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请再等等我》苍夜女子

14、生命中的那颗星

　　Chap.14

　　所谓的“大基地”，是井昔年他们这个家属区不远处的一个建筑工地，却莫名其妙的停工了很久。没有工人，也没有看管员，那片工地上到处散落着各种石料，钢材和很多大型的水泥圆筒。那种水泥圆筒横在地上，空心的，里面可以躺得进好几个人。那里成了莫长庚跟一帮狐朋狗友碰面的好地方，也成了莫长庚偶尔的避难所。天气热了，在里面睡个一两晚，除了喂蚊子不太舒服以外，别的倒没什么。反正莫长庚也是个不怕脏的。

　　井昔年背着包在那些钢筋石材里磕磕绊绊的走。“哥哥？哥哥！哥哥你在不在啊？”

　　在第三次差点撞到脚以后，井昔年终于怒了。

　　“莫长庚！莫长庚！你丫的要是还活着就出个声儿！喂！莫！长！庚——！”

　　然后在他斜前方五米处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哟，乖乖牌也会说脏话了？什么叫‘你丫的’？嗯？你给我解释下？”

　　井昔年没好气的爬进莫长庚藏身的那个水泥筒里，把包卸下来往莫长庚怀里一塞：“喏，吃的，喝的，你自己拿。这大半夜的，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啊。你爸不管你死活，我也不管了。饿死你算了。”

　　莫长庚从包里往外掏东西，听了这话噗哧一笑：“你小子，今天吃炸药了？脏话出来了，狠话也出来了嘛。”

　　井昔年不说话，坐在那里匀气儿。

　　莫长庚啃完一个馒头，喝口水，看井昔年还是一脸别扭的样子。凑过去捅捅他胳膊：“喂，你到底怎么了？平时让你送个东西啥的你也没这么大火气嘛。我这不是受苦受难了才麻烦你的。”

　　“喂，你是不是白痴呀？初中三年都读过来了，你平时到处鬼混也没说弄个处分出来啊。这都快毕业了，你就不能安分点嘛。”

　　莫长庚翻个白眼：“你是不是跟我爸待久了？怎么语气跟他一摸一样！还学会教训人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你爸说不让你读高中了！”

　　“不读就不读呗，有什么稀罕的？我本来就不想读。再说，你看我家现在那样，哪有钱给我读高中？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死老头早就不想让我读书了。”

　　“那你不读高中，你能干什么呀？你又不能混一辈子。”

　　“喂，我说你小子够了啊！你千万记得你是个小学生！你才多大点啊，知道什么呀就教训人。你哥哥我，不读书也饿不死，你少瞧不起人啊。像你这种读死书死读书的人，才是根本没啥用。”

　　“你……我懒得理你！”井昔年胸口一股闷气憋在那里，心想自己千辛万苦给他送吃的送喝的真是有病啊真是委屈啊。

　　莫长庚嘴里啃着馒头，沿着水泥的筒壁坐下：“井昔年，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说实话，你难道真的相信读了书就有好日子？你自己也不相信吧。你不过是因为你爸爸，你才这么努力的吧。”

　　井昔年沉默半响，闷声闷气的说：“谁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

　　莫长庚轻轻的笑：“哪有小孩天生就只爱读书不爱玩的？是你自己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你这叫什么来着，好胜心和自尊心太强，不肯服输，不肯被人看不起，才这么拼命。”

　　“要你管啊？”井昔年恼了。

　　“那我也跟你一样啊。我也不想被人看不起，只不过我的方法是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揍趴下，有什么不对？”

　　井昔年嗤之以鼻：“你这是狡辩。”

　　莫长庚摇头：“说出来你也不信。我以前成绩也很好。那时候我妈妈……”莫长庚顿了一下，井昔年转头看他，他还是第一次听莫长庚说起他妈妈。

　　“我妈妈教我很多东西，她什么都会，她是大学毕业的，很有文化。”莫长庚笑着转头看井昔年：“你看我的名字，就是她给我取的。我爸哪取得出这种名字。”

　　井昔年点点头：“我也觉得你名字很……特别。听起来古色古香的。”

