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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我来 ...

  •   小双敲门进来,坐在一边。等朱小腰放下手中的布巾,他终于迟疑道:“阿姐,一定要去吗?昨夜,他们没有带你回楼里,说不定——”
      说不定就是有意宽纵。说不定就是存心想放你离开。

      朱小腰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既已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她站起来,走到小双身前,蹲下身道:“抱歉。我还是没能救得了他。”

      “没关系的,阿姐。他杀了很多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何况天下有那么多人没有父母,而我至少还有阿姐。”
      朱小腰轻轻抱住了他。
      然后她放开手,走出门去。
      小双追到门口。
      “阿姐!”他说:“我……我等你回来。”

      >>>

      杨无邪正带着傅浔看楼中开辟的药圃,手下人来通传朱小腰回了楼里。
      “要不要一起去见见?”他问傅浔。
      “算了。”傅浔摇头。“……我向来不太喜欢离别。”
      虽然他与朱小腰并不太熟。但离别就是离别,与熟不熟没有关系。
      “好吧。”杨无邪也没勉强。“那你在这儿慢慢看。有什么事儿,就招呼那边管药圃的人。”

      他走之后,傅浔一个人将药圃转过一圈。
      阿晚吃过早饭来看自己种的药,两人恰巧撞在一起。

      药草常有而先生不常有,阿晚马上抓紧时间请教这几天积攒下来的问题。
      两人便走边说,顺着石砌小路蹓跶到半坡处的八角临风亭。
      亭子里有桌凳,阿晚从随身的小挎兜里掏出纸笔,认真地将刚才所听记录下来。
      傅浔瞥见她腰间挂的竹笛,随口问:“开始养蛇了?”
      “嗯。”阿晚伸了伸手,一条乌黑的小蛇正盘在她手腕上,像一个造型古朴的藤木手镯。
      傅浔没对这条蛇说什么,而是伸出手:“笛子借我一下。”
      阿晚不解其意,但仍解下竹笛递了过去。

      傅浔接在手里,随手用巾帕将竹笛拭过一遍,横笛唇边,缓缓吹起。

      笛音很低回、很舒缓——使人可闻关山琵琶、玉门风色;使人可见折枝杨柳、游子恻恻:清静而苍凉,广袤而悠长。

      阿晚托腮静听。她看到亭子下面,远远的长桥上,有一个素衣身影停驻一瞬,遥遥相望,而后低首一礼,转身离去。

      笛声渐缓渐止,只剩余音悠悠。
      她问:“是先生认识的人吗?”

      傅浔放下竹笛,再次以巾帕轻拭。
      他说:“是江湖客。是远行人。”

      楼上春风过,风前杨柳歌。枝疏缘别苦,曲怨为年多。

      世间总少不了离别——
      可他从未习惯过离别。

      >>>

      朱小腰走了,日子还得照过。

      杨无邪捧着一堆文卷进门,苏梦枕正坐在榻上端详手里的一支箭。
      杨无邪瞅了一眼,觉得那应该是朱小腰曾经用过的箭。
      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把文卷往小桌上一放,“这是近五日的账簿,请公子过目。”

      苏梦枕放下了那支箭。他的眼中有不甚明显的一丝倦色。
      他说:“放到那边的阁子上吧。”

      杨无邪便拿了箭放到一旁的多宝阁上。
      等他再回身,苏梦枕已经低头去看那一堆账簿。屋中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
      见此情状,他蹑手蹑脚地走了。隔了半刻,他又蹑手蹑脚地回,手里端着放药碗的托盘。

      “公子,先喝药。”
      他把药碗往前一递,苏梦枕顺手接了,两口喝完,又放回托盘上。
      不过,原本已经喝惯的药,今天好像苦出了一个新的层次。

      “这药怎么这么苦。换方子了么?”
      “是啊。你昨晚那一战损耗太大,傅浔和树大夫商议过,给你换了个方子——我没和你说过吗?”
      苏梦枕放下手中的账簿,看向杨大军师:“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

      杨无邪一拍脑袋:“哎呀,我的错我的错。事情太多,我一时给忘了。”
      他立刻亡羊补牢见兔顾犬,嘚吧嘚把药房里发生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今天晚上傅浔得过来给你扎针——这我可提前和你说了啊。”

      但这个“提前告知”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用。
      苏梦枕重新拿起薄册,道:“有废话的功夫,你不如去给傅浔再开一份医师的工钱。”
      杨无邪道:“知道知道。任谁吃亏也不能让傅公子吃亏嘛。”

