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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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庆忌领了曹叡的传召旨意，急忙忙的赶到了曹肇的长平侯府邸。刚一踏进府门，便看见曹肇正与几名涂满粉黛的内侍在庭前嬉闹。庆忌是见过曹肇发怒时的样子的，见此情景只得立在一旁微微颔首，不敢去扰了曹肇的兴致。
庆忌一面悄然的望着曹肇与那些嬉笑的内侍们，一面心中暗惑:“这长平侯府的内侍，怎么样貌竟都与陛下有着些许的相似之处？”想到这里，庆忌连忙胡乱的摇了摇头，心里暗念不要多管闲事。
正当曹肇含笑着一把搂住一名从他身前跑过的内侍之时，抬眼便瞧见了站在门侧的庆忌。
“怎么是你？”曹肇兴致索然的松开了怀中那名满脸羞涩内侍，扬手将他们全部屏退。
庆忌见状赶忙上前，对着曹肇恭敬一拜，随后直了直身板，扬声道:“陛下口谕，曹肇听旨！”
曹肇听罢，不急不慢的屈身跪地听旨，“臣接旨！”
“宣长平侯曹肇即刻进宫，不得怠慢！”庆忌扬声宣读完口谕后，俯身对着正欲起身的曹肇低声道:“还请长平侯随我立刻进宫。”
可曹肇并不理会庆忌的话语，他起身之后，并没有跟随庆忌的引领走出府外，而是转身朝着正堂走去。
见此情景，庆忌赶忙出声拦住已经迈入正堂门扉的曹肇，“长平侯这是要？”
“怎么？临死前换身干净衣服也不让了？”曹肇回眸狠狠的瞪了一样面带焦色的庆忌，转身便拐近了正堂的屏风之后。
“这....”庆忌自知拦不住曹肇，便只得老实的立在门旁，等待着曹肇换好衣服。
不到半刻，曹肇便从正堂之中缓缓走出，身着的依旧是昨日的青白长袍衫，只见他漫步走进心神不宁的庆忌身前，冷声道:“我问你，我是昨日打的辟邪，为何今日陛下才来找我？”
“这个奴婢便不知了！”庆忌不敢多看看着满面愠色的曹肇，只得再次对他恭敬一拜，不再多语。
曹肇不屑的望着额角隐隐渗着冷汗的庆忌，愤然的一甩衣袖，负着双手，昂头走出了府邸，坐进了去往曹叡行宫的马车。
马儿蹄声阵阵，不到三刻，便到达了皇宫之外。
直到下了马车，曹肇依旧没有参透他刚刚询问庆忌的那个问题。以曹叡的脾气，他定然活不过昨夜，可为何非要等到今日一早才下手？难道其中还有一些他没有想到的变数？
带着这些疑虑，曹肇若有所思的跟随着庆忌一路走过绵长的宫道，在尽头的岔口之处一转，曹叡的行宫已然映入眼帘。
既已来到曹叡的行宫门前，曹肇便放下了满心的疑虑，不再多想，只见他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漠然的迈进了行宫之中。
“反正是死在你的刀下，倒也无所遗憾了！”曹肇一面跨过行宫门槛一面这样释然的想着。
可眼前的景象却出乎了曹肇的意料。他刚踏入行宫，便发现整个行宫之中竟没有一名宫人，只有一架中间涂着鲜红朱墨的草制箭靶立在门扉一侧。
正当曹肇不解于眼前的状况之时，曹叡悠然的声音便从不远处响起，“长思在想什么呢？”语气之中竟满含柔情。
曹肇疑惑的望向眼前斜卧床榻之上的曹叡，只见他白色的内襟之外，散漫的披着一袭鲜红色的长袍衫，身形好似刚刚睡醒一般慵懒，散乱倾泻的发髻之下，星辰一般的深邃眼眸，惺忪的望着眼前的满脸狐疑的曹肇。
曹叡幽幽的翻身下榻，用脚踹了踹身旁的角弓与箭袋，让出了床榻中心的位置，待曹叡在这块位置上坐定之后，抬眼便对着不远处的曹肇勾唇一笑。“怎么？现在连朕的问话也不愿答了？”
鲜红的长衫在曹肇的眸中不停流转，使得他不禁先红了脸颊。眼前的曹叡，好似他枯荒内心之上的那一点燃心的火苗，只需一触便可轻而易举的燎尽曹肇那一直以来的满心失落与陈年愤慨。
“请陛下恕罪！”侃侃回神的曹肇，赶忙俯身低头，不再去顾望那袭红衣。待他稍稍定了定神，便将压抑心头的恨语徐徐道来，“看着架势，陛下是要把臣当靶子射死了？”
