞬间升起了大小不一的无数个水漩涡，漩涡之间俱收并蓄，冲撞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海洞，海洞水势森然，狰狞之状堪比万兽潮奔，若不顾一切贸然上前，极容易被冲得遍体鳞伤。

　　“快退。”金虎心中一震，急忙叫住贺云野。

　　贺云野眉眼间透出一股沉重，却没有听他的话。

　　而不待贺云野再度开口，稷封便明白他要做什么，他要启用五行阵旗，就像之前在海下追踪嵘豗时所通力合作过的那般，五行阵旗是贺云野惯用的法器，也是对付黑海漩涡的最好利器。

　　自己如今依附着阵旗的力量而存活，但这仙界的法器用途巨大，不能就此浪费在他身上。

　　稷封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化成了天青大旗，那镌满符制的水灵旗柱，牢牢地掌握在了贺云野的手中。

　　眼前水涛紊乱无状，起伏汹汹，势道之沉重不下千钧万钧，在一道道阴寒的旋流即将淹没贺云野的刹那，就见旗面上的青山轰然断开，从中倒倾出阵阵狂风。狂风之疾犹如电掣，将整个海洞横削纵切，使其溃散成千万条蜿蜒的水龙。

　　那水龙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念一般，知道要被收进水灵旗之内，狂躁之气越发冲天，却因忌惮着水灵旗的威能，不得已倒涌着往后退去，算计着从两侧进攻。

　　“走。”贺云野见状，以水灵旗开道，招呼众人往云阶门内直奔。

　　金虎也不含糊，一脚将昏迷不醒的灯笼鱼踹进璎珞项圈之内，又火速用千丈柳在自己和解旻身上缠紧，确认解旻不会有中途被摔落的风险后，追着贺云野的背影亦步亦趋，始终甩开紧随而来的黑水龙半丈之距。

　　身后的黑水龙惊天震地，铆足了劲儿朝贺云野等人猛撞而来，整座楼船乃是由“苍山铁”木缔造而成的，却也遭不住黑水龙的逐击，只见其所过之处，浮雕彩绘纷纷脱落，大梁桁架寸寸断折，残桩浮屑不停地被旋流裹袭其中，看着就像是黑水龙身上衍生出了无数符咒，显得越发诡秘邪异。

　　“跟我来。”在这座船上，稷封才是主人，眼见黑水龙之间紧紧相围，一道黑色水墙拔地而起，几欲覆落在众人身上，稷封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引着众人一路往前奔命。

　　进了云阶门，就是飞珠碎玉亭，亭分左右两道，左道是海风长廊，长廊曲折而相连，三百步之内穿过桐光园，五百步之外衔着灵鲛阁，右道则以桥为径，贯通于山水之间，山势豁朗疏阔，上面“花映”二字还依稀可见，溪谷却已被海水充斥，再不复当年的“妙行”风致。

　　稷封选择了左道，他们当下之急，是尽快找到商淇姝与冷大夫，然而二人目前身处于哪一层楼上，众人都不得而知，只能一层一层地细找。

　　灵鲛阁再往后，是楼船的主操纵室，那里也是稷封首先想到的，国师可能会在的地方，便引着众人一路向此。

　　贺云野远远便望见了前方的宫室，宫室正门上端“周流四极”四个大字极为醒目，只是底下玄色大门却紧紧锁闭，连半处可周旋的地方也没有。

　　黑水龙在身后穷追不舍，来势之暴躁凶猛，一度让人怀疑是不是引起了海啸，贺云野心知没有时间去慢慢解锁，不由做好了和黑水龙硬拼硬的准备，却听稷封蓦然道：“去灵鲛阁，阁里有密道。”

　　灵鲛阁作为日常休憩与玩赏的阁楼，防守的程度不及“四极宫”那般严苛，但其中有暗道可达楼船中枢一事，知道的人却不超五数。一行人加紧了速度，只用三息便破开了灵鲛阁的阁门。

　　在稷封的记忆里，似乎灵鲛阁还是一处珍宝之阁，其中玉石如天女散花，洒至阁内的每个角落，珠帘翠壁琼香缭绕，金花玉萼灼灼夭夭，铜鼎银爵灿若明月，羽磬霜钟响遏行云……但如今望去，让人不禁悲从中来，只见海水倒灌，四下无光，那些珠玉竟如同细碎的流沙，被水龙冲刷得七零八落，甚至卷至船外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下，自此杳无影踪。

　　但这悲恸也只是一瞬间，稷封几乎是毫不停留地，往灵鲛阁内的一架凤首箜篌走去，那架箜篌极为高大，其上的刻纹也格外繁复，咋眼望去，仿佛还能窥见当年金丝翠藻的光华，不过也正因这箜篌生得连翻窈窕，不同凡俗，是世间稀有的乐器，平时对它百般呵护都来不及，更罔论会去挪动它，正是掩护密道的极佳之地。

　　稷封当即散出尘寰之力，将箜篌用力往旁边一扫，露出底下的黑色船板，但看着却与周遭的船板并无二致，而当尘寰之力再次落在斑驳的船板上时，一股汹涌的海水猛地从底下窜了出来，唬得众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