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哥哥可以给的照顾 ...
-
Chap.6
井昔年有时觉得莫长庚真是个很神奇的人。看上去玩世不恭,对什么都很不屑的样子(虽然更多的人也同样的习惯了对他不屑),但井昔年能感觉到莫长庚对他小小的“照顾”,并且他本人还对这种“照顾”用很恶劣的态度来加以掩饰。可是我们的井昔年是何其的聪明。从小生长在冷淡的没有爱情的父母身边,漠然的家庭关系让他对一丁点的温暖和关怀都相当敏感,他能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自己对于别人是不是受欢迎是不是被喜欢,然后选择最安全最不惹人烦的方式去应对不同的人。他不知道莫长庚是出于什么心理不排斥他,按照固定的套路,这样的两个孩子不是应该明里暗里互相算计然后掐到死去活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么?用莫长庚的原话说:“真是电视剧看多了。幼稚。”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井昔年同学。谁叫人家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PU……我好像在恶搞)呢,以前实在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对于时年九岁的井昔年来说,一切都很费解,只能顺其自然。
两三个月过去,井昔年已经不再跟莫长庚一起上学放学了。莫长庚是个标准的老油条,最习惯的就是迟到和晚归,他也没耐性陪着三年级小孩整天彼此寡言的走在路上。井昔年每天下了课就回家,从不在外逗留。到家后把中午母亲留的饭菜热一下,或者自己做点黄瓜炒鸡蛋、青椒肉丝之类简单的菜,等莫长庚回来一起吃。有时莫长庚会边吃饭边说:“我的方便面怎么办?老不吃都要坏了。”
井昔年就冷冷回答:“你可以不吃饭呐。”
莫长庚撇嘴。谁说这个小鬼脾气好?最后莫长庚想出的办法是每天背两包方便面到学校去当零食啃掉。
吃完饭就是两个小孩的天下了,一个奋笔疾书做作业,一个嘻嘻哈哈的看电视。大人直到两个人关灯睡觉了也不着家,早上两人起床大人也早不见踪影。简直就成了他们两人的家。
井昔年在班里也渐渐可以和人随意交谈,慢慢开始交一些朋友。他为人友善,成绩又好,说话总是很温柔的样子,走到哪里也不会被人讨厌。那点由“莫长庚的弟弟”带来的小小的畏惧也在小孩子们整天的相处中被淡忘了。但同班同学偶尔还是觉得井昔年跟他们不一样——莫长庚如果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到食堂跟井昔年坐在一起吃饭,这种时候那些原本跟井昔年一起到食堂的小男生们就会自动退散。有个高年级的叱咤校园的哥哥,是多么令人嫉妒又仰望的事情。于是这又为井昔年同学挣得了人气,只不过他自己还未发现,或者是不肯承认罢了。而那些同学还不知道的是,莫长庚每天中午还是会带井昔年去阅览室睡觉。其实阅览室原本就是莫长庚逃课最好的地方,其他的地方是哪儿哪儿都有老师盯着,这里反而最安全。每天中午到这里来逃补课很早就是他的习惯了。他只要负责把门撬开,井昔年自己吃完饭就会上四楼去。然后一个看漫画翻杂志打游戏机,一个总是安静的睡觉。对于上课一直都很专心的井昔年来说,这每天中午一个多小时的睡眠实在太重要了。
彼时已经是一月份了,整个教学楼就像一个大冰窖,每次下课十分钟出门去一下回来都不敢立刻坐板凳——一挨到那冰冷的木板就好像血液都冻结了一样,听着听着课就会发现自己全身僵硬手指头都不会动了。快期末考了,井昔年一点也不敢松懈。这个学校因为是区级实验小学,六年级就不再上新课而是专心练题考重点初中,所以课程进度比井昔年以前上学的他父亲单位的子弟学校快很多。所以临近期末考,井昔年连下课时间都用来看书了。听说这个学校三年级的数学考试就会涉及奥赛内容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吓人。