可语气已然听不出半点强势。
“长思为何如此说？”曹叡当即寒了脸，不等曹肇回应便立刻惑声反驳道:“长思以为朕要杀你？”
曹肇听得一头雾水，原本以为自己今日定然不会活着走出这行宫，不想曹叡竟没有杀他之心，一时间连他自己也猜不透，这到底是一个局还是曹叡真的忍下了报复之心。
见行宫之中没有内侍，曹肇索性话将话挑明，“昨日臣打了辟邪，难道陛下不知此事？”
曹叡听罢，对着眼前依旧疑忌的曹肇笑而不语，只见他抬手招呼着曹肇近到塌前，待曹肇战战兢兢的俯身立在他的身侧之时，便朝着曹肇的侧脸喃喃道:“长思这一路可曾见过辟邪一面？”
曹肇不敢相信的侧脸望向曹叡那饶有深意的眼眸，心中的欢喜激得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些颤然，“陛下...难道想通了？”
看着曹肇那欢然的神色，曹叡不禁对着他会心一笑，随即将目光移向门旁的箭靶之上，慨然的轻叹一声。“朕昨日思来想去，果然还是...”
“还是什么？”曹肇激动无比的回应道。却不知此时的曹叡正悄然的用手指紧紧的绞着袖角，似乎是要下定十分决然的内心，才能将这一语说完一般。
曹叡费力的调了调神色，看向箭靶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深远，“果然这小小的内侍还是不如朕的幼时玩伴啊！”
一抹愧色从曹叡的脸庞之上一闪而过。
可曹肇并没有将这抹神色看在眼里，此时的他，已被曹叡那真挚的话语擦燃了心火，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意。他难以自抑的一把抓住曹叡的双手，心中憋闷多年的话语在这一瞬间抑制不住的冲口而出。“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的元仲！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
曹叡努力的控制着脸上的笑意，不想让这笑意在此时骤然收敛。紧接着，他趁着曹肇不察的间隙，将两人的距离稍稍的移开了些许。
“长思！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曹叡一边将话题岔开一边满心嫌弃的将双手从曹肇的紧握之中抽出，佯装含笑的指向了门扉旁的箭靶。
曹肇此刻的内心，哪里还留得些许的猜忌，只见他满眼欣喜的随着曹叡的指尖看向箭靶，说得欢喜也答得干脆，“陛下年少之时就喜欢与臣较量箭术！今日可是要与臣再续当年的角逐？”
“还是长思懂朕心意！”曹叡满意的对着曹肇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曹肇心中的欢悦之情已然快要盛满眸子，只见他抬手便勾起了放在曹叡身侧的鎏金角弓，另一只手顺势从箭袋之中取出一支箭失，角弓拉满，待看准靶心之后，曹肇毫不迟疑的松开了满弓的指尖。伴随着一阵破弦之声，箭失不偏不倚的插进朱红色的靶心正中。
“好！”见曹肇一击即中，曹叡立刻拿起身旁的酒壶，快速的斟满了一觞美酒，敬给了身旁等待夸耀的曹肇，“想不到长思这箭法竟还如以前一般高超啊！”
曹肇放下角弓，双手恭敬的接过美酒，“既然当得陛下的散骑常侍，这箭发定然不得马虎。”说完自觉脸颊一烧，当即便慌乱的将酒一口饮尽。
曹叡望着眼前满是赤诚之色的曹肇，心中不禁涌起些许对自己的嘲然之情，他着实没有想到，曹肇竟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