      话音刚落,敞着的门扇就被礼貌地敲了几下。
      傅浔站在门口。
      “多谢军师照顾。”他脸上带着一点笑。“可我想要的,不是医师的工钱。”

      苏梦枕从账簿山中抬头。他对上傅浔的视线,于是他说:“看来,当初我问你的问题,你已经有答案了。”

      当初他问过什么问题?
      傅浔初入楼中时,他就曾问,“你来这里,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
      当时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那时的傅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而现在对方显然已经知道:
      一个人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和确切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时,眼神是截然不同的。

      傅浔点头。
      他看了一眼被放置在多宝阁上的那支箭。
      他说:
      “朱姑娘走了,还有我在。从今天起,我来守你的背后。”

      这话不能说很意外,但也不能说不意外。
      至少,你去问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他们之中也绝不会有许多人说:我的梦想就是站在别人的身后。
      更休提比寻常人更上一层的、确实很有能力的人:这样的人大多自负、自傲,绝不甘心做别人背后的影子。
      所以对于傅浔的话,苏梦枕略感无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人人为名、为利,偏偏你要做那无名无姓之人。”

      傅浔却只说:“人各有志。”
      他单膝跪地,行礼道:“请楼主成全。”

      苏梦枕立刻下榻将他拉起。
      “你不必跪我。”他低咳几声。“匹夫不可夺其志,何况君子。”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从今天起,就由你来接替朱小腰。”

      >>>

      傅浔至此获得了他进入金风细雨楼后的第一份正经工作。
      不过——虽说在名义上,他是来接替朱小腰。
      但在实际操作上,两人到底还是有些微不同:

      狄飞惊曾说过一句话:“密探最大的价值在于不曾出手。一旦出手,便不再是密探。”

      所以揭破了身份的朱小腰不能再做密探。而一早在六分半堂挂了名的傅浔更不可能成为密探。
      他现在的身份,更类似楼主的随身护卫。
      ——兼医师。

      亥时已过,傅浔上了玉塔。

      围拢在红白黄青四楼中央的这座玉塔,自老楼主苏遮幕在位时,就是苏梦枕的居处。
      三十多年里,能登上这座塔的人,寥寥无几。就连王小石与白愁飞也没有上来过:他们居于愁石斋,议事有红楼,谋事有白楼,自然没有必要来玉塔打扰。

      但今天,傅浔登上了这七层塔。如无意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会常常来到这里。

      第七层塔上装饰并不复杂。只有两个柜子、一张桌子、一面铜镜,还有一张挂着帐幔、垂着床单的大床。
      苏梦枕倚坐在床头。他还在看书。

      傅浔进了门,发现偌大房间里真的只他们两人,不由疑惑:“你身边没有随时照顾的人吗?”
      “有三个苏家子弟。不过今夜你要来,我就把他们遣走了。”
      “这话听着有点怪。”傅浔诚实道,“听上去不像诊病,倒像幽会。”
      苏梦枕笑起来,“好吧。是我措词不当——我只是以为,你其实不太愿意把弑神弦和长生诀展露人前。”
      傅浔沉默一会儿,轻笑道:“你总是这么聪明,会让人很有压力的。”
      他说过这句大体可算作默认的话,便不再多言,而是上前几步,坐在床边,排开金针。
      苏梦枕背转身去,宽下中衣。暗红、近乎血色的衣衫下,是常年带病、消瘦而苍白的背脊。一道狰狞的青紫伤痕横亘其上,单看一眼便觉得触目惊心。

      傅浔的手顿了一下:“这怎么又多一道伤?”
      而且看这模样,应该是棍伤。可是平白无故的——
      哦。他突然想到:朱小腰。
      于是他又说:“你向来都是这样……把自己的命不当命吗?”

      苏梦枕觉得这表述多少沾点夸张。
      “听你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被人照脖子砍了一刀。”

      一个是“不立危墙”,一个是“舍身取义”,处事原则不同,这话题没法继续。
      傅浔只得先退一步。
      他放弃争辩,拿出老大夫的气势,说:“躺下,我先给你把淤血揉散。”

      除了常常“因公废私”,为大局、急务而疏忽自己的身体情况之外,苏梦枕大体上还算一个听话的病人。
      他伸手将散在背后的长发拢到身前,翻身伏在床上。软纱床单柔和地拥着他,床榻内侧那个小巧玲珑的青玉枕在烛火的暖光中透着温润的色泽。

      傅浔半跪在床边,将药油抹在掌心,下手去揉那片长长的淤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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