中午吃过饭,井昔年照例到阅览室去。他已经是手套帽子围巾全副武装了。因为阅览室也一样的冷,况且睡觉的话人还会更冷一点,不把全身都包起来的话,露出来的部分都会被冻的睡不着觉。井昔年趴在桌上吸吸鼻子,很快进入梦乡。他今天早上醒来就觉得脑袋很重,中午吃饭前一个上午都拿来考语文了,写作文的时候他不得不把头放在桌子上才写得下去,而且今天身上好像比平时更冷了,寒意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好像连厚衣服也不能抵御了。但是头实在昏沉的厉害,就算身体叫嚣着寒冷,井昔年依然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莫长庚依然在旁边噼里啪啦的打游戏机里面的俄罗斯方块。临近考试,他就越来越无聊。话说小考小好玩,大考大好玩,现在任课老师都不再每天上课,空出大段大段的时间给六年级的学生自习来完成他们自己去各个初中拿来的模拟题。这对于莫长庚来说,简直就是个无法无天又无聊至极的所谓甜蜜的折磨。
到两点钟的时候,莫长庚推推井昔年,没反应,再推,井昔年挪挪身子躲开莫长庚的手,嘴里发出些意味不明的不满的咕哝。
莫长庚挑挑眉毛,这还是第一次看这小鬼贪睡诶。最近一段时间井昔年养成习惯,有时不用他叫就会准时醒了。
又把游戏机打开玩了一会,看看钟,两点十分了,还有五分钟上课了。这要是让他迟到了,小豹子又要吼人了。莫长庚下死劲推井昔年:“喂!快点起来了!”
井昔年还是不动弹。
莫长庚把他的脑袋从桌子上扳起来:“已经让你多睡了十分钟了你还不知足啊?你还上不上课了你?”
井昔年头被扳起来,身子却像一滩泥,好像坐不住似的直往莫长庚身上倒。
“喂,你!”莫长庚把他扶起来坐好,看他面色潮红,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拿手去一摸井昔年的额头,一手的滚烫。
“拷,你不是吧?你这小鬼真是麻烦精!你发烧了你自己不知道啊?!”
莫长庚放开井昔年,任他倒在桌子上。他自己很少生病,更别提碰上要照顾生病的人。他现在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在阅览室里来来回回走了几个圈,莫长庚嘴里各种脏话骂娘。回头看见井昔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简直让人怀疑他是烧的要死过去了。
“草他马的!”莫长庚终于弃械投降,过去一把拉过井昔年的胳膊绕在自己的脖子上,蹲下来把人往背上一扛,背起人撞开阅览室的门朝楼下医务室跑去。
看医生给井昔年灌了药打上点滴,又把医务室的床腾出来给他盖上被子捂好了。井昔年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莫长庚跑去井昔年的班上帮他请了假,又到自己班上以“照顾发烧的弟弟”的正当理由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请了假,收拾东西入驻医务室。去帮井昔年收书包的时候,莫长庚又一次坦然的接受井昔年班上同学目光的洗礼。不过收着收着,被打断了上课的语文老师在讲台上立马利用眼前事例教育同学:“你们看人家井昔年,发烧的那么厉害了还坚持考试,而且还考了全班第三名。莫长庚同学虽然平时成绩不太好,但是义无反顾的照顾生病的弟弟,担起了做一个哥哥的责任。这都是值得表扬的,值得同学们学习的……”莫长庚嘴角抽搐,第一次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后背有那么点发烫,赶紧拎着书包仓皇逃走。
走到楼梯口终于骂出声:“拷!还表扬,真恶心。”
这可是莫长庚同学在学校第一次受到老师的表扬啊。那真是相当不容易啊!(虽然是沾了井昔年同学的光呢……)
回到医务室,莫长庚谨遵医嘱,把井昔年脱下来的厚外套都严严实实的盖在他的被子上,又把被角都捂严实了,便在一旁坐下,哗啦哗啦的看漫画。这“旷课”的机会来的多么的不易啊,可不能浪费了。本来医生让他回去,不用耽误上课时间,可是莫长庚坚决不同意,一定要留下来“照顾发烧的弟弟”,医生没办法,只好让他坐在那里帮忙照看一下井昔年的点滴瓶,在快要见底的时候通知医生换药。
井昔年只觉得全身上下像是散架了一样,意识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醒。他有时听到医生给他换药时瓶子碰撞的清脆声响,有时听到旁边有人翻书页的沙沙的声音,但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又再次清醒过来,听见旁边有人在叽里呱啦的不停的说话,他意识到自己是被吵醒的。
“喂喂,你还要在这里赖多久啊?看够了赶紧给我滚出去。”是莫长庚的声音,有刻意压抑的低沉。
“那怎么行?莫长庚照顾弟弟哟,兄弟情深呐,多难得的画面啊!这个怎么可以错过啊。”另一个声音有点陌生,又好像在哪里听过,嗓门真是大的可以,吵得井昔年后脑都突突的跳了。
“拷!你是不是活腻了?”