可曹肇终究是触了曹叡的逆鳞，他不该在被曹叡严词拒绝之后，报复一般的去找辟邪的麻烦，就算曹叡今日杀不得他，但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想到这里，曹叡的笑意渐渐从脸颊之上褪去，他微微偏了偏头，不让曹肇察觉到他表情上的这些许变化，话里有话的问向曹肇，“朕记得昔日与长思角逐箭技之时，时常赌一些随身的小玩意来助兴。”话音刚落，曹叡便兴奋的转过头来，满脸期待的望着眼前的曹肇，刚才微微显露出的冰霜之色，此时已全然不在，“不知长思现在还愿意与朕继续这赌约吗？”
一想到曹叡竟然记得年少之事，曹肇只觉心头一暖，哪里还能拒绝得了这般邀请，随即便激动的朝着曹叡拱手一拜，“臣！舍命奉陪！”
“朕可舍不得要了你的命！”曹叡佯装恼怒的抬手敲了一下曹肇的额头，待看到曹肇竟因这敲击红着脸害羞的低下了头，随即便笑意一深，对着曹肇低声喃道:“朕这行宫里的物件太俗气，要赌便赌一些独一无二的！”
曹肇抬眼环视了行宫一周，除了一些金银器物之外，确实找不出什么特殊的物件，他不解的问向曹叡，“那陛下的意思是？”
自觉曹肇已然上钩，曹叡含笑着直了直身子，在曹肇那深情的目光之中，幽幽的原地旋了一圈。
“朕想用这一身衣裳当做赌注，长思以为如何？”
轻喃的声音徐徐飘进曹肇的心湖之中，霎时荡起了千万圈只属于曹叡的涟漪。
曹肇下意识的吞了一口津液，目光灼灼的望着眼前正在朝他轻笑的曹叡，他已然顾不得去想曹叡今日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此刻的他只想永远的沉沦在曹叡这温柔的笑语之中，哪怕下一刻便会直面死亡，他也只会觉得此生足矣。
“长思这是不允了？”见曹肇愣在原地迟迟不开口，曹叡略带不悦的拾起角弓，轻轻的拍了一下曹肇的肩膀。
回过神来的曹肇连忙对着曹叡歉然一拜，随即嘴角一勾，话里有话地道，“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臣定然要大获全胜！”
“你！”曹叡佯装羞涩的别过脸去，快速的从箭袋中挑起一支白羽箭，一边拉满角弓一边饶有深意的回应道:“那朕可要好好的教训一下你这登徒子！”
破弦之声与觥筹之声在行宫之中此起彼伏的响起，惊得门外的内侍们纷纷躲在了大殿之外的木柱之后，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哪支偏了心的箭头刺中身体。
直到日浮当空，这骇人的声音才渐渐的趋于平息，惊吓半响的内侍们纷纷从木柱之后露出头来，听得门扉之后已无任何声响，不禁都悄然的松了一口气。
行宫之中，床榻一侧，曹肇紧咬牙关，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仅存的理智，可那含情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的看向床榻之上已然醉倒的曹叡。
深宫多年的曹叡，论箭技哪里是在将军府历练多年的曹肇的对手。此时的曹叡已然输得全身只剩下内衫，更是由于喝的兴起，现在的他，醉得仰躺在床榻之上，胡乱的将衫领敞开，袒露出半边胸怀。
曹肇呆呆的望着眼前那微微透红的白湛，脸颊之上的火热兀自烧起。他赶忙回过神来，朝着已然醉倒的曹叡轻语唤道:“陛下？还要继续比试吗？”
“比！谁怕谁！朕今日定要将衣裳赢回来！”醉酒的曹叡，在塌上胡乱的呢喃着。
看着眼前犹如年少之时的曹叡，曹肇不禁会心一笑，自从曹叡继承了大统，便踏进了与司马懿斗争的漩涡之中，已是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的欢醉了。
至少在今日，可以让曹叡偷得些许松然。想到这里，曹肇便赶忙收敛了心中那快要溢出的情愫，不声不响的走下了床榻之下的阶梯。
“既然陛下已然认我！那便来日方长！”曹肇一边走一边欣喜的想着。
“长思！”床塌上的曹叡突然坐起，唤住了刚刚走下阶梯的曹肇。