　　“我妈妈说，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日出的时候，东边最亮的那颗星是启明星，日落的时候，同样是那颗在地平线上最亮的星，就叫长庚星也叫黄昏星。她告诉我，一个人不必做破晓前最亮的星，与日争辉，她说希望我做黄昏前最亮的那颗星，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一如既往的坚强不放弃。所以我那时候很用功读书，也希望自己能很有出息。”

　　“可是，有什么用呢？再努力有什么用呢？她最后还是走了，不管我怎么求她，她还是跟别人走了。什么长庚星启明星的，说不定她早就忘了。”

　　井昔年不说话了。井昔年突然觉得自己也挺白痴的。其实他是有点瞧不起莫长庚的，瞧不起他的不上进，瞧不起他的自甘堕落，他知道别人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容易学坏，所以他很努力的一直想证明他不是那样，可莫长庚却一直坚持不懈的证明着那些别人诋毁他们的话。没人管的，没教养的，不良少年。但是，这其实多么可笑，也许他的努力是种反抗，莫长庚的玩世不恭又何尝不是种反抗呢？他们的动机，没有谁比谁更高尚。他从来也没想过莫长庚发生过什么事。想一想莫长庚的父亲，想一想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他又有什么资格教训莫长庚呢。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况且他说的很对，人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是他太狭隘太短浅，也许莫长庚并不是完全放弃自己，也许莫长庚比他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在井昔年沉默着脑子里滴溜溜的谴责自己的时候，莫长庚已经迅速的解决完另两个馒头了。看井昔年还是一脸纠结的样子，莫长庚也快受不了了。他早知道井昔年是个心思比针细的家伙，干嘛这么多嘴说这么多废话给他听。

　　把井昔年包里的方便面也掏出来，把包还给井昔年，莫长庚开始赶人了：“行了行了，你别伤感了，我都不伤感呢你纠结个啥？你赶紧回去吧，不然你妈可要出来找人了。”

　　井昔年接过包：“那你这次要在外面呆多久？”

　　“谁知道呢，这次我爸不扒了我一层皮才怪。我先在这里睡一晚上，看明后天我就到梁洪川他家去，一天换个地方吧，谁家都蹭蹭。你也别来找我了。我估计真的要流浪个几天才能回去了。”

　　井昔年从水泥筒里爬出去，把包背在背上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莫长庚。

　　“快回去吧，这都几点钟了。快走快走。”

　　井昔年点点头，背着包摸索着走了。

　　一直到走出那个废弃工地的破败围墙，重新走在初冬冷清的街道上，井昔年慢慢停下了脚步。抬头看，路灯昏黄的照亮一小块空间，黑黢黢的建筑隐匿在黑暗里，只能看清轮廓。在建筑上方的天空，能看见一轮满月，异常明亮，静静的散发着清冷的光。初冬的夜空是一片纯黑，能很清晰的看到就在那轮满月旁边，一颗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辉。那点星光小如豆，但是那光芒却是璀璨如钻，牢牢的像是嵌在夜幕之上，满月再大，清辉再明，也无法掩盖住那颗星辰燃烧着的生命。

　　井昔年忽然很想跟莫长庚说，长庚星的意义也许不在于它是不是坚持启明星在夜里的闪耀。人们每天清晨都会看见启明星，传说着启明星代表着希望和光明，是它唤来了黎明日出。也许很少有人知道总是出现在日落之后月亮身边的那颗星叫什么，你如果不抬头看，根本不会发现它。但是总会有人记得，那颗始终坚持着在月亮旁边的，无论何时，无论有没有其他的星辰，夜空中都会出现的最亮的那颗星星。它就好像一个守护者，一直陪伴着深夜里偶尔抬起头来仰望星空的寂寞的人，让看见它的人随时随地都能知道，自己不是一直孤独的一个人在这世界上。

　　他一直觉得莫长庚就是那样安静陪伴着又异常明亮的人。不管是第一次看到他，还是以后每次看他调皮捣蛋的时候，或者每次他对着他吼脏话的时候，只要看到莫长庚那双眼睛，他就能知道莫长庚心里的温柔。

　　只有心里干净闪耀如星辰的人，才能有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就像隐藏在夜幕下，融合在月光中的另一束柔光，无论生活怎样的令人沮丧和困顿，无论身边是否沾染了尘埃和泥淖，总会有光芒自心间照耀而出，让这少年在岁月中成长成一个不虚伪不矫揉的温暖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