“干什么这么凶嘛!喂,说真的,还第一次看你关心人呐,你还真把他当你亲弟弟啊?”
“我把不把他当弟弟,关你什么事啊?”
“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跟你门对门住了多少年啊?你家那点破事我还不知道了。他是你后妈带过来的小拖油瓶,你不整死他已经不错了,干什么对他这么好?”
“你可以再大声点试试啊梁洪川!”莫长庚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不知不觉也高了一个音调。“你哪个眼睛看到我对他好了?我是怕他死在学校里!”
“那你送他来医务室就好了啊,干什么还守在这里一个下午?这可不像你啊莫长庚同学。你是不是被你爸打出问题了?”
“拷,你他妈的……”莫长庚跳起来正要发飙,一下子又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哎呀,小朋友醒了诶!莫长庚,你声音那么大干什么?你看,把病人吵醒了吧。”
莫长庚转头看病床上的井昔年,果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眨巴着往声音的方向看,一副对不准焦距的样子。
“拷!”莫长庚抬头看看点滴瓶,也快吊完了,一把扯住梁洪川的胳膊把他一起拖到外间找医生去了。
井昔年躺在床上定了定神,视线清楚了,脑袋也不像中午那么昏沉了。他看见自己躺在一个狭窄的隔间里,身上厚厚的盖了几层,闷得难受。橘黄色的阳光从窗子里斜映进来,整个房间都笼上了夕阳的余晖。看来已经是傍晚了。
三个人从医务室里出来,莫长庚依然背着井昔年,梁洪川手里提着三个人的书包。井昔年才下床的时候,因为睡了一个下午,全身酸软,一个趔趄直接就坐在地上了。莫长庚没办法,只好又担负起“照顾发烧的弟弟”的责任,也没空去赶一边那个笑的幸灾乐祸的壮实男生了,毕竟把人赶走了也没人帮忙扛包了。井昔年认出来这就是第一天在学校放学时和莫长庚拌过嘴的男生。
走到半道上,井昔年实在觉得丢脸的不行。其实莫长庚走的很平稳,井昔年头也没那么晕了,出了一身汗力气已经恢复了。所以一路上被人这么背着走,接受别人的注目礼让井昔年难堪到极点,他觉得别人都好像是在看个绝症患者了。他想跟莫长庚说可以自己走了,可是一张口才发现喉咙就像火烧一样,好像有无数的针在喉管里面扎,痛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后来,每次咽口水都让他痛的要流眼泪了。
井昔年使劲拍莫长庚的肩膀。
“干什么?你安分点行不行啊?”
井昔年继续拍,一边“啊氨的张着口表达自己的难受,可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长庚火大,把他撂地上一放,让他坐在路边花台上。“你干什么啊?”
井昔年一边张着口,一边拿手指自己的喉咙,“啊啊啊氨直叫唤,一张脸憋得通红。
莫长庚皱眉:“喉咙痛?”
井昔年点头如捣蒜。
“那怎么办?”
井昔年拿手半握着模拟瓶子,做喝水状。
“要喝水?”
井昔年又点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莫长庚,嘴巴还半张着,像离开池塘要渴死的鱼。
莫长庚觉得自己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往四周围望了一圈,猛地一拍旁边梁洪川的胳膊:“你!看着他!”就飞快的横穿马路跑远了。
梁洪川抱着书包在井昔年旁边坐下,转过头瞅瞅井昔年。
“哎哟,看来你还真是莫长庚的亲弟弟诶。”
井昔年没说话,也说不出话,只抬头看见初冬傍晚的夕阳,在那昏黄的最后一点光线里,莫长庚拿着一瓶矿泉水穿过马路向这边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