曹肇疑惑的转过身来，不放心的问道:“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只见曹叡拾起床榻上的红色长衫，对着曹肇抿唇轻笑，“穿上！朕输给你的！”说完便将长衫抛给了满面惊喜的曹肇。
曹肇欢喜的顺势接过长衫，眸底之中荡满了深情，他满心激动的将长衫披在身上，泪水不觉潸然滑落脸颊，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朕要歇息了，长思明天再来吧！”察觉到曹肇那耐人寻味的情愫，曹叡连忙摆手，示意曹肇退出行宫。
“诺！”曹肇身着红色长衫，转身缓缓的趋步踏出行宫，每一步都好似要将那沉积多年的酸楚一一释然。
待曹肇退出行宫之后，曹叡对着藏在暗处的庆忌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庆忌便悄然的从后门追了出去。
“长思！莫怪朕无情！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曹叡敛了佯装的醉态，定定的望着门扉一侧的箭靶，喃喃叹道。
曹肇携着满脸的欣悦之色，身披曹叡的红色外衫，兴奋的在皇宫之中转了好几个来回，似是在告诉皇宫之中的每一位宫人，从今日开始，皇帝的宠臣便换成了他曹肇一般。这样的举动，引得皇宫之中几乎所有的内侍，都不自觉的多瞧了曹肇几眼。
曹肇一边在皇宫之中漫步，心里一边暗暗思付着，回去如何安置府中那些供其玩乐的内侍，毕竟现在的他已不需要再睹物思人了。
可正当曹肇要出宫回府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厉喝。
“站住！”
曹肇惑然回身，抬眼便瞧见庆忌带着十几名携甲的侍卫站，端然的立在他的眼前。
“又有何事？”曹肇不耐烦的问向庆忌。
庆忌一改之前的唯诺，只见他倏然上前，对着曹肇扬声道:“陛下口谕！”
曹肇一开始看着突然转变的庆忌，自觉有些慌乱，可一听完庆忌的来意，不禁会心一笑，心中暗想，“我才刚走，就舍不得了？”
庆忌待曹肇跪定之后，便扬声宣读道:“长平侯曹肇，当众穿着皇帝私服，肆意在皇宫之中走动，视君臣礼法于不顾！此乃重罪！但念其多年护卫皇城有功，死罪可免！着，废其双手，月余发配西河郡，永世不得踏入都城一步。”
“什么！”曹肇听罢，起身一手抓住庆忌的衣襟，怒声大喝，“你们这些小人！胆敢假传圣谕！我现在杀了你们！”说罢，便抽出配剑，朝着庆忌捅去。
庆忌见状连忙抬脚踹向曹肇，借力将两人分开。庆忌踉跄的直起身子，对着曹肇冷哼道:“陛下知道你会这般，特将信物带到！”说完便对着身后已然拔剑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只见一名侍卫，双手将托着一把鎏金角弓缓缓的走向曹肇，正是刚刚两人比试箭法的那只角弓。
“哈哈哈！”几声怵人冷笑，在曹肇看到角弓的那一刻，便从他的喉中断断续续的发出。
失望之感汹涌的涌上心头，他只觉浑身上下霎时间变得愈发冰冷，就连呼吸也无法流畅的进行，心凉得彻骨，痛得窒息。他狠狠的瞪着眼前那把角弓，那些才到嘴边的话语，不知为何就是无法说出。
曹肇红着眼眶，沉默良久，忽地，他抬起那宛如枯木一般的眸子，凄厉地朝着庆忌开口问道:“陛下还说什么了？”
“陛下只说了刚才那些话！”庆忌淡然的回应着。
寒意沁入肺腑，使得曹肇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原来...原来你竟不想与我多说一个字！”
咣当！
手中的长剑，无力般坠向地面，发出一阵好似心碎般的脆响。
“长平侯，时候不早了，随我走吧！”庆忌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旁的侍卫，将毫无生机般的曹肇扣押，朝着刑房